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纵横捭阖,睥睨天下
大梁飞雪又至。。
宽阔的主城街道上,柳长生与紫月并肩而行,穿行在满城风雪中。
北风卷地百草折,清冷空气中,弥漫着关中大地万千沟壑的泥土芬芳,沁人心脾又让人踏实。
二人沉默着前行,旁观着街道两旁的大梁百姓急匆匆躲进屋内,人流如织的大街很快变得冷清。
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白雪,柳长生二人路过,留下几行存在过的痕迹,不过很快又被薄雪覆盖。
紫月侧视一眼身旁的男子,自下云梦山到今日大梁,后者愈发沉默。迢迢路途中所遇不幸之人,不公之事多如牛毛,开始能帮的能救的,也便出手相助,可到了最后已经麻木。
太多,太多……
饿死的,被强人残害的,流离失所客死他乡的,比比皆是。
这些炼狱场景曾是柳长生年少时的噩梦,是埋在其心中无法言说的痛,难以愈合的伤疤。
这一路走来,无疑是将柳长生的旧疮揭开,再放到火上炙烤,活生生的人倒在他的面前,骨瘦如柴的稚童在其怀中死去,临走前口中还含着刚喂下的粗馍。
柳长生回想起那年那月那天,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永远失去了娘亲。
又走了半晌,紫月的声音和着风雪响起:“长生,你变了。”
沉浸在思绪当中的柳长生愣了愣,不解看向女子,问道:“何出此言?”
女子明眸清润如水,解释道:“若是以往,你会鼓励那孩子的。”
柳长生听了释然一笑,淡然说道:“的确,若是往日我必定会如此,可一路上见过太多不平,便不这么想了。乱世方出英雄,我倒希望所谓侠客少一些,至少说明江湖不那么动荡,百姓不必遭受太多苦难,日子好过些。
什么马踏江湖浪迹天涯,听来潇洒,实则无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若是庙堂江湖皆太平,刀何需出鞘。说白了,百姓都有饭吃,有地种,有衣穿,有婆娘暖被窝,谁会冒着风险干把脑袋系在裤腰带的勾当。”
意料之外的答案。
紫月沉思良久,问出了困扰她已久的问题:“要是各国止戈共处,岂不是就天下太平,百姓能吃饱穿暖,便不会举戈生事。”
柳长生听紫月仍对墨家“兼爱非攻”那根本不现实的云中楼阁抱有幻想,毫不留情打破她的美梦,“只要这天下一日不统,纷争便不会止息。各国分裂,群雄割据,人性贪婪。无论哪一国,都想扩张更多领土,掠取更多财富,今日领土多了一分,明日便想进一寸。”
紫月迷茫了,道:“那该何解?”
“大一统!”
柳长生掷地有声,双目炯炯道:“唯有一国彻底击败其余各国,一统庙堂江湖,方能真正将战乱平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可若如此,战乱连绵必使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紫月更为不解。
闻言柳长生也只能轻轻一叹,道:“牺牲只是暂时的,为了真正实现国泰民安的场景,只能这般。”
“那长生看好哪国能一统天下?”
“韩魏太小家子气,难成气候,最多做个一亩三分地的土地主,当不得大任。齐国安乐太久,野心渐无安于现状,难;楚国,野心勃勃,进取之心益增,不过缺少一位目光长远的领袖;秦国,关中子弟素来民风彪悍好勇斗狠,如今兵强马壮,加上春秋之时的新仇旧恨,秦民复仇之心不可小觑。”
按我看,六国中秦国最有可能在群雄逐鹿中杀出重围,问鼎天下。”
柳长生思索着分析道。
女子听得云里雾里,突然想起什么,伸出手掰起指头嘴里念念有词,疑惑道:“还有一国呢?”
柳长生哑然失笑,前面那么一大段说辞没入耳,对算数倒记得清楚。
抬手替紫月掸去坎肩上的飞雪,补充道:“至于未提及的赵国,与秦长平一战元气大伤,虽然已经休养生息多年,却只是象征性缝缝补补,春秋鼎盛的赵国早已是过去式,不提也罢。”
紫月终于听懂,了然颔首。
谈话间,两人已走到大梁城心,主道尽头一座太守府巍峨耸立,门前分列左右的两头石狮面目狰狞栩栩如生,透露出峥峥威严。
二人停下脚步伫立在风雪中,望向不远处紧闭的大门,两名披挂整齐的看守笔直立在两旁。
“到了。”
柳长生提醒一句,率先朝大门行去。到了门前,还未开口,便被看守拦下,一人语气不善质问道:“来者何人?”
“小民有要事求见太守大人,麻烦二位大人行个方便。”
柳长生拱手答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和气。
另一人狐疑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柳长生一番,不耐地摆着手下了逐客令:“走走走,要报官去衙门击鼓,太守大人岂是尔等说见就见。”
吃了闭门羹的柳长生也不恼,在山上被老家伙每日换着法子刁难早已修炼出一副好脾气。
摘下腰间古朴铜剑,递到右侧那人面前,轻笑道:“小民与太守大人乃确是旧识,两位大人若是不信,将这柄铜剑呈上去便知分晓,在下的确有要事与太守大人商量。”
同时不着痕迹地将一枚银锭塞进那人手里。
暗中掂量下手中银锭分量,那人眉头松开,冷淡的眼神中多了抹笑意。手微微一转把银锭抖进袖袍,接过铜剑推门而入。
“尔等在此等候,我进去禀报太守大人,若是你小子空口戏弄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临走不忘震慑门外的柳长生。
太守府。
茶室中,一中年男子正端坐棋盘前,手执黑白同自己对弈,神情专注。有时错下一步,便皱起眉头,懊恼不已。
一名衣裳华丽,头戴名贵玉饰的妇人端着一壶茶进了门,看见自家丈夫这般古怪模样,无奈一笑。没有打扰男子的兴致,莲步轻移至一旁桌前,将茶壶放下后斟上一杯,轻轻放置在棋盘旁,静观男子前后开弓执子落棋。
“哐!”
尾子落下,黑子对白子已呈合围之势,棋局已定。
“不错,比上回又少用了一子。”
中年男子很是满意,松下心神后下意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入口,尚有余温。男子有些诧异,侧目看去,自家夫人正笑容古怪地盯着他。
“你啊你~”,妇人作势伸指重重点向男子额头,落下却如蜻蜓点水,嗔怪道:“每日独自一人自言自语,我怕是嫁了个傻子。”
男子享受着妇人的指点,仍能看出年轻时俊秀模样的脸上浮起笑意,将后者柔夷握在手中,求饶道:“好了好了,是为夫整日神癫冷落了夫人,改日便带夫人出门赏雪野游。”
“这还差不多。”
妇人见男子认错态度极快,收起故作恼怒的小女人姿态,正声道:“老爷,听说秦韩两国战火又起,赵国隔岸观火,也蠢蠢欲动。”
男子耐心地一颗颗收捡着棋子,不动声色道:“夫人,兵家大事王上自有定夺,与我一个小小太守有何干系。咱们俩,过好自己的日子,守好这座大梁城便好,其他的不必理会。”
“话虽如此,可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又要再起烽烟,何时是个头啊。”妇人面色忧愁。
“到时再说不迟。”
男子仍然古井无波,着手将最后一颗棋子放进棋钵,正打算劝慰妇人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报太守大人!”
夫妇二人默契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疑色闪过,这天寒地冻的有何要紧事。
“进来吧。”
妇人识趣端起凉了的茶水从侧门退下。
来人闻声而入,扑通拜倒在地,正要行礼被男子不耐打断,“别拜了,起来说话。”
“谢太守大人。”
来人正是收了柳长生好处的看守,谢过男子后躬身恭声禀报道:“太守大人,门外来了一对年轻男女求见大人,男子说与大人乃旧相识,此行有要事相商。”
“哦?”
男子起了兴趣,与他为旧识?在脑海中翻阅了半晌,还是没能记起往日交情中有一对年轻男女,莫非是故人之后?
“二人是何模样?”
看守想了想柳长生二人穿着模样,如实道:“二人皆头戴斗笠,身着坎肩冬袄,男子面容硬朗,身量极高壮;女子身形窈窕,但戴着面纱,看不清楚真容。”
听完看守的描绘,姬贤更是一头雾水,完全没有对二人的印象,难道又是来寻亲的远房宗亲?
看守小心地打量着太守大人的眼色,见其疑惑的样子,心下有了大概,见风使舵呈上铜剑,“大人,那男子还给了一把剑作为信物,说大人见了此剑便会知晓他的身份。”
姬贤闻言将目光转向看守双手捧着的古朴长剑上,略显黯淡的花纹盘旋其上。
在其剑柄处,“纵横”二字烙印在上,若非仔细观察,肉眼难察。
向来任由风云变幻自岿然不动的太守大人,瞥过剑柄刻字的一瞬,顿时瞳孔骤缩,两步跨到茫然的看守面前,伸手夺过铜剑。
“嗡!”
铜剑出鞘一半,剑身两侧寒光凛凛,映着男子失魂落魄的面容。
“纵横捭阖,睥睨天下……”
男子喃喃着轻声念出剑身上两行小字,随后收剑入鞘,深吸一口气,语气焦急吩咐看守:“快将二人请进府中,以贵客之礼相待!”
看守见素来沉稳的太守大人罕见失态,哪里敢怠慢,忙不迭应声小跑折返。
前脚刚踏出门槛,身后便传来男子急切的声音:“不妥,还是我亲自去迎……”
话音刚落,男子便与看守擦肩而过,袖袍飞舞间消失在长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