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为徒请命
竹亭内灯火摇曳。
老人小口吸溜完手中雪白鱼汤,放下碗筷。
看着静静端坐面无表情的少年,释然一笑:“怎的吃饭也冷着张脸。”
见少年仍旧无言,撑着桌子缓缓起身,同样沉默的女子识趣收拢了杯盘狼藉,转身回院,将空间留给师徒二人。
“长生,陪我去湖边走走。”骨瘦如柴的老人招招手。
柳长生默默走到老人身旁,伸手搀扶着他的左手,入手触感让其眉头一皱。
“走吧。”
一老一少缓步行去,逐渐隐没在天地夜色之中。
院中女子望着二人模糊的背影,不敢再看下去,戚然转身抹去两行清泪。
师徒二人互相依偎着到了湖畔,不过短短路程老人呼吸已经急促,柳长生将其扶到一块青石上坐下。
缓了许久,老人气息平静下来,自嘲笑道:“果然不服老是不行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柳长生闻言双手指节握得泛白,额头青筋隐现。
察觉到身旁少年的异样,老人抬手想要摸他的头,柳长生无声曲腿跪下,让老人皱若枯木的手搭在头顶。
轻抚两下,已然是油尽灯枯的老人轻声说道:“鬼谷,分纵横。纵,合众弱以攻一强;横,事一强以攻众弱。剑道同分纵横,纵剑出尘,横剑刚折。本来历代收徒二人,分别传授纵横之术,可老夫见了你,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你纵横剑道已算登堂入室,纵横之术却不肯学,说你不愿学那阳谋阴计,老夫便随你去了,未多加阻挠。”
说着掏出一枚戒指,眼中满是不舍地摸了半晌,递到柳长生面前示意他接下。
“此乃鬼谷掌门信物,拥此令者为鬼谷掌门。原本鬼谷纵横,势不两立,最终胜者方能为之,老夫就你一个弟子,你当之无愧。”
少年颤抖着接过戒指,眼眶微红。
老人见状满意颔首,溺爱地凝视着少年,语气轻柔:“你身怀神力,奈何年岁太小,内力终究比不得修行多年之人。”
“所以,这是为师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前面闻言猛然抬头,望着微笑的老人下意识要挣脱,却被老人枯树般的手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老家伙,小爷不要!”
柳长生猜到了老人想法,歇斯底里挣扎着咆哮。
老人依旧平静笑着:“长生,听话。”
话音落下,湖面陡然风云变幻,瞬息后亮若白昼,老人面色古井无波,朗声道:“鬼谷王诩,愿以自身修为六十载,求天地洪荒,为我徒请命!”
声音铿锵响彻山巅。
谷中雷电轰鸣,大雨倾盆而下。
柳长生只觉一股磅礴内力自颅顶轰然灌入,丹田流转气息充盈,而面前老人肉眼可见神色衰败下去。
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少年终于停止了挣扎,喃喃吐道:“师父……”
回光返照的老人闻言一顿,颤抖回应:“哎……”
风云持续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风云散去,雨却未停,天地重归黑寂。
搭在少年头顶的手颓然落下,老人已沉沉睡去,再无声息。
柳长生颤抖着爬向老人,伸手抚向老人皱如树皮的脸,试图唤醒装睡的老人,却是徒然。
老人双目紧闭,嘴角仍带着一丝笑意。
“师父……师父!老家伙!你怎么能死呢?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死呢?”
不愿相信眼前所见的少年不住喃喃着,手足无措地抓起老人的手贴在脸颊,像个无助的孩子。
头顶的风雨忽然消失,女子不知何时来到少年近前,撑着伞遮住师徒二人,满是心疼道:“长生,前辈他已经……”
少年置若罔闻,只是紧紧抓着老人的手,涕泪横流。
女子静静撑着伞,直到老人手上温度逐渐消失。
少年摸了又摸,虽不愿承认但老人确确实实已经离去。
“啊!”
少年猛然抬头怒吼,面目狰狞。
迸发的内力层层荡开,女子不得不后退几步避其锋芒。
下一刻,湖面陡然炸开,卷起一丈高龙卷,化为漫天清泪。
今夜,山中野物哀鸣久绝。
春去秋来。
漫谷青翠转为枯黄,少年静静坐在亭中,女子从院中走出提着两壶酒放在桌上。
少年拿起一壶,启封后灌了两口。对女子点点头后,提起另一壶酒出了亭子。一路边喝边行,到了谷口,脚尖轻点,身子腾空而起,隐没在云雾之中。
邻山之巅,多了一座新坟。
少年缓步走到旧坟前,提提手中酒壶,歉声道:“师公,今日只带了一壶,改日再给您老人家送酒。”
说罢来到新坟前,将壶中酒水尽数洒在坟前,随后靠着墓碑一侧缓缓坐下。
转头对着墓碑说话,一如往日同老人作谈,“师……老家伙,我又来给你送酒了。你总让我喊你师父,可我觉着还是老家伙好听,就像你叫我臭小子一样,若是你日日叫我徒弟,浑身都得起鸡皮疙瘩。”
边说边拔去碑前新生的草茎。
手指抚碑上的字眼,语气不忿:“那回我给师公刻碑,被老家伙你狠狠揍了一顿,气得我三天没吃饭,最后还不是你端来送到房中的。我说你呀,就是迂腐。”
“人,总要有个念想,这是你教我的,不立块碑,沧海桑田变幻莫测,哪日我找不到坟了该怎么办。”
“我的剑道又进一层,飞剑已信手拈来,没给你老家伙丢脸吧。还有,上次下山遇到两个有天赋的家伙,还在考察中,等满意了带上来给你过过眼。”
少年喋喋不休,自言自语一直到山染黄昏,方缓缓起身。
临走前回望一眼墓碑,“老家伙,我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山风忽起,似在相送。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
“别骂了,我知道你嫌我唠叨。”
“走了。”
身影离去,山风陡然凛冽。
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