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恶毒的种子
几天后,对海兰德总督的欢迎晚会在凯撒大宫殿正式举行。
所有奥丁的居民都知道,从这天开始,米兰自治区便和珲曼共和国站在同一阵营。
阿斯特莱王朝的末代皇帝约瑟夫崇尚巴洛克的建筑艺术,这座凯撒大宫殿原本是他的议政宫,拥有108扇绘有圣经故事的玫瑰窗,大理石的罗马式竖柱从下往上雕刻着神曲里的六翼天使和恶魔,庄重雄伟,古典肃穆。
后来卫国战争结束后,在皇帝被关押在梵蒂冈的期间,这座宫殿里的家具都被强盗洗劫一空,直到共和派上台后对这里进行整改,变成议会所在的国会大厦。
而在路德维希执政时,又改回它原本的名字,这不免让有心人士猜疑这位共和国最高执政官的想法:这位不会是想学拿破仑吧?毕竟凭他如今的声望,全民公投说不定还真能把他捧上帝位。
此时,凯撒大宫殿一楼的外交接待大厅挤满了人,从高塔到地下室都灯火通明,前来赴宴的各色人群里不乏经常出现在新闻上的大人物。
“米兰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看星域网上的宣传是个旅游圣地,景色可真美,我老早就想去那里旅游,但是最近政局不稳定,听说前些天还有恐|怖分子在那里活动,我爸爸死活不让我去。”
凑在雪莱跟前是奥丁几位大公家的小公子,其中有beta,也有omega,都是差不多出身的人,他们聚在雪莱周围叽叽喳喳,谈论旅游美食,新上演的音乐剧,每个男孩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与热情。
雪莱回道:“米兰和奥丁很不一样,我们那里生活节奏要慢很多,晚上到十一点就会进行宵禁。不过我们那里的温泉很舒服,能美容养颜。”
“是真的吗?那等路德维希元帅打完胜仗,我一定要去米兰旅游,雪莱你到时候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好的,我带你们去最有名的香山温泉,那里还能野外烧烤,我小时候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起去过。”
回话的男孩一边点头,一边兴奋道:“嗯嗯嗯,那就这样说定了。雪莱你要是想游玩奥丁的话,也可以让我陪你,奥丁没一个地方我不熟的。反正你以后也会住在奥丁,多熟悉一下地方也好,嗯,你对什么感兴趣?我参考参考。”
雪莱想到当时在仲夏夜广场看到的那副海报,犹豫道:“上次我去公爵家的路上,看到仲夏夜广场上有张海报,听司机说是《蝴蝶夫人》的音乐剧剧照,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巡演,怎么才能抢到票?”
对面的男孩露出为难的神情:“《蝴蝶夫人》?那可是莎乐美剧团的音乐剧,这……”
雪莱诧异地睁大眼:“很难搞吗?我还以为是司机夸大呢。”
男孩叹气:“确实很难搞,那个剧团的团长本来就是个出身显赫的富家子弟,虽然他编排的音乐剧都很精彩,但全凭团长的心意发放门票,官网上会放出部分名额,收费其实很低,但如果抢到门票的人转卖出去,那剧团就会收回门票,并拉黑这个用户。大多时候,团长都只邀请他的亲友,他们也算是自成个小圈子,我不是那个圈子的人。”
旁边的男孩也附和:“我爸就是那个圈子的人,甚至到痴迷的程度,我妈因为这事以前经常和他吵架,以为他是去勾搭女演员呢。但大部分人也不是专门的音乐剧鉴赏者,我也只是偶尔和alpha约会时会看一两场而已,很多专业术语我也不懂。”
雪莱遗憾道:“那便算了吧,我也不过是看到海报一时兴起而已。”
那男孩笑道:“哈哈,蝴蝶夫人是很美,我爸痴迷音乐剧就是因为那个女演员,我妈还以为他是出轨呢,气势汹汹跑去捉奸,结果她也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和我爸一起进了团长的圈子。”
“那么戏剧化吗?哈哈,好搞笑。”
“是呀是呀,我们的文艺作品在自由联邦不是都被禁了吗?但只有《蝴蝶夫人》没有哦,听说那边的鲁道夫将军还收藏了一盒珍藏版磁带呢。”
聊完家乡话题和个人兴趣爱好,面前一个棕色头发的男孩突然坏笑道:“雪莱你现在已经住在公爵家里,路德维希元帅怎么样?他对你好吗?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周围的男孩眼睛放亮,对于他们这种年纪的omega来说,谈论alpha无疑是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哪个男人最英俊,哪个男人家里地位最高,甚至互相之间暗戳戳地攀比,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年轻人都是这样。
雪莱温和道:“他对我很好,虽然他很忙,但也会抽时间带我去奥丁转转。”
这些天里,路德维希陆陆续续带雪莱逛遍整个奥丁,让雪莱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他还带雪莱去莎乐美剧团看了一场音乐剧,虽然不是他在仲夏夜广场上看到的《蝴蝶夫人》,但雪莱还是很感受到他的用心,两人的感情似乎也在慢慢升温。
“那你们互相交换过信息素吗?嘿嘿嘿,元帅的身材好不好?”
“那还用你问,肯定很好啊,那可是经常在前线打仗的军人,身材能不好吗?光看照片都给我馋死,斯哈。”
“元帅大人还有个弟弟,弟弟身材好不好?弟弟我也见过,是另一种风情的男人哦。”
“什么?你连弟弟都不想放过?真以为是什么玛丽苏电视剧,所有男人都围着你转?”
“你敢发誓你没想过吗?想想又不犯法,兄弟盖饭难道不香吗?嘿嘿嘿。”
“啊?那我是不是还能浅嗑一口骨|科……”
他们越说越露骨,但雪莱脑海里闪现的却不是路德维希身穿军服的挺拔身姿,而是一具消瘦有力的身躯,狰狞华美的刺青,以及一双阴气森森的眼睛……
我怎么会想到那个登徒子?雪莱摇摇头,努力让那个苍白的身影从脑海中消失,他正色道:“我们和路德维希现在还没结婚呢,未婚不能做那种事,这是对神的亵渎。拉斐尔是弟弟,也只会是弟弟,我怎么会和弟弟越矩呢?”
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公子诧异地安静下来,他们看到雪莱胸前的十字架,反应过来他从小在教会长大,是个极其保守传统的清教徒。
这群人面面相觑,有个男孩小声嘀咕道:“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么迂腐的omega,反正也不是终身标记,尝尝味儿怎么了。”
声音虽小,但还是传入雪莱的耳朵里,他不自在地抿唇,但却没想出声反驳,这只是他自己的原则和信仰,没必要说服外人。
好容易应付完面前这些小公子们后,雪莱疲惫地叹气:他果然还是不适应这种社交场合,但如果将来要做路德维希这样大人物的夫人,将来公开场合的应酬是绝对少不了的。
在公爵府住下后,雪莱的父亲甚至给他请来专门的礼仪老师,纠正他的体态和仪表,他甚至还要上政治课,因为未来的元帅夫人不能只是个漂亮的花瓶。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打磨,打磨成让路德维希和父亲满意的模样,离自己真实的模样越来越远。
想到未来的公务,雪莱已经开始感到疲倦,他内心很明白身处什么样的位置就该做好分内的事,但这个位置未必是他想要的。
雪莱在米兰的神学校时,他潜心诵读教义,沉默寡言,身边也没个亲近的朋友,有同学在背后偷偷议论他,说他为人清高,是个高岭之花。
其实他压根不是什么高岭之花,他只是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压根没有遗传他那个画家母亲的浪漫细胞,潜意识里也自认为他这种传统古板的omega并不讨人喜欢,和路德维希的婚事怎么都算他高攀了。
大厅喧闹的氛围让雪莱感到很压抑,他朝大厅正中央望了望,海兰德总督不在周围监视自己,应该是在和奥丁的大人物们应酬,他便偷偷溜出大厅,想去后花园透透气。
因为是夜晚,后山冉冉腾起浓雾,凯撒大宫殿的尖塔笼罩在一层不详的灰翳和雾霭中,后花园的灌木和草坪都绿得苍郁而通透,厚叶片上结了层霜一般的银色露珠,雾气中隐约能看到不远处正在巡逻的禁卫军。
湿冷的空气让雪莱舒畅地吐出一口浊气,正当他打算找个位置坐下歇歇时,灌木丛的另一边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别抢,别抢,我这里还有很多,不用抢,呵呵,你们还真是精神。”
“喵喵——喵喵——”
雪莱眼睛亮了,有猫猫?猫猫在哪里?
他顺着喵声探去,后花园有座精巧的凉亭,有个年轻男子坐在凉亭前面的草坪上,七八只三个月大小的小奶猫在他周围打转,不时发出讨食的喵喵声。
居然是拉斐尔。
雪莱原本以为他会是那种在社交场合长袖善舞的花花公子,还以为他是在和哪个omega在谈情说爱,没想到他居然偷偷跑出宴会在这里喂猫?
拉斐尔随意地坐在草坪上,厚重的礼服外套扔在旁边,身上只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长发束成高马尾垂在身后,修长的手指挠着一只三花猫的下巴,眼神温情脉脉。
“喵喵,喵喵~”
平常在陌生人张牙舞爪的野猫,在他手指的爱抚下也化为小可爱,口中不断发出享受的呼噜声,圆圆的猫眼也舒服地眯起。
“喵喵~”
拉斐尔开始学舌。
看到这样一幕,雪莱不由地笑出声,真没想到拉斐尔居然还会学猫叫,不过叫得蛮好听的,咳咳。
注意到灌木丛后注视的目光,拉斐尔朝这里望过来,友好地朝雪莱招手:“是你啊,你也出来透气?要不要过来坐坐?”
雪莱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却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拉斐尔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猫爪型小饼干,问道:“你要吗?”
雪莱摆手:“不了,我不饿,谢谢。”
“我是问你要不要拿来一起喂猫。”
“啊?那我要。”
雪莱脸红红地接过猫爪饼干,为自己的木讷笨拙感到手足无措。
这群小奶猫的品种很多,有三花猫,布偶猫,英国蓝短,还有几只杂交混种……应该不是同一窝出生的种,雪莱一边喂,一边问道:“这里是凯撒大宫殿吧,怎么会有野猫?”
拉斐尔指指后花园墙角的一个缺口:“你看那里的洞,因为洞太小,再加上被灌木丛盖住,巡逻队的人一直没发现。凯撒大宫殿二十四小时恒温,所以母猫都喜欢把崽子生在这里。”
雪莱好奇地问道:“那这些猫都是你养的吗?”
拉斐尔摇头:“不是我养的,我只是隔几天都会来这里投喂他们而已。”
雪莱:“你看上去很喜欢它们,它们也很依赖你,那为什么不接回家养呢?”
拉斐尔轻声道:“猫的寿命总是比人短,如果注定要我亲眼见证它们的离开,不如一开始不接回家。我这样偶尔来看看他们不挺好的吗?”
雪莱轻轻地啊了一声,这种悲伤的话还真不像他这种男人会说的。他好奇地用余光偷看身边的男人,突然想起一位诗人的话:你不愿种花,因为你害怕看见花凋落。为了避免结束,所以你避免了一切开始。【1】
不知为何,雪莱感觉心口像是被尖锐的针给扎了一下,他恍然想到自己,他的前半生虽然平淡而富足,但并不意味他没有缺憾,他才二十岁,他还没有享受过情爱是什么滋味,就要早早地结婚生子。
他不爱路德维希,路德维希也不爱他,两个并不相爱的陌生人却要组成家庭。
可真让要问他敢不敢在结局到来前最后疯狂一把,雪莱不敢回答,他害怕心里的那只兽会突破牢笼,让他变成世人口中的疯子。
拉斐尔也注意到雪莱偷偷观察自己的眼神,他漫不经心地回望过去,对方却又欲盖弥彰地收回眼神,望着雪莱不停阖动的睫毛,本能的恶毒让他萌生出一个大胆疯狂的念头。
他头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个omega,虽然早在公爵和玛蒂尔达口中听过这会是路德维希未来的妻子,但他从来正眼看过这个omega,刚才也只是觉得无聊所以随便找个人消遣说话话,走近看才发现是路德维希的未婚妻。
雪莱从外表看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他的头发是高洁的淡金色,发梢卷起俏皮的弧度,皮肤牛乳一样洁白温暖,眼瞳是漂亮的墨绿色,胸前挂着一串银色的十字架项链。
是很常见的被教会“洗脑”的传统omega,估计结婚后也是信奉相夫教子这一套,拉斐尔原本对这种“良家型”的omega从不感兴趣,但此刻,他心底那颗恶毒的种子正在贪婪地汲取着他的阴暗情绪,那种极致阴暗的疯狂,简直让人着迷。
察觉到拉斐尔露骨的眼神,雪莱手足无措,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阻。
看到对方的反应,拉斐尔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他突然开口道:“对了,我忘记跟你道歉了,上次我发热期到了,对你做出非常冒犯的事,我很抱歉。”
“啊?你不是不记得吗?”雪莱非常慌张地别过脸,不敢直视拉斐尔的眼睛。
拉斐尔笑道:“当时没想起来而已,后来才想起来的,我当时很过分吧?有没有把你吓到?很抱歉,发热期的alpha都是那样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简直是只渴望性|爱的低等动物。”
雪莱低下头,小声道:“没关系,反正我早就忘了。”
“是你的初吻吗?”
“请,请不要再追问了。”
见雪莱羞恼得恨不得从他身边逃开的模样,拉斐尔终于停止逗弄他,心情突然好上不少。
把内心所有肮脏阴暗的情绪都收敛起来,拉斐尔露出甜腻的笑:“路德维希是不是最近都没有空?如果雪莱想游览奥丁的话,也可以找我做伴,奥丁没哪个地方是我不熟的。”
“还是不了。”
他的眼神黯然神伤:“我只是想弥补我对你的冒犯而已,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这个理由似乎完美的无懈可击,雪莱苦恼地皱眉,他灵机一动,想到拉斐尔经常在巴别塔玩耍,便道:“那……你能弄来音乐剧《蝴蝶夫人》的门票吗?”
“蝴蝶夫人?”拉斐尔的脸色有些古怪。
“对,就是莎乐美剧团这周六要上演的《蝴蝶夫人》,我那天和爸爸来公爵府的路上,看到仲夏夜广场的海报,所以……”
“是这个吗?”
不等雪莱说完,拉斐尔径直打开自己的光脑,他点开应用程序,晶体屏幕上赫然是《蝴蝶夫人》的门票。
雪莱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确实是官网的门票,有两张,而且还是很难抢的贵宾席。
他原本想用这个借口让拉斐尔别再纠缠,但没想到拉斐尔真的能掏出《蝴蝶夫人》的门票,不是说好的连路德维希都抢不到票吗?
雪莱十分纠结,虽然他是很想见到画报上美丽的蝴蝶夫人,但他并不想和拉斐尔一起去看演出,和未来小叔子一起去看音乐剧也过于暧昧,他害怕外人说闲话。
但是……
雪莱看着晶体屏幕上显示的音乐剧门票,门票请来翡冷翠的设计师精心设计过,正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演出剧目,旁边则是一张人物小像,风情万种的蝴蝶夫人朝他妩媚地笑。
他使劲地掐住自己的手心,最终还是艰难地接过这张门票:“谢谢你。”
拉斐尔笑道:“不用谢,我和这部音乐剧的文森特导演是好朋友,如果你想见演员的话,我也可以让人带你去后台见扮演蝴蝶夫人的女演员哦。”
雪莱十分惊喜:“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拉斐尔朝他笑道:“当然可以,举手之劳的事,我很愿意帮助我兄长未来的妻子。”
他这样的热情真诚,雪莱反而感到一丝愧疚,他歉意道:“对不起。”
拉斐尔疑惑地睁大眼:“为什么要突然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是我先冒犯你的,补偿你是我应该做的。”
雪莱认真地解释:“因为我一开始觉得你的白发和长相看起来像异端,再加上你一上来就强吻我,我其实有点讨厌你。”
拉斐尔注意到雪莱胸前的十字架,问道:“你是天主教信徒?”
雪莱虔诚地握住十字架,点头:“是的,我从小在教会学校长大,很早就信了天主教。”
拉斐尔笑道:“然后就因为我送你《蝴蝶夫人》的门票,又提出带你去见女演员,你难道就觉得我是好人了?”
“即使不是好人,那怎么也不会是坏人吧。”
雪莱看向草坪上的那群可爱的猫猫虫,毕竟坏人怎么会来喂流浪猫呢。
拉斐尔露出介乎轻浮和温情间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丝妩媚的神韵:“真是个单纯的好孩子,说不定我只是为了勾引你哦,毕竟你那么可爱,我说过我很喜欢你吧?”
“请不要继续拿我开玩笑。”
他说话总是那么暧昧,语气像是在和情人缠绵调情,简直让雪莱分不清到底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正当雪莱不知所措时,路德维希的副官康拉德突然从大殿里出来找他们:“拉斐尔,圣座来了,你和雪莱快回去。”
雪莱猛地站起身:“圣座?是梵蒂冈的圣座冕下吗?他居然会来这里!”
做为一名虔诚的信徒,圣座的到来无疑让雪莱激动万分。
梵蒂冈教宗格里高利十三世,也称俄我略十三世,他本名罗德里奥奥尔西尼,是珲曼共和国建国以来最负盛名的大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