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一碗豆花
魏国大梁。
这座边境都城到底繁华,来往各国商贩络绎不绝,半点没受兵荒马乱影响,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喝酒的喝酒,该吹牛的吹牛。
牛二是大梁城有名的破落户,祖上三代单传,到了他,勉强算四代。为啥?只因年近三十的牛二至今没讨上媳妇,想生个带把的延续香火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祖上三代经商,不说富甲一方,安安分分坐吃山空一辈子是没问题的,可偏偏出了个牛二这个败家子。
及冠以前有爹娘管着,倒还本分,最多上上青楼喝喝花酒,和狐朋狗友到不过齐腰深的荷塘吓吓没有提防的少妇,等到后者受惊落水,便一同捧腹大笑,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少妇湿透勾勒出的诱人娇躯。
伤天害理的事没做过,偷鸡摸狗成了习惯,牛大公子不缺钱,纯粹闲中取乐。
牛家老爷夫妻二人,没少为这根四代单传的独苗的婚事捉急,上门相了不少大户人家闺女,可对方一听是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皆闭门谢客,临了将礼品原数奉还。
好不容易找着一家肯嫁的,牛大公子却不乐意了,当着人家小姐面说胸不大屁股不翘,脸上还全是麻点,惹得人家父母当即开门送客,若不是牛老爷夫妻二人连连致歉,只怕牛大公子腿脚不保。
此次过后,牛家算是彻底名声在外,没人敢将闺女嫁进牛府,连乡下人家听了都要吐一口唾沫,“伤风败俗,谁进他牛家门谁家门楣不保!”
牛大公子面对城中流言倒无所谓,依旧每日寻欢作乐,直到牛老爷夫妻二人郁郁而终,也没亲眼看到儿子成家。
当家的一走,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牛大少爷彻底放飞自我,整日流连温柔乡中,索性家都不回,在青楼住了下来,再度成为大梁的笑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牛家的产业越来越少,铺子一间一间抵押出去,原来三进院子只剩一进,这还是牛家当差四十年的老仆以头抢地,额头渗出血来,才拦下了自家少爷在账本上画押。
家中值钱的首饰典卖完了,卖书画,卖完书画卖粮食,粮食卖完了,也没什么可卖了。
偌大的牛府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剩牛大公子和老仆两人守着唯一一间院子。
债主上门那天,老仆搭在府门柱子上,眼睁睁看着一筐筐东西被抬出府去,瞬间老泪纵横,“老爷夫人,老仆无用,保不住牛家……”
近乎搬空的牛府空空荡荡,也许债主不忍赶尽杀绝,好心留下了几条桌椅板凳,老仆独自坐在院子中庭,泪流满面。
没了银子,原先阿谀奉承笑容满面的老鸨第一个翻了脸,将牛大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赶出了青楼,就连昨夜在床上甜言蜜语的花魁,如今也面露鄙夷冷眼旁观。
牛大公子听着周围嘈杂的取笑声,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最后还是老仆借了进城卖菜的菜农的板车,将少爷拉回府上。
牛二醒来后大病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圈,能下地后,对着忙前忙后面如枯槁的七旬老人说了第一句话。
“福伯,我给您养老。”
本已绝望打算随主子而去的老仆顿时泪如雨下,声音颤抖:“少爷,您终于长大了。”
一老一少,一主一仆在早已物是人非的牛府中继续相依为命。
牛二此后每日上街给人做短工,挣多挣少也够主仆一日馒头钱,其中不乏曾经受过牛大少爷苦头的人家存心刁难,素来跋扈的牛大公子一声不吭,任其奚落。
他私下同老仆说,这是在还债。
一载春秋似水而逝,大梁百姓已渐渐忘却牛大公子的陈年风流。
城里少了一个膏粱子弟,多了一个市井小民。
今日下工,牛二照例来到城东一家简陋的豆腐铺子,点了一碗豆花,又去对面酒馆打了二两烧酒。
今天是小年,得让家中老仆过过酒瘾。
一身粗布蓝袄的少妇端上豆花,对着牛二盈盈一笑,随后转身离去,包裹严实仍浑圆挺翘的腰身引来铺内食客充斥着不雅之词的调笑声。
少妇愠怒回头,却是风韵更胜,调笑声不减反增。
牛二邻桌的一名汉子更是张开喉咙:“我说掌柜的,你家豆腐又白又嫩,那是公认的,不知你胸前两块豆腐是不是一样爽嫩弹滑啊?给咱们大伙瞧瞧,保证每日来你家铺子光顾,大家伙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众人异口同声。
少妇俏脸通红,来自家铺子光顾的人大多是做苦力的穷苦人,别说媳妇,有的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何况她虽生过孩子,但丈夫已去三年,试问风韵犹存的寡妇哪个单身汉子不想一亲芳泽?
但乱世之中,孤儿寡母又能如何?
所以多数时候,面对众人调笑,少妇也只是假装发怒,并不在意。
可今日牛二摆在桌下的拳头暗中捏了起来,冷不丁瓮声道:“齐老三,想摸奶子回家摸你娘的去。”
少妇美眸一惊,颇为意外地看向为其出声打抱不平的男子,在她的印象中,这一年男子总是每日来上一碗豆花,也不出声,安静吃完离去,临走不忘开口道谢。
“牛二,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跟掌柜说话有你什么事,莫非你还以为自己是曾经的牛大公子?”
唤作齐老三的汉子被扰了兴致,顿时不乐意了,满脸不悦站起身来,指着牛二言语颇不客气。
牛二面对齐老三的挑衅,丝毫不觑,针锋相对:“喝了几两马尿,脸都不要了。”
眼看就要大动干戈,慌乱的少妇急忙上前劝和,“两位大爷,不过玩笑而已,何必大动肝火,今日豆花算小女子请两位的,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臭婊子,干你何事!”谁知酒气上头的齐老三一把将其推开,少妇一时躲闪不及重重摔倒在地,不由痛呼一声,额头磕在地上瞬间泛红。
“不准欺负我娘!”
铺子后头突然跑出一个五六岁的稚童,护在少妇身前,鼻涕都未干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坚定。
“哪来的野种,滚一边去!”
齐老三一把将稚童推飞,看得少妇惊呼一声:“宁儿!”
“齐老三!”
牛二见状目眦尽裂,眼中怒意化为实质,猛然起身朝汉子扑去,拳拳到肉瞬间扭打在一起。
场面瞬间乱成一团,吸引了不少看客在一旁窃窃私语。
“小心!”
一对头戴斗笠的男女正好走进铺子。
稚童被男子伸手稳稳接住,嘀咕一声将其轻轻放下,已从地上起身的少妇来不及整理凌乱衣衫,踉跄着冲过来将稚童紧紧搂在怀中,不住上下打量询问:“宁儿,有没有受伤?”
“没有。”稚童乖巧颔首,回头指着身后男子,“娘亲,多亏这位大侠救了宁儿。”
少妇闻言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抬头一望,只见一男一女正平静注视着她,忙出声致谢:“多谢公子小姐出手相助,兰心感激不尽。”
男子面对女子的道谢只是摆摆手,转头看向前方混战,问道:“这又是在演哪一出戏?”
少妇视线转向打斗之处,心下一惊,未曾想看上去儒雅懂礼的男子竟稳占上风,将常年混迹街头练得一身腱子肉的泼皮齐老三牢牢压在身下,双拳齐出,后者只能护住要害勉强招架。
下一刻却局势突变,自知不敌牛二的齐老三,不再顾忌所谓脸面,大声招呼一同喝酒的跟班助阵,双拳难敌四手,尽管牛二奋力反击,仍逐渐落于下风,冷不丁脸上挨了两拳,顿时淤青红肿。
一直伺机翻身的齐老三,抓住身上牛二分神空荡,一记猝不及防的黑拳重重落在牛二小腹,疼得他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翻身做主人的齐老三抹一把脸上血迹,起身不依不饶又狠狠踹了两脚方才解气,唾沫飞溅叫嚣着:“他娘的,竟敢跟我动手,也不打听打听我齐老三靠何混饭吃的,真当自己还是出门护卫不离三尺的大少爷呢?我呸!没了爹娘,你算个屁!”
讥讽的言辞落在旁观者耳中,尤为刺耳。
落了面子的齐老三还不罢休,端起桌上豆花尽数倾倒在牛二身上,嘴上喋喋不休:“这条街谁不知道你小子觊觎兰寡妇多年,怎么?曾经非花魁不玩无佳酿不饮的牛大公子已落魄到这般田地了?”
说着张开双腿,指指胯下,不怀好意道:“从老子胯下钻过去,老子倒是不介意赏你几两银子,让你再去青楼寻寻旧。”
齐老三说罢,一伙人放肆大笑,衬得地上牛二更加狼狈。
而不远处抱着稚童宁儿的少妇,听到这番话,神情恍惚。
原来,他每日来吃一碗豆花,是为了她,可他却从未提及表明心意。
她一介丧夫不祥的寡妇,有什么好的?
失神间,出手相助的男女已挑了张桌子坐下,见少妇愣神不由敲敲桌面:“掌柜的,来两碗豆花。”
“哦~,两位恩人稍等。”
少妇回过神忙不迭回到铺子,手上盛着豆花,余光却是飘向牛二方向,显然心不在焉。
那边奚落声仍未休止,好不容易起身的牛二又被几人推倒,往复几次,连围观的人群都有些不忍,低声嘀咕:
“造孽哟!”
铺子内,少妇急匆匆将豆花端到男女桌前,随即马不停蹄再次走近被围观的圈子,不曾想齐老三一把将其洁白晧腕抓住,不顾前者剧烈挣扎,对着气息急促的牛二狞笑道:“钻是不钻,钻过去老子前尘旧事既往不咎,要是不钻,就别怪我的两位兄弟辣手摧花了。”
牛二面色瞬间铁青,满是血迹的额头青筋毕露,捏紧了拳头。
“啊~”
齐老三手上用劲,少妇蹙眉痛呼一声。
此声过后,强忍着怒意的牛二突然平静,缓缓放开紧握的双拳,闭眼轻声道:“我钻。”
见牛二终于屈服,只觉浑身舒泰的齐老三猖狂一笑,朝周围嚷嚷:“大伙走过路过别错过,咱们大梁有名的败家少爷牛大公子要钻裤裆了!”
喊叫之余,不忘将双腿叉得更开。
围观人群声浪陡然沸腾。
牛大公子对周遭的指指点点置若罔闻,低首缓缓朝面前眼神戏谑的男子胯下挪去。
少妇停下挣扎,一双美目注视着地上即将承受胯下之辱的男子,流转间升起雾气,模糊了视线。
在这众声嘈杂之际,只见静坐在铺内木桌前的男子缓缓放下了手中汤匙,垂眸一叹,细不可闻。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