第 35 章 中庭剑舞
翌日清晨，天色尚早。
习惯早起的柳长生推门而出。
院中依旧小雪淅沥，走到檐下伸伸懒腰打着哈欠，呵出一串沆砀白气。
“长生，怎不多睡一会儿？”
妇人正端着热水走进院子，见状问了一嘴，眼神落在青年一袭单薄的内衫上，面色晴转多云，嗔骂道：“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几件衣裳，染上风寒如何是好？”
说着加快脚步，匆匆将铜盆放在屋外木架进了屋子，再出来手中多了一件棉袄。
骂归骂，心软的妇人踮脚吆喝一声：“蹲下。”
柳长生听话地微微矮下身子。
妇人轻柔地将棉袄披在青年肩上，打量一番笑着颔首。
“我家长生真是俊俏，穿什么都好看。”
妇人夸完，拧干手帕就要上手替青年擦脸，后者忙拦住她，苦着脸求饶：“伯母，长生不是三岁小孩了，这点小事何必劳烦您，我自己动手便是。”
“伯母若没记错，是谁十五还尿床来着，怕羞不敢言语，严冬三月硬生生和着湿透的被褥睡了一夜。”
听了这话，妇人不以为然，点点柳长生鼻头，毫不留情揭穿他的少时糗事。
“噗！”
一声嗤笑突然响起，柳长生抬眼看去，紫月不知何时来了院中，立在雪地里捂着嘴忍俊不禁，柳长生霎时脸上红白交替，恨不得一头钻进土里。
…………
喧嚷过后，一行人来到花厅用饭，期间柳长生不见伯父身影，问了妇人方得知今日一早姬贤便出门去了府衙，听说上头来了位大人物，需要他这位太守亲自接见。
闻此柳长生也不再过多追问，待在府中陪妇人绣花闲聊，虽无所事事倒也充实。
下晌，风雪稍霁。
柳长生独自一人来到中院天井，开始每日一练。
手掌轻握，铜剑嗡鸣出鞘，随后身形翻动，手中铜剑快若疾风上下舞动，时快时缓，振出道道残影，破空声阵阵响彻中庭。
剑招舞至最后，肉眼已看不清行剑轨迹，宽阔中庭被磅礴剑意所裹挟，凛冽剑气激荡。
雪将住，风未停。
柳长生缓缓收剑。
眼中精光一凝，手中剑却是再度送出，汹涌剑气一分为四轰然而出，在中心假山上留下四道深深沟壑，石屑若飞雪漫天纷飞。
“咣当！”
收剑入鞘。
柳长生目不斜视轻抚着剑鞘，突然出声道：“看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
声落人出，偷窥之人小跑着从一旁长廊墙后窜出，竟是昨日通报的看守，此刻垂着眼浑身颤栗，哪有当时的嚣张气焰。
“说吧，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做什么？”
柳长生并不看他，但这般漫不经心模样压迫感更甚。
本就心生胆怯的看守支吾半天，嘴中蹦不出一字来。
失去耐性的柳长生斜睨他一眼，声音冷了下来：“不愿说？”
“不是不是！”
看守骤然一惊，忙不迭开口，慌乱在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一锭银子踌躇着递上前去。
柳长生定睛一瞧，恰是昨日自己打点送出的银子，不由觉得好笑，“这是何意？给你便收下，我给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一说。。”
话虽如此，可看守仍然苦着张脸，闷闷道：“公子，您就别拿小的寻开心了，小的哪敢收啊，被太守大人知道了，受罚暂且不说，怕是连大门都看不下去了。”
这倒是他的肺腑之言，因为机灵被太守大人看中，从军营被调来护卫太守府，本打算闲暇之余捞点油水，没成想上任第二天就碰上柳长生二人。油水是到手了，但前景甚为光明的仕途也算是走到头了。
即便只是个看大门的，军营里的旧识私下里总讥笑他不过一条看门狗，他自然嗤之以鼻。在军营里，风吹日晒勾心斗角，吃不好睡不香；而在太守府看门，暂不提勿用吹风淋雨，每日饭食更不是军营的糙糠可以相提并论，除了每月俸银岁末还有赏银。
每日只需把好关看好门，这样清闲的差事，脑子坏了才想回军营去。
与形形色色之流打过交道的柳长生，听出了他话中的难言之隐，觉得此人虽然有私心，但足够机灵，日后有可用之处。
“你叫什么？”
“小的王大勇。”
“王大勇……”，柳长生轻声念叨一遍，拍拍他的肩膀，非但未收回银子，反又掏出一锭放在其掌心。
瞧见这一幕，若说先前王大勇是欲哭无泪，那此刻必定是想放声痛哭。
好家伙，这是没打算放过自己啊。
苦着的脸皱成一团，看着就要哭出来，却被柳长生一句“憋回去”中断施法，生生咽了回去，憋得颈上青筋毕露。
“放心，这是赏你的，不是上路钱。我看你人还算机灵，脑子也灵光，放在军营里当大头兵确实屈才，往后在这府上好好干，来日必有出头之日。”
柳长生点到即止，他相信眼前的王大勇能听懂他话中之意。
随即转身朝后院行去，不忘吩咐怔在原地寻思的王大勇，“对了，记得把院子打扫干净。”
渐渐捋完思绪回过神的王大勇眼中狂喜，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认可的他轰然拜倒在地，不住道：“小的明白，多谢公子赏识，任凭公子差遣！”
夜幕降临，姬贤才回到府上，疲惫之色尽显。
进了大堂一屁股瘫在靠椅中，懒得动弹。
“不用了，在府衙吃过了。”
抬手叫住急匆匆要去张罗晚膳的妇人，灌了整整两碗茶水，方才重重舒了一口长气。
心疼自家丈夫的妇人，款款走到男人身后，贤惠地替其缓缓按揉起眉头。
“老爷，何事忧心？早上出门还精神十足，回来唉声叹气的。”
“还不是那秦韩对峙，朝中有人认为有机可乘，可趁机分一杯羹。”姬贤想起今日之事头疼道。
妇人放缓了按揉力度，不解道：“这不应是王上决断之事么，与你大梁太守有何干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朝中反对的人同样不少，大多是极力避战的老顽固，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他们不点头，王上也不敢冒大不韪贸然下令出兵。”
二人谈论间，柳长生携着紫月过来见礼，于是妇人又向二人复述一回。
柳长生坐下认真听完后笑道：“今日亲登大梁的这位大人，看来是要伯父站队啊。”
中年男子颔首轻叹，心中甚是烦闷。如今魏国庙堂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出兵占据先机，一派固守成规休养生息，两派在朝堂之中权势旗鼓相当不分伯仲，所以他们这些被分隔在外的失意官员，如今倒成了香饽饽。
只是无论站队哪一方，都是公开与另一派划分界限，此后必是勾心斗角烦不胜烦。
柳长生见中年男子愁云密布，笑着劝慰道：“伯父不必忧心，现在不过小打小闹，暂时翻不起浪花，推辞掉便是。”
“也只能如此了。”
姬贤闻言认同说道，他实在是不愿趟这趟浑水，无论得失都不划算。
稳下心绪，脸上终于有了光彩，转头看向柳长生：“长生，年后有何打算？”
“先去一趟新郑处理些事情，随后便会启程前往秦国。”柳长生对二人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见青年心中已有打算，姬贤不再多言，只是让其多陪陪妇人，毕竟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天色彻底黯淡后，已有停下势头的风雪又相携着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