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幽光（一）
昏黄的书房里，老将军与杀手对坐。
一声惊雷撕破寂静的夏夜，冷雨开始淅淅沥沥地坠落。
过堂风吹过长廊，从窗户灌进房间里，带来一丝凉意。
“小友请说，事到如今还有何事要与老夫商量。”
“晚辈，恳请将军去死。”
“想要老夫项上人头，小友方才何不直接动手？”
“晚辈的心够脏了，不想让这双手也变脏。”
“若小友双手不曾沾血，何以染污己心？”
“我只是动动嘴，便有人因我而死。”
“小友这是要老夫自戕？”
“没错。罪名是意图谋反，畏罪而亡。”
咔——
老者握碎手中茶杯，浑浊的眼眸由失望转为愤怒，最后是浓浓的不甘。
他望着赵幽，一字一顿道：
“张某，不曾谋逆！”
“很遗憾，我没办法代官判案。”
赵幽摊开双手，无奈一笑。
这时，张将军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手边的陌刀。
赵幽叹了口气：“张将军，我可以和你做一个交易吗。”
“交易？此世间无任何物事，抵得上张某这一身清白。”
赵幽从怀中摸出一小片似乎是从婴儿襁褓上割下来的绸缎。
“前日子时，府上有一名幼童被藏身尿桶，假借倒夜香掩人耳目送走，可有此事？”
老者看见那片碎布便已坐不住，猛然站起，探手抄起武器。
“你想做什么！”
“将军别紧张，这件事只有晚辈一个人知道。只要将军愿意帮这个忙，晚辈承诺会寻一户善良人家将这个孩子隐姓埋名养大，保张氏一点血脉。”
“混账！老夫凭什么相信你这冷血杀手！”
“抱歉，晚辈唯一能提供的诚意，就是现在还坐在这里和您商量。”
老者手中的刀尖悬在赵幽眼前，却见这狐狸脸男子面上竟带着几分悲戚。
老将军的手开始颤抖，两行浊泪从眼眶滑落。
“想不到老夫对朝廷忠心耿耿，征讨突厥、平高句丽，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赵幽也缓缓站起，恭恭敬敬地朝老将军躬身一拜。
“晚辈赵幽也只是这世间一点浮萍，身不由己，无力挽救将军性命。”
“唐家堡接到圣旨，张府上下不可留活口。晚辈作为带队，唯一能为将军做的，便是暗中保全忠门最后血脉。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断。”
老者深深凝视这个古怪的杀手，从他的举止中感受到了莫名的诚挚。
“唐家堡……小友，虽然老夫不知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但今日张亮一死，唯望你能言而有信！”
一炷香后。
血水从厢房的门缝之中潺潺流出，被雨水冲刷成一条血河。
五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宅邸，其中一人怀中抱着个黑色木匣。
杀手们如鬼魅般从后院翻墙而去，钻进雨幕之中。
“一项教唆他人自尽，一项非法处置尸体，一项共同谋杀，一项拐带儿童……这么多罪名，我这「恶」之执行人是越当越有判头了……”
飞檐走壁遁逃的赵幽，在扑面而来的风雨之中喃喃自语。
“我好像，真的不配做一个律师了。”
……
……
……
回归「修养地」第二十日。
苗疆某片原始丛林。
参天古树巍峨挺立，遮天蔽日。
奇花异草俯拾皆是，鸟儿在林梢婉转歌唱。
一行穿着翠绿色衣衫的苗人在林间穿行，除首尾是两名青壮男子之外，其余均是女子且大部分都上了年纪。
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竹篓，有的装满了草药，有的盛着土法制作的医疗用品，有的则放着怪异的祭祀礼器。
一个像小鹿般扑闪着大眼睛的少女跟在队伍中间，不住四处张望，她赫然便是燕光凝。
“阿桑姑姑，好好地，寨里为什么派了两位阿哥来找我们呀？”少女轻声问道。
听见燕光凝的疑问，有些许驼背的老妇转过头去，满脸慈爱地看着少女。
这位据说是康宁家远房亲戚的女孩，如今可是整个青苗寨里最讨喜的宝贝。
她不仅乖巧伶俐，年纪轻轻竟然还懂得一些治病救人的手段，跟着寨里的大夫学训了月余，便可以跟着医疗队出诊了。
这不，昨天她又从鬼门关救回了一名差点难产的孕妇，胆大心细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名叫阿桑的老妇压低声音，在燕光凝耳边回答道：
“王收到消息，鬼苗今日祭神，我们回去的路是他们的必经之地，所以派雅布家的小子来接我们回寨。”
“鬼苗是什么人？”
“鬼苗那一族很是邪性……”老妇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忧心忡忡。
“他们信奉山精鬼神，喜好以活人为祭。因为浸染了鬼神之力，族人大多性情残暴。总之，燕子你记住，见到鬼苗的人，要有多远躲多远。”
“以活人为祭……”
原来苗疆除了青苗寨这样的良善之地，竟然还有如此凶残的族群，燕光凝听完也是感觉毛骨悚然。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男族人忽然举起左手，随即不停打手势让大家噤声躲藏。
后面的族人立马反应过来，拉着身边的人快速躲进草丛，隐蔽住身形。
燕光凝连忙扶着老妇躲进一片灌木中，屏气凝神。
几分钟之后，十几个穿着黑衣红鞋的怪人扛着东西从她们面前缓缓走过。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那个鬼苗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三白眼，手里拿着一面涂黑描红的蒲扇。
跟在他后头的四人扛着一面石板，石板上还摆放着一些水果以及各种牲畜鲜红的生肉。血水在石板上面流淌，显得恶心又可怖。
队伍中间的四人则扛着一个没有盖板的棺材，里面还躺着一个不停扭动的狭长麻袋，有人被捂住嘴的呼救声从其中隐约传出。
走在最后的四人看起来像是战斗人员，每个人都拿着造型怪异的武器，身上邪气凛然。
随着鬼苗族人渐渐走远，领头的年轻人悄悄爬起来探查了一番，确定安全之后便轻声叫起其他族人加快步伐离开。
然而，还有一个人却杵在原地不走——正是燕光凝。
“阿桑姑姑，你们先走，我要去救人！”
闻言，老妇反应过来，惊恐地伸手想要抓住燕光凝的衣袖。
然而少女在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钻进了树丛，俨然是追着鬼苗族人去了。
地上孤零零地躺着她的背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