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江湖真没意思
少年变得有些冷淡。
心细的女子能感觉得到。
自上次月夜之后，少年有意无意远离她，即便她主动挑起话头对方也不过敷衍两句，欲言又止的模样极为陌生。
再有一日光景，便能抵达云梦山。
从栗县出发，由官道转小路，几日风餐露宿卧野而眠，也未按预定的路线进入邺城修整，没了内力的女子自然比不得男人体糙，柔嫩的脚底板磨出好些水泡，见其行路不便，师徒二人让出瘦马给女子，总算没耽误行程。
翠绿掩映的山间小路上，老人行在前头，女子坐在马上紧随其后，少年则落在最后。
薄纱裹面的女子回头望了一眼少年，后者背着身正在路旁施肥，淅淅沥沥的水声让女子羞红了脸，回过头低声嘀咕：
“小流氓……”
“不过……好像挺大的……”
女子拍拍脑袋，一脸懊恼，双颊绯红久久不散。
柳长生不知女子将自己看了个精光，抖抖身子舒畅吐气，把作案工具塞回裤裆后回到马后。
嘴里叼着路旁野草草茎，哼着不知名小曲儿，视线瞟过马上一袭紫衣却又很快移开。
那日他在女子钱袋里无意发现一个镌绣的“墨”字，心中已然有了推断，月下的谈话不过为了试探女子，即便女子仍旧隐瞒不语，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老家伙透露过，先秦时期秦国变革，那时墨家巨子发扬兼爱非攻人人平等的祖训，同法家一起协助秦国顺利度过瓶颈，一举成为强国。
可后来秦国为开疆拓土，大动干戈，战火绵延数国，长平一战秦国主将“白起”更是坑杀赵国十数万将士，民间皆称之为“死神”，可使小儿止啼夜鸦哭嚎。
经此一役，抱着大爱天下之心的墨家彻底失望，与秦反目后悉数返齐，大力谴责秦国暴行。
而今秦王新立，大力招揽百家人才，而鬼谷作为能搅乱天下风云的存在，不出则已，一出天下必将血雨腥风，墨家自当百般阻挠其出世。
紫衣便是其中之一。
师徒二人如何暴露的行踪？
墨家门徒遍布天下，即便神秘若鬼谷一旦出谷，也避不开探查。
三人一路无言。
“沙沙！”
就在各怀心思的三人无声赶路之时，前方岔路口突然窜出十余个面黄肌瘦之人，男女老少皆有手中提着木棍锄头，堵住三人去路。
为首男子衣衫褴褛，鬓角微霜，努力装出一副凶恶的表情，喝道：“要想从这过，把银子留下！”
三人闻言不为所动。
柳长生更是感到无语，出来打劫好歹打扮打扮，装点一下自己，这一个个体弱多病的样子，不说还以为是山野农夫。
“喂！没听见我说话么！要想过去就得交过路钱！”
为首男子见三人瞧傻子般看着自己，急忙又重复一遍。
“大哥，山上那伙人好像叫我们把人都劫上山去。”
他身后的青年嘀咕道。
“闭嘴！”为首男子回头呵斥，见青年有些委屈声音缓和下来，低声道：“进了那个贼窝，这几人还有命下山？”
见青年了然不再出声，男子又转头看着柳长生一行，催促他们交银子。
一直不做声的老人朝后摆摆手，漫不经心道：“学了这么久，让为师看看你练得如何？”
柳长生早就等着此话，抬脚走到最前头，笑得人畜无害，对着拦路众人勾勾手，道：“谁先来？还是一起上？”
对面领头男子打量了一眼面前少年壮硕的体格，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但碍于身后诸多目光，还是向前一步，强装镇定道：“我来！”
话音未落，男子只觉风声呼啸，原本距他一丈之远的少年瞬间到了眼前，随后小腹剧痛传来，身子不受控制往后飞出，掉入树丛之中。
“大哥！”
“爹爹！”
“当家的！”
人群乱作一团，纷纷丢下手中之物去寻男子。
不久众人抬着昏迷过去的男子出来，后者面无血色。
看到柳长生仍笑看着他们，眼神中皆是惧怕，先前与男子耳语的青年颤颤巍巍向前两步，竟是跪倒在地，哀求道：“三位大侠，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三位，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说着头垂到了地上，哽咽道：“我们也是有苦衷啊，逼不得已如此啊！”
柳长生不解地与老人对视一眼，随后迈步至青年面前，蹲下身子问道：“有何苦衷？说出来也许小爷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
青年闻言抬头面露喜色，急忙道：“我们原本是这山里种地的，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填饱肚子，但前些日子山中来了一伙逃兵，不知从何而来，流窜至此，先是抢光了我们的粮食，后又逼迫我们强行入伙，不愿的尽皆被屠，只剩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我们也是为了活命才如此这般呀！”
说完声泪齐下。
“你们为何不报官？”
柳长生疑惑问道。
没想到提到官府，青年面上浮起熊熊怒火，咬牙道：“报官？怎么没报官，那县令收了我们全村幸存之人凑出的全部家当，却反诬我们信口雌黄，说在他治下怎会有山匪作乱，派出去的人被打了整整三十大板，回来便重伤不治！”
柳长生听了沉默良久，收敛笑脸抬眼望去，入眼皆是绝望衰败的神色，人群中最小的不过六七岁年纪的女孩怯生生望着他，小手不安地扭成一团。
马背上的女子同样关注着这边，此时却是红了眼眶，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老头。”
柳长生回身看向老人。
“你决定吧。”
老人声音听不出深浅，摆摆手让柳长生自行定夺。
柳长生闻言缓缓起身，走到马旁拍拍马背，女子转头看着他，他伸出手轻声道：“再借我一些银子。”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掏出钱袋放到柳长生手中。
捏着钱袋，柳长生回到青年身旁将其搀扶起身，在后者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把钱袋塞在他的手上，道：“走吧。”
说罢转身回到女子身旁，从马一侧布袋中掏出葫芦狠狠灌了一口。
见青年一行人仍矗在原地，不耐道：“还不走？等会儿小爷可就改主意了。”
“刘兴谢过少侠！”
青年身子颤抖着身子扑通拜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音铿锵坠地。
随后起身深深再一拜，抹去泪痕与众人抬着昏迷男子消失在苍翠中。
柳长生又灌了一口酒。
马上紫衣静静注视着看似平静的少年，从小心中被灌输的理念忽开始浮现裂痕。
痛饮一番的少年放下葫芦后，望着人群离去的方向突然发笑，喃喃道：
“老家伙，你说的江湖，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