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城对簿公堂中(下)
文元露拿着信准备出门时,又见着梅忆安。梅忆安看见她手中的信,说:“文姑娘若是信得过我,我有法子将消息快些送去京城,只不过字数须少些。”
文元露露出不解的神情。
见文元露像是不信,梅忆安叫一个小厮出府去,没过片刻,梅府里就来了一个瘦得像麻杆一样的男人,头上戴了一顶布帽,见着梅忆安,便唤了一声郎君。
“我叫纪仪,是替郎君做一些传消息的活。”纪仪见着文元露,还以为文元露是新来的,便热络地要和文元露聊起天来,“你是做什么的?”
文元露在脑海里过了三遍,也没给自己找好身份。梅忆安替她开口解了围:“少说些话。她有一条消息要送去京城。”
纪仪小声地啊了一声,嘀咕着:“我还以为是新的小友呢。”
“若是今日夜里就送出,大后日便可到。”纪仪很快又恢复了工作的状态。
“这么快?如何做到的?”文元露问。
纪仪的眼神投向梅忆安,见梅忆安没阻止,便给文元露解释:“我们不用驿马送消息,因为太慢。之前花了不少力气去山上捉原鸽,放在各地养了,用来送消息。那原鸽速度极快,比驿马足足快上了六七倍。若是要送消息去其他地方,人手不足,倒还慢些,但是京城那处都已打点好了。消息一送到养鸽人那处,就有小厮将消息送到府上。”
纪仪怕文元露不信,继续解释着:“其实这法子也不是我们想出来的,不少达官贵人都用这法子传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不过我们因自家没这个门路,才费钱财费心力的。”
纪仪看着文元露手中的信,提出建议:“若是要传消息,这么大封信是不行的,只能将事情简略成一句,写在小条上。”说完,纪仪从袖口里拿出一小只细竹筒递给文元露。
文元露坐在桌边写完,看着纪仪将竹筒用蜡封上,又放进袖口里:“郎君,那我去送消息了。”
梅忆安点了点头,纪仪便匆匆地出门去了。
文元露对这传消息的法子确实知道一二,从前李将军还在军中的时候,时常向家中传信,一封封的信过不了几日便能到,而且差不了多少时日。当时据李晴玉所说是,“用了一些不一样的法子”。只不过李府上下对这法子都是闭口不提。现在听纪仪说了,文元露料想大约也是飞鸽送信。只是派人捉鸽、训鸽费时费力不说,也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钱,梅忆安做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像是意识到文元露正在揣摩自己的意图,梅忆安开口说:“我并没有什么意图,是因为家母病重消息不及时,担忧将来家中人又遭同样的祸事,所以才谋划了这么一件事。”
“再者,我是行商之人,只要消息快于他人,便是有利可图的。”
文元露回想起纪仪那句“大后日”便能到,感觉决不是这一日两日建成的,只怕是梅忆安回了扬州就开始着手准备了:“你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
“回扬州时。”梅忆安在路上已是有了几分成算,回家后,料理了母亲的丧事,便招募了不少人手,亲自督办此事。也不过是到了这几日,京城那边才有了些眉目。这一来,倒叫文元露赶上了。
文元露心里隐约看明白了,面前这个男人志不在这个小小的扬州。若是让他办成了,各地的消息都能够往来,届时光是将各地的货物辗转运送都能赚上不少的银两。可现在毕竟事未成,他怎么能如此放心地将此事透露给自己?
“你不必担忧,等消息到了,我让纪仪来找你。”像是看出文元露的担忧,梅忆安承诺道:“你大可自行和纪仪联络,我不会再插手此事。”
“谢谢你。”文元露看着梅忆安转身离去,叫住他,“自从安平坊一事后,你帮了我不少。我无以为报……”
“我不是要回报。”梅忆安说。
“我知道。”文元露说,“你是为了还那日的情谊……”
梅忆安长叹一口气:“我不全是为了还那日的恩情。算了,天色也沉了,你早些安睡吧。”
文元露见他又像是之前一样的落荒而逃,心里揣度着,不全是为了那日的恩情,难不成是有什么私情?可他和自己之间也没发生什么,又哪来的私情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文元露沿着廊道走进后院,红雯已在檐下坐着等着文元露了。见着文元露,红雯起身问那信已寄出没有。
文元露回了句已寄出了,二人便回房中洗了睡下了。夜半时分,文元露实在难入睡,见一旁的红雯翻了个身,还当她醒了,便问:“今日那梅郎君说他不全是为了当日的恩情,你说,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些私情不成?”
不想,红雯只是翻了个身呓语两声,人依然是昏沉着睡着,连话都没听进去半句。
文元露看了床上帷帐上的花样半晌,也自顾睡去了。至于有关此问的心绪,也随着渐明的天色消逝了。
这几日文元露一直在等着京城的来信。纪仪却一直没来过。文元露每每担忧自己漏了消息,问坐在檐下的红雯,得到的却都是否定的答复。
转眼便又到了去子城的日子。文元露心里清楚,若是没那张尚还不知道存在与否的房契,只怕是得满盘皆输。文元露来到衙门,却见倪莲心和文通海二人都已在了,倪莲心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县令翻了翻桌上的卷宗,问一旁的衙役,可将那偷了房契的小贼捉拿归案没有。那衙役自然是摇头,说此案太过久远,只怕是捉不到那人了。
县令又问了倪莲心二人许多,见二人皆对答如流,心里像是有了评判:“那么此案也已明了了,这……”
话音未落,堂外跑进来一个衙役,凑到县令耳侧说了些什么。县令一听,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带他上堂来。”那衙役出门传了话,带来了一个年轻男人。文元露见他衣着打扮,便知道是梅府的小厮,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来此。不过想来应是听了梅忆安的话。
那小厮向县令见礼,说完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文元露:“姑娘出门前忘了一物,郎君让我送来。”
文元露展开一看,竟是一张房屋的白契:“这……”
县令坐在堂上,看不清文元露手中之物,便命衙役取了呈上来。待看过这房契,县令也惊了惊:“既然房契已被偷去,那这份又是从何而来?”
听得这话,倪莲心和文通海二人立刻慌了起来,按理文元露手中不应该有房契,就算有,怎么到了现在才拿出来?倪莲心当机立断,说:“她那份是假的!”
事已至此,证物已在县令手中,文元露只得反驳倪莲心的话:“当年我父亲买下那房时便写了两份房契,上京时一份交与了你们,另一份放在了自己手中,如何能是假的?你因自己没了房契,便要污蔑我的是假的,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道理?”
“你!你那份定是假的!”
“你如何认定我这份是假的?”
二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吵着,县令拍了拍桌上的惊堂木,让两人安静:“如今既已有了房契,那也明了了,既是被贼人偷去了,便物归原主。”说着,县令就要让衙役将房契还与文元露。
“她那份定是假的,因为我手中的是真的!”倪莲心从怀中急急地扯出一份东西来,出示给堂上的县令看,“这才是真的房契!”
衙役快步而来接过,递与县令查看。
“这……”县令略一沉思,“这二份白契并不相同啊。只不过,这两份房契上的房子主人都是文通修。但你方才既说房契已被贼人偷去,那这房契又如何能在你手中呢?”
倪莲心背后直冒冷汗,一时间也想不出借口来圆,只得支吾着,随后狡辩道:“其实这房契并未被偷去……”
“你说什么?”县令又拍了下惊堂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快点如实说来!”
倪莲心嗫嚅着,一边瞧着县令的神色陈述,一边在心里暗自想法子:“其实这房契,确是被贼人偷去过,后来又寻回来了,寻回来后,发现已被那贼人卖给了那户人家。既已卖了,这房契便已无用了,所以便当作被偷去了。”
县令听了,看起来像是信服了。但随即他提了一问:“那为何这两份房契不同?”
文元露回答道:“我的那份是从京城送来的,定然不会有错。”
倪莲心也回答说:“我的那份当年是她父亲亲手交给我们夫妻的,也不会有错。”
“这……”县令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两份既是同一人的名字,定有一份是假的,且传了衙中代书来验一验真假。”
于是衙役又传了一名代书来。那代书细细地看过,回禀说两份都是真的。
堂上的代书说话必不会有假,堂下的二人也说的言之凿凿。县令沉思片刻,说:“买卖时必得有中间人,那人若是认得你们二人,便算是真了。取传这房契上的中间人来。”
不多时,堂上来了两个中年男人。县令指了指文元露:“你们可认得此人?”
第一个中年男人看着,迟疑了一阵。第二个中年男人上下瞧了瞧文元露,回话道:“人倒是不认得,可有了名字就好对。我记得那买房的是个叫文通修的男人,家中似是有一女,唤名元露。”
因第二个男人说了话,那第一个男人也说:“确是个男人,叫文通修。家中什么人我倒不知道。”
县令又指了指文通海和倪莲心:“此二人你可认得?”
那两个男人都摇摇头。
“这房契上写了你二人的名字,可既是同一间房,为何会有你们两个中间人?”
第一个男人迟疑着:“这……”
第二个男人瞧了一眼身边的人:“你忘了我了?”
“什么?”第一个男人吃惊道,“你是谁?”
“我是张虎啊。当年不是一道给那人作保么。”第二个男人道,“就是这文通修啊!”
第一个男人沉思了一阵:“张虎?”
“咋俩小时候一起翻过城外的那个土堆。你如今是发达了,把我张虎忘了。你瞧……”
“噢,我记得的,你是那个张虎。”第一个男人恍然大悟,“是的,我俩一齐给文通修作保的。”
县令听了,直摇头。这帮百姓真是连自己做了什么都记不清楚。
“那此事已了结了,既是当年交与你们夫妇俩相看,那如今便还与她。”
“可是,这房已被卖与了他人……”倪莲心追问道。
“既是从混子手中买下的,便也该知道不是寻常来路。既是贪欲作祟,也该吃上一堑。”县令说完,便宣布此案已定,不容再议,让众人回家去。文元露得了房契,便收好了,不顾倪莲心那刀子一样的眼神,急急地出子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