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自由价更高
在拘留分级管理制度修订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本县看守所、劳改场、监狱等地,老犯人欺凌新犯人的恶习一度有所收敛。
不管你在外边地位多高、名声多大,进了号子,总归都是人命一条。
真给人逼急了,软蛋也能生出二两钢骨。
究其根本,小山和程远铁定是脱不开干系的。
最起码,那以后几年里,很多初进宫的青头新人免受了许多皮肉之苦。
也由此让很多误入歧途的年轻人把程远和小山奉若神明。
分明素不相识,却言必提及,都以自己进了号子没挨家法为荣耀,仿佛这样就是受到了他俩的关照。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话休絮烦,我们接着说回程远初进宫这里。
二铺踹翻程远那一脚,后来在号里颇有威名。
号称断子绝孙脚。
程远站立不稳跪倒在地,受伤的膝盖不偏不倚,重重捣在斜眼钉裤裆。
那声惨叫让程远后来想起都为之惊颤。
程远只觉得膝盖下边垫了个什么绵软之物,然后就被弹起的斜眼钉撞开出去。
斜眼钉身体缩成了虾米,捂着裤裆声嘶力竭,满通铺打滚。
监室里的动静很快引来管教的呵斥。
其他犯人睡梦中被惊醒,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斜眼钉滚来滚去,面目狰狞。
管教进来询问,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
只有二铺和程远知晓发生了什么。
但二铺选择了装傻,说他啥也不知道。
程远看到他威胁的眼神,心中顿觉好笑。
老大我都收拾了,怕你这老二的威胁?
操。
不过程远也没有如实汇报。
号里事号里解决,给干部告状,会被犯人鄙夷敌视。
这个道理他懂。
时间太晚,干部也不想浪费时间,把犯人骂了一通,喊来医务室的值班人员把斜眼钉架了出去。
临走前,干部的目光在程远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扫过所有人。
都给我老实点儿,别给脸不要脸。
一众犯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他在放屁。
干部离开,号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二铺和程远对视了一阵,谁也没言语。
程远别过脸不再看他,径直拉开斜眼钉的被子,自己躺了进去。
他听到有人低声议论,但他没理会,只在等待二铺的反应。
过了好半天,二铺咳嗽了一声。
都他妈闭嘴,睡觉。
监室里瞬间偃旗息鼓。
程远暗自松了口气,很快沉沉睡去。
……
第六天下午,一个干部在放饭的时候透了消息。
斜眼钉废了。
睾丸破裂,海绵体损伤,入院三天了,还在尿血。
那货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干部说。
这么严重?
二铺听的有些胆寒。
他心里清楚自己干了啥,哪怕无心之失,也跟他脱不开干系。
幸运的是,斜眼钉并不知道罪魁祸首有他一份。
那吊毛家里要追究责任,说要上诉。
干部说话时,有意无意看向程远。
程远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伤情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也就这几天的事儿。
你们有些人,自己心里有点数。
别到了事儿跟前再跟我们哭哭啼啼。
干部说完就走了。
到了夜里,二铺裹着被子,拍了拍程远。
程远转过头,问他干嘛。
你挺带种啊,多大了。
二铺问。
咋了,有事说事。
程远没回答他。
二铺拧着眉头,一阵龇牙咧嘴。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干部今天话里话外的意思听不懂?
外边有人没,有人赶紧让活动活动啊。
老丁那情况,怎么也得轻伤起步,定了性,妈的铁定吃劳改。
程远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跟我说这干啥。
二铺欲言又止,心说你他妈装什么蒜,老子还不是怕你把我咬出来。
程远见他不说话,就打算翻身睡觉。
二铺急了。
你他妈听不听懂人话?让你睡了一铺,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哥了?
我可告诉你,老丁在外边玩儿的也可以,南关那片儿混得开的都认识。
程远不耐烦了。
你到底想说啥?
二铺咬了咬牙,决定试试程远深浅。
没啥,就奇怪你睡这么安稳,过两天提审你的时候,你咋办?
程远笑了,顿时明白了二铺火急火燎的缘由。
于是故作茫然。
提审我干啥?
操,你给老丁断子绝孙了,不审你审谁?
二铺急了,这小崽子不上套。
跟我有啥关系?
程远说。
你、你,是你给他压成这逼样的。
二铺梗着脖子,压低声音。
你把我踹他身上的啊。
程远不急不躁,他看出二铺急眼了。
你他妈说话当心点儿!
二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本来就是啊。
你说赖我,那当时干部问的时候你咋不吭声。
我没报告你们打我就够意思了。
这屎盆子你还想给我扣?
操,咱俩谁都跑不了。
程远也不装了,直接摊牌。
二铺这会儿也回过味儿了,敢情这小子一直在跟自己装傻。
妈勒比,看着年纪不大,办起事来滴水不漏的。
程远看出他的窘迫与焦虑,笃定他是个外强中干的虚货,心里更没了顾忌。
咋,要不你再打我一顿?
程远冷笑。
你叫啥,跟谁玩儿的。
二铺换了战术,打算探探程远背后的人物。
瞌睡了,闭嘴吧你。
程远被子一裹,翻了个身,不再理会他。
程远并不担心斜眼钉的问题。
本来他就不是蓄意伤害,说破天是意外。
自己还满身的伤,提审他也不怕。
说到底,程远的底气来自于无知,以及这些日子的耳濡目染。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大程度上,牛犊不知道虎有多凶,当然不怕。
可二铺作为老油子,门门道道了解的多,心底就越忐忑。
他在外边也不是什么有头脸的角色,全靠在斜眼钉跟前殷勤,这才混了个二铺。
程远越是稳如泰山,他就越发心慌。
他已经认定,程远必定背景强硬。
否则他一个小年轻,哪来这古井不波的稳重。
人吧,就怕自己吓自己。
想得越多,容易把自己陷进去。
二铺乱了阵脚,决定先下手为强。
第二天一早,二铺打报告,说要检举揭发。
干部听完他的举报,问他那天晚上为啥不说,哑了?
二铺支支吾吾,说不出的所以然。
斜眼钉已经放了,你这会儿来马后炮,你他妈吃饱了撑的?
早他妈干啥去了?
所长和政委正憋一肚子火没处撒,你个傻逼,知情不报,等着加刑期吧。
干部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斜眼钉家里有文化人,托了关系,矛头直指看守所。
人家不在乎是被哪个犯人伤的,只追究看守所监管不力,为虎作伥。
那时候司法体系虽然不完善,但监督审查工作一直很到位。
但凡涉及群众反映,一切从简从快,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要群众满意,这工作成绩不就出来了。
斜眼钉的案子本就不算大,一番闹腾之后,直接撤案处理。
不用蹲大牢,斜眼钉和家属都满意了。
至于蛋子是好是坏,他们还真不在意。
一方面是江湖老油子的觉悟,另一方面,医学常识的匮乏,让斜眼钉觉得这不是啥大问题。
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找找偏方啥的,肯定能治好。
跟自由相比,蛋子算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