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滨海市
汽车离开大路,拐进了路边的大排档,大排档老板在车灯的照耀下,手舞足蹈地指挥着大车开向停车点。
司机将车按照老板的指示,停在了车位上,踩刹车、拉手刹、熄火、挂挡、拔出钥匙,大声吼:
“停车吃饭、上厕所,全部落车!”
不管你吃不吃饭、需不需要上厕所,所有的人都得下车,因为司机和跟车都要下车吃饭,锁车门,也是防止盗窃行为的一种办法。
这个大排档,是用空心砖砌成的墙体,再用槽钢做屋梁,盖上石棉瓦就成为了长途汽车和客运车辆的临时停靠点,老板和司机都是有默契的:客运司机带人过来,老板免费给司机提供饭菜还给提成。
停车场内已经停靠了四五辆大巴车,三五成群的旅客站在乘坐的大巴车边上吸烟、聊天或发呆。老板的声音在前面召唤着:
“老板,里边吃饭。厕所?厕所在这边!”
林锐和董平安顺着老板指的方向朝厕所走去,还没到,就听到厕所门口吵得一塌糊涂。
“你这就是黑店!我又不是大便,只是小便,你也要收十块钱!?”
“我们这里就是这样子的,不管大便小便都是十块钱!爱便不便!”
“抢人、无耻、黑店”的声音骂成一片。
“我就不在你这尿!这么宽的地方,哪里不能尿?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几位男士叫嚷着就朝不远的荒郊走过去,解开裤子就开始撒尿。老板冲过去抓住他们扒下来的裤子就往上提,还没撒完的尿溅了自己一身,惹来现场一阵哄笑。
“走,我们先去看看吃点什么?”林锐说着朝屋内走去。
昏暗的灯光下,熙熙攘攘的坐着八九桌正在吃饭的人,大部分是一人一桌,还空着十几张桌子,这和外边的哄吵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位老板吃点什么?”
“看一看!”
“可以炒菜、炒饭,还有各种靓汤。”抄在师傅系着满是油污的围裙,手里拿着炒菜勺,指着面前的各类鱼、肉、海鲜和蔬菜给他们介绍着。
“盒饭多少钱?”林锐问道。
“二十五块钱一份!”
林锐和董平安“闲逛着”转身走了出去,“丢,死捞仔!”后面传来厨师的骂声。
二十五元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想着身上那仅剩的61元钱,两人朝着客车慢慢走了过去。
还关着门的车门口,站着等待上车的旅客。林锐绕到客车的背面,解开裤子撒了泡尿。等董平安也撒完尿回来后,林锐问:
“你当时决定出门后,为什么没有准备些行李?比如洗漱用品和换洗衣裤之类的东西?”一路上林锐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但又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刚才在撒尿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是行李!他们没带行李!
“我家里像样的就这一身,上学时候穿的衣服、裤子都穿不下了。平时在单位上都是穿工作服,哪会想到买新衣服、新裤子。”
“那你应该提醒我带点衣服嘛,害得老子现在也没得换嘞。”
“的确,这是我的疏忽。”董平安嬉笑着说。
“明天就穿这一身去面试啊?”
看着对方脏兮兮的一身,两人都笑了出来。
董平安当初为了说服林锐和自己一起“下海”是准备了很多说辞的,没想到还没有展开全面攻势,林锐就决定和他一起闯荡江湖了!惊喜如果来得太突然,荷尔蒙就会飙升,荷尔蒙飙升就会冲昏大脑,两个被冲昏的大脑,哪里还会记得带行李呢?半小时后,司机和同伴才慢吞吞地剔着牙回来,打开车门后,大家蜂拥而上,生怕司机会丢下自己开车离去,都怕了。
到达滨海市长途客运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00:42分钟了。有了火车上、客车站和大排档的经验,两人没做停留,直接朝着灯火最通明的方向走去,他们觉得:码头,就是宰客的场所。
沿着东面走了近一公里,滨海市的热闹和繁华让林锐觉得就像走在盘龙县大年初一的街心花园,他觉得:滨海市只不过是由无数个街心花园,和更高、更多、更大的建筑物组和而成,陌生的感觉竟然一扫而空。
“哦豁,忘记买纸和笔了嘛!”想到要记住很多的招聘信息,林锐想起了他们的计划。
“没事,我们一边看一边找,遇到小卖部就进去去买!”
新奇和兴奋上他们忘记了饥饿和疲惫,兴冲冲地开始打量着街边的门头和门柱,沿街的大排档、粥铺和冷饮店让他们目不暇接。“这么多人在宵夜,难道他们明天不用上班的吗?”林锐心里这么想。每个经营场所他们都仔细的观察过了,竟然没有看见一个招聘信息,这跟董平安的计划出入很大啊。他们朝着人烟稀少的一条路走去,他们需要停下来好好分析,但又不愿意在闹市区停留,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看上去像乞丐、像扒手。
路上偶尔有路过的人,边上还有流动的河水,他们漫无目的地就这样走着。董平安率先打破了沉默:
“怎么会不招服务员呢”
林锐没说话。
“难道是被他们的竞争对手撕了?”
“你这个煞笔,可不可能嘛!”林锐没好气的怼了过去。
沉默、继续走、思考
“我知道了!是我们没有找对地方!”董平安停下脚步,恍然大悟似的对林锐说道。看林锐盯着他没有讲话,他接着分析到:
“你想,这里离客车站也就一两公里,对我们来说是很远,但是对于这么大的滨海市来说,它还是属于旱码头的范围。码头是干什么的?”稍作停顿,然后自己回答:
“是宰客的地方!!!”
激动地来回走了两步,停下来摊开双手说:
“宰客的生意就是家族生意!你想,一家人在一起宰客,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让外人知道?是你,你会让外人知道吗??不可能吧?!”
得出结论后,董平安马上做出决定:
“现在太晚了,我们明天去客车站买张地图,然后找到市中心。在那点,绝对能找到招聘信息!”
“老子是不会相信你了,老子从下车到现在,一直都在盯到地面看,一分钱都没有看到过!还万元户?卵的万元户!”
董平安嘿嘿笑了起来说:
“人家那个,只是打个比方嘛。”
“刚才找招聘广告时,我注意到几家旅店,最低价格都是50元。我们这点钱,住不起!”两人没有说话,董平安开始四处打量,突然指着前方:
“咦,这点是个湖。”
听董平安这么一说,林锐这才注意,刚才路边的河水是从这条湖里流下去的,不远处还有一座八角亭。指着前方,林锐说:
“八角亭!走,过去看看。”
他们沿着铺满鹅卵石的路面来到了八角亭,这才看清全貌:这里是一个休闲公园,八角亭屹立在湖水的中央,蜿蜒的步行石墩和观光长廊通向四周,热带植被和零星的假山点缀着这座人造公园。
“天意啊天意,这就是我们今后的家!当然,是在找到工作之前。”站在湖边的董平安兴奋地说。
林锐除去上衣,赤身躺在八角亭边上的那块巨石上,巨石一定是因为平时坐的人很多,将平面摩擦得就像包了浆的和田玉,经过白昼日光的照射,现在整块巨石还散发着余温。
林锐已经不生董平安的气了,因为他们是发小。他们五个发小之间都相互生过气,但生完气以后,占了上风的人一定会去主动给对方赔礼道歉,其他兄弟会在边上做和事佬,所以他们就没有过继续生气的理由和机会。林锐现在想的是:下一步该怎么样走!
远处啤酒瓶相互碰撞的“乒乓”声慢慢靠近,董平安提着塑料袋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说到:
“老子围着公园转了一圈才买到这些东西,提得老子好累哟。”
董平安把买来的东西一件件摆到八角亭内的石桌上,有:四瓶啤酒、一袋面包、一包五香带壳花生和一只袋装烤鸡。
“卧槽,已经破产了吧!”林锐吃了一惊。
“咋个这样说呢?给锐哥压惊是兄弟‘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还是老子给你‘应尽’吧!你把老子压得更惊!”
“没事的,不要担心,还有三十多块钱。”
他把白衬衫脱下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香皂,拿着林锐放在石凳上的衣服就往湖边走去。这就是发小道歉的方式。
林锐将食品包装袋全部打开,将食品在石桌上摆放整齐,用石桌边沿卡住啤酒瓶瓶盖,握拳在瓶盖上一敲,开了两瓶啤酒,拿起一片面包塞进口里,嚼了起来。
董平安将洗好的两件衬衫晾在了湖边的树枝上,走过来拿起啤酒瓶:
“喝!”
“砰”两人举瓶咕咕咕地喝了一大口,从鸽子般大小的烧鸡身上掰下鸡腿,吃了起来。
“你在家里面得到那些数据是谁给你的?”
“电视!”
“卧槽,等于是你把电视上说的都背下来,然后告诉老子:是你分析出来的?!”
“我如果不这样说,你会陪我出来呀?这就是策略!”
“你这个厮儿,太做得出来了!”
哈哈哈哈,他们都笑了起来。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埋怨就没有意义了。他们在矿上喝醉后,有过多次在山坡上睡觉的经历,再睡一次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我相信:你我绝对不会沦落为乞丐!”董平安凝视着黑漆漆的远方,坚定地说。
董平安喜欢看书,经常用古诗词和人生格言来激励自己。他内心很清楚:自己辜负了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他是五个发小当中最有希望冲击重点院校的好苗子,却因为自己的叛逆,硬生生将一手好牌,打成了烂牌。他曾告诉林锐:以后我有儿子,绝对不会用棍棒教他学习,因为棍棒只能起到短暂的作用,儿子总会有长大、总会有尊严、总会有反抗的那一天,等你打不动的时候,就是儿子叛逆的时候……
他知道父亲已经彻底放弃了他,他也知道自己已经错了,他是这样对林锐说的: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抹布,擦完桌子后,就被人随手扔到了一边。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挣很多的钱,然后坐在家里的墙角,看着父亲、母亲和兄弟围坐在温暖的火炬边,幸福地吃着饭……
他们在公园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