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过去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妈妈,和血肉模糊的爸爸,那六岁的小孩子一动也动不了,只能无声的哭喊着,“妈妈,爸爸,不要。”
林默然猛的从床上直起身子,左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氧气都吸进肺里才安心。
虽然早已不是夏天,但他的灰白长袖睡衣早已湿透,黏在那有点瘦弱的后背上,他那刘海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上,脸颊两边还有细微的汗珠缓缓流下。
待他缓过劲来后,随手从床边拿来一条毛巾,胡乱的擦了擦脸和头发,然后下了床,一把把上衣脱下,走向窗边,皎洁的月光印在他那洁白的肌肤上,身上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十七岁少年的身形早已不再是那么的稚嫩,已隐隐有了成年男子那般力量感,但因为缺乏营养,与同龄男生相比,又显得较纤细。
他似乎是没有了睡意,就这样直直的站着看向窗外的月亮,和那稀稀落落的星星,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林默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又好像不用知道了,因为他已经快要忘记了,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的梦的话。
林默然还依稀记得五岁之前,他和爸爸妈妈每天都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
那时候的爸爸有一家公司,虽然工作很忙,但也会经常抽时间回来陪他和妈妈。特别是在重要的日子里,总会给他和妈妈一个惊喜,和他们一起去玩乐,带林默然去他最喜欢的游乐园,吃他最喜欢的猫猫形状的棉花糖……
可是,突然有一天,爸爸不经常回来了,也不会再带他和妈妈去玩,以及去吃林默然最喜欢的棉花糖了。
林默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问他妈妈,“妈妈,爸爸呢?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然然已经好久没见到爸爸了,然然还想要爸爸再带我们去游乐园玩呢,还要再吃一次猫猫棉花糖呢。”
但是妈妈总是不回答他的话,总是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随即而来的便是妈妈和爸爸在电话里的无数次争吵,以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的爸爸,都会和妈妈在客厅上吵得不可开交,然后便是东西破碎、摔门而出的声音,和摊在地板上小声抽泣的妈妈。
一次又一次争吵、打骂的情形在五岁的林默然的面前重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把他困在里面,让他挣脱不开,喘不过气,但又无法忽视。
直到某一天,他打开卫生间的门,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妈妈,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把沾了血的水果刀,左手手腕豁出了一大口子,脸色异常的苍白,像是已经死了很久。
林默然大哭着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他用力的拉着妈妈的左手,想要把他的妈妈扶起来,可是直到他把喉咙喊哑了,全身没有力气的瘫坐在地板上,也没能把他的妈妈喊醒,把他的妈妈拉起来。
他继续的抽泣着,不一会儿突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颤巍巍的走向妈妈的卧室,嘴里还在念着“爸爸,爸爸,手机,手机”。
等他跌跌撞撞的找到那躺在梳妆台上的手机时,却怎么也打不开,始终是黑屏的状态。他看到可能已经坏了的手机,就想着不能联系爸爸了,但然然一定要找别的人来救妈妈,然然不能没有妈妈。
于是他又跌跌撞撞的跑向门口,努力的踮起脚尖,想要够到那门把手。
可是,他还太小了,根本就够不到比他高了三个头的门把手,但他还是不能放弃,妈妈还等着他找人来救她呢。
这时,他看到了客厅里的那把木头椅子,他费力的把它拖到门口。期间,椅子倒下去了很多次,但又被他艰难的扶了回来。
终于,他够到了门把手,成功的打开了门,但在开门的一瞬间身体突然失去了重心,向前倒去。可他顾不得摔倒带来的伤痛,连滚带爬的摸向了邻居的门口,用力的拍了几下,那带血的手印印在了那银质的铁门上。
过了一会,就听到一道女声响起:“谁啊?来了。”
门开了,还没等到林默然看清来人那惊愕的表情,他就发出了那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沙哑的声音:“妈妈,救救妈妈。”随后他便晕了过去。
等林默然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想起来,但他起不来,全身酸痛且没有力气,他想说话,想问妈妈呢,但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好作罢。
这时,耳边传来了一阵阵的说话声,像是从门外传来的。
一位年轻女人说道:“警察大哥,你都不知道,我当时看到那个小孩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浑身都是血,脸上手上还有一些伤口,他当时就趴在我家门口,脸色苍白得吓人,还发出一股极其沙哑的声音,好像说要去救他的妈妈,我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声音真的也太吓人了。”
“对的,对的,我当时就站在客厅里,还问小梅是谁,见她不说话,我就走了过去,一看吓一跳,那个浑身带血的小孩就晕在了我们家门口。然后我和小梅就赶紧把他抱了起来,打了110和120。然后小梅还说那小孩说要救他的妈妈,于是我就赶紧跑到他们家,就看到门口开着,还有一把椅子放在那里,门把手,椅子和地板上都是血,我就顺着血迹来到了卫生间,就看到了躺在血海中的他的妈妈,早就没有了呼吸。”站在年轻女人旁边的大妈说道。
“唉,真的想象不到这么小的孩子当时都经历了些什么,那个木头椅子是那么的重,他是怎么有力气把它搬到门边的!而且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妈妈死在他眼前,他却什么都来不及做,这将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阴影啊!”大妈叹息道。
“而且他妈妈没了也就没了,他爸爸怎么也就那么想不开,也跳楼自杀了,留下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身边也没有亲人,这以后可怎么办啊!”年轻女人附和道。
听到这里,林默然已经知道了,他妈妈死了,爸爸也不在了,以后他都要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他大哭了起来,但由于声带受损,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两只小手只能紧紧的握拳,那没有指甲的手指仿佛能把掌心穿透。
门外的人似乎注意到了房间里面了动静,纷纷走了进来。
一下子,小小的病房就挤满了六个人,其中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了上来。
戴着黑框眼镜的医生俯身看向林默然,声音温柔道:“小朋友,不要害怕,你的声带受损了,所以才会暂时说不了话,以及你受到惊吓和伤心过度,然后又不小心摔了一下,现在身体才会动不了的。不过没关系,会好起来的,别担心。”说着还温柔的摸了摸林默然的头。
林默然似乎是被他安慰到了,也就慢慢的不哭了。
又在其他人的安慰下,他似乎是累了,又睡了过去。等他睡后,其他人也纷纷出去了。
门外,大妈和年轻女人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医生和两个警察。
男警察问:“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大概什么时候会恢复正常?”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身上的伤过几天就会完全痊愈。但是心理上的可不太好说,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妈妈倒在他面前,伤心过度,精神又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抹去的,还需要进一步留院观察。”男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男警察想了想,说:“薇薇,你去找妇联协会的人,告诉他们这个情况,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
“好的,刘队,我现在就去。”女警察回答。
“铃铃,铃铃”
男警察拿起他的手机,并接听起来:“喂,薇薇。”
“刘队,我已经通知了妇联协会的人了,他们已经知道了,等下就会来处理这件事。”
“好。”
“另外,我已经查过了,小男孩身边还有一个姑姑,但是联系不上。所以,就目前来说,他的身边已经没有能够抚养他的亲人了。”
“好,我已经知道了,妇联那边会去处理的。”
挂了电话,男警察看向病房门口,并轻轻的叹了口气。
经过多天的治疗和观察,林默默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已经能正常说话和正常活动了啊。可听他主治医生和负责照顾他的护士说,基本就没听他说过话,除了必要的话他会答那么一两句。而且,其余时间都只见他一人在发呆,从来不会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但检测报告也没有显示异常。
再之后,经过妇联和有关部门的商讨,他们一致决定将林默然送往就近的福利院。
在去福利院之前,妇联主任还带着他去看了他爸爸妈妈,他们被葬在郊外的一个墓碑园林里,挨在一起。
林默然什么没有说,就这么静静的站了一个多小时。
随后他道:“阿姨,走吧。”声音平稳冷静得不像是一个快七岁的小孩子所发出来的。
抬步上车后,林默然声音沉沉的说道:“阿姨,我想回家看看。”
主任愣了一下,道:“好。”
主任原本是不想带他回去的,他的心理状况刚好了一点,害怕他看到那房子,不好的回忆又被勾了起来,恐怕以后难以再恢复。但主任又想,算了,也算是和过去告个别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况且小孩子嘛,时间一久了,他就会忘了。于是就同意了。
林默然的家并没有被出租出去,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没人敢在那里住,所以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里面的东西摆放得和之前的一模一样,除了已经没有了血迹,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主任看林默然径直的走向他自己的卧室,以为他要带上他的玩具什么的,结果只看到他拿了一支铅笔和一本素描本,然后就走了出来,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值得留恋的地方。
林默然在福利院待了五年。
期间有两次被领养走,但都不超过一个星期就又被送回来了,给出的理由都是:“这孩子太孤僻了,跟他说话,他也不理你,就天天抱着他那个素描本发呆,跟个木头一样,猫都比他活泼好动。”养他还不如养只猫。当然最后一句话他们是不敢当着院长的面说的。
院长也不止一次的跟林默然说过:“小然,小孩子要多跟小孩子玩哦,也要多笑笑哦,天天一个人待着会被闷坏的哦。”但未果。
就这样,以后再也没有人领养过林默然了。
直到林默然12岁的那年,一个自称是他姑姑的女人找到院长说要领养他。
经证实,那也确实是他姑姑。这么多年没来,现在却来了,给出的解释是,他们一家长期都在国外忙于那边的生意,没有过多的和家里人联系,直到今年才知道这个消息,于是就匆匆从国外回来了。
院长也接受了她的一番说辞,并想有个亲人在他身边也挺好的,便同意了。
隔天,姑姑就把林默然接走了。
跟他说:“小然,跟姑姑去俄国吧,你姑父和表弟都在那里呢,相信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默然沉默的摇了摇头。
“嗯?小然不想去吗?可是姑姑生活和工作都在那边,不跟我去的话,姑姑就无法照顾你了,然后你又要一个人了。”
林默然淡淡道:“不用了,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
姑姑看着他那小大人的模样,叹了叹气,算了,不逼他了,他想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吧。
于是姑姑就帮他办理了相关的升学手续,还就近给他买了一套一室二厅的房子。然后又忙前忙后,就这样,他们一起生活了半年,姑姑就回俄国了。
姑姑临走前还特地拜托邻居阿姨多多照看他,邻居阿姨人也很热情。
“好好好,放心吧,会的会的。”
此后,姑姑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来陪他一段时间,有时候是她自己一个人,有时候是和他儿子回来,过年时他们全家还会一起回来和林默然吃年夜饭。
起初姑姑还多次问林默然要不要和她去俄国,但他总是摇摇头。问多了,姑姑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思绪回到这里,窗边的少年转身看向墙上的时钟,“已经凌晨五点了啊!”,随即便走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