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老叟与鸡
出了森森的府邸,太阳正好落山,极绚烂的红霞映红了柳长生的脸颊。
少年望着逐渐西沉的日落,吐出一口浊气。
好像,心里缺了些什么。
摇摇头,少年继续迈动步子走向街角,鬼头鬼脑的狗剩从一旁巷道突然钻出。
“柳爷,没为难你吧?”
柳长生瞥了他一眼,顿时哭笑不得道:“把门牙上的菜叶摘掉,不小了,注意些形象。”
咧着嘴傻笑的狗剩闻言一把捂住嘴,脏兮兮的小脸浮上一抹羞涩,嘴中咕噜动了几下,才放下手笑嘻嘻道:“柳爷见笑了。”
柳长生笑而不语,继续往城外行去。
亦步亦趋跟在其身后的小小少年觉得古怪,滴溜着眼睛寻思半天,总觉得面前的韭柳长生比往日和煦许多,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以他的智商暂时还无法理解。
思索了半晌,脑子有些迷糊,索性不再去想,晃晃乱麻一样的脑袋,试探着问道:“柳爷,有喜事?”
柳长生没有回头,“没有,反而有糟心事。”
“啊?”
小小少年更摸不着头脑了,不解再问:“那糟心事有什么可高兴的?我看您从钟家出来便一直在笑,还以为有什么喜事呢。”
柳长生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跟屁虫一样的小小少年,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弧度,眼神前所未有的澄澈,“有些时候,笑比哭难。”
“不懂。”狗剩还是摇头。
柳长生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算了,转过身子继续走着,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不懂好,不懂好……”
两人穿过一条条街,踏过一个个巷口,在西城城门处停下。
柳长生抬头望天,暮色将至,于是挥手叫停了一路跟随的狗剩,让他回家去,免得让家里担忧。
小小少年还不想归去,磨蹭着半晌也没动身,耍赖间余光瞥见柳长生沉下来的眼神,瞬间败下阵来,耷拉着头往回走去。
可还没走几步路,又突然转身跑回来,柳长生眉头紧蹙,这次他是真的怒了,正要开口斥骂,却听脏兮兮的小小少年捏着衣角,小心翼翼道:“柳爷,您还没吃呢吧?若是不嫌弃,去我家吃点?我娘做的豆腐可香可香。”
说完不住打量着柳长生的表情,紧张得不断吞咽着口水。
这回轮到柳长生愣住了,狗剩平日没少被他揍,可每次揍完再见面总会叫声柳爷,面上没得说,狗剩的娘他也知道,一手卤水豆腐是其招牌,这些年就靠卖豆腐撑起了家。
柳长生眼神柔和下来,缓缓伸出手。
狗剩被吓得一激灵,赶忙闭上眼睛,等了半晌却不见巴掌落下,睁开眼,却见柳长生只是伸手替其拭去了脸上的污渍,不由呵呵憨笑起来。
“李文忠,以后少惹是生非些,也别净想着欺负别人,指不定哪天碰上个硬茬子,你娘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别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番话言辞恳切,与以往暴躁的形象判若两人,说得大名李文忠的狗剩红了眼眶,他不知道为何柳爷会说这些,心里下意识却猜到二人可能以后再难有重逢之时。
见他这般模样,柳长生不禁笑骂道:“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
李文忠只是嗯个不停。
暮色低垂,柳长生明白必须该走了,最后重重拍了拍李文忠脑袋,淡然一笑后转身洒脱离去。
月色洒在他的身上,折出一道黑影。
一会儿往左,
一会儿往右。
…………
乘着月色回到破庙,柳长生却发现来了位不速之客,一团黑影靠在泥像旁呼呼大睡,呼噜震天,不时搅动嘴巴,吧唧两声。
柳长生不动声色,这种事他已见怪不怪,以往总有些赶路盘缠不够或无家可归之人来此,这次大概也是如此。
轻轻地摸索出一盏缺了口的油灯,昏黄的火光照亮了破庙一角,柳长生凑近一看,酣睡的是一老叟,浑身破破烂烂,一袭麻袍油光发亮,胡髯须发皆是雪色,不知多久未曾梳洗,杂乱地贴在面颊上,腰间挂着一只葫芦,却是保护得极好。
看来又是一位流离失所的苦命人。
见其睡得香甜,柳长生也不便打扰,吹灭油灯默默往泥像后地盘一躺,很快入梦。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回荡的鼾声戛然而止,本应熟睡的老叟陡然睁开双眼,射出一道冷光,偏头瞥向一旁,见少年已经睡着,这才收回目光,再度阖眼。
清晨,天边刚露鱼肚白,柳长生就已醒来,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起身下意识往昨夜老叟的位置瞧,人影已经不在。
摇摇头不再去想,少年随手在水缸中捧了把水洗脸,随后在庙外小跑了几圈,热身后对着一个满是拳印的木桩开始挥拳。
一套拳打下来,天色已经大亮,浑身是汗的柳长生喘着粗气挥出最后一拳,身后却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啧啧,毫无章法,拳不像拳,掌不成掌,也就有把子气力。”
少年回身看去,昨夜夜宿破庙的老叟不知何时归来,提着一只烤鸡倚着门点评着,语气很是不屑。
柳长生也不恼,拭去汗水后笑呵呵道:“雕虫小技,自然入不得您老人家法眼。”
“你这小子倒是脾性好。”老叟哼了一声,倒没再出口刁难,自顾自走到门前台阶坐下,将手中的烤鸡撕下一只腿,狠狠咬了一口。
嚼了两口,觉得差了些什么,于是取下腰间葫芦,晃了晃,不由叹了口气。
抬头瞧见少年正盯着他,瞪眼道:“咋的,小子,老夫脸上有花不成?”
“没有没有。”柳长生笑着摆手,忍俊不禁,“只是看您老别具一格,颇具高人风范,故而多欣赏了两眼,莫要见怪。”
“算你小子嘴甜。”
老叟眉头舒缓下来,忽又抬眼问道:“小子,你这可有酒水?”
柳长生摇头。
“咱不白喝你的酒,教你两招。”老叟不死心,又利诱道。
柳长生闻言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老叟,他实在不敢将眼前这位同高手联系在一起。
老叟见他这副怀疑的模样,眉头又皱成一团,正要开口却见少年抬脚进了庙门,不一会儿扛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出了院子。
一刻后,柳长生扛着沾满黄泥的锄头归来,手上多了一个酒坛,用油布黄泥封口。
“小子,这是酒?”
柳长生微微颔首,走到老叟身旁坐下,轻轻去掉封口的黄泥,揭开油布的一刹,浓烈的酒香溢满了整个小院。
老叟深深吸了一口,陶醉道:“好酒。”说完就忍不住伸出手去够坛子,被柳长生一巴掌拍开,顺道给了他一个白眼。
“嘿嘿!”
老叟有些讪讪,堆起笑道:“这酒闻上去滋味醇厚,想必年头不少,起码得有十年了。”
“十二年”。
“我爹死那年埋下的,从代郡来邯郸一并携来,在这里又埋了四年,原本打算成亲时挖出来当喜酒,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柳长生淡淡叙说酒的来历,听得老叟也沉默下来,语气难得的柔和:“孩子,既然你娘为你成亲准备的,那便留着吧,给我一个老家伙喝算什么事。”
“无妨,一壶酒而已。”
说话间,柳长生已经拿起酒坛灌了一口,随后递到错愕的老叟面前,示意他喝。
老叟接过酒坛,反手将烤鸡扔过去,见少年毫不见外地咬了一大口,立马豪爽笑道:“好小子!对我胃口!”
说罢咕咚咕咚几口酒下肚,吐出一口浓烈酒气,“好酒!”
一老一少,一口酒一口肉大快朵颐,不久便熟络起来,上头的老家伙更是拉着少年要当场收徒。
“臭小子,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你还不乐意了?”
“不学不学,看你这样子哪像高手。”
“嘿!小子你……”
“哎,对了,看着你不像有钱的人,这鸡哪弄的?”
“后院抓的,现杀现烤,怎么样,手艺不错吧?”
少年吞咽的动作顿时凝住,难以置信地望向老叟。
老叟眼神飘忽,抬头望天。
下一刻,
“老家伙!那是我养的下蛋的鸡婆!”
“我哪知道。”
“我不管!赔我鸡!”
“我教你功夫。”
“赔我鸡!”
“我教你……”
“赔鸡!”
“两种。”
少年愣了一瞬。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