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底层
夜半，皓月当空。
隋毅躺在床头毫无睡意。
手机亮起，余额明晃晃的显示30000。
突然相见的若雨，阔绰的富家子，价值三十万的配送单。
一堆线缠在脑海里，解也解不开。
可，他真的需要钱。
十多万手术费，不吃不喝拼了老命，够他送外卖跑多少年？
突然想起，某个电影里有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生死不管，富贵？
那种东西无所谓。
还是那句话。
妈妈，妹妹，高于世间一切
一夜半梦半醒。
恍惚间，依稀有若雨嬉闹的身影，转而又是，醉醺醺倒在别人怀中冷眼看着他。
转念，又是母亲年轻时和蔼的笑，之后，伴随着救护车警笛声一切镜像碎裂
第二天，单子还是要送，生活依旧继续，只是略显心不在焉。
梁家饭店是他们公司大股东，规模还算不小，用餐的人络绎不绝。
每天中午有不少上班族从这里订餐，单子多，却很便宜，这还是隋毅低声下气，找大堂经理要来的配送岗位。
这年头，能吃上饭就不错了。
大堂经理是他老同学，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关系其实并不好。
没办法，为了生活，最起码比自己一单一单跑强的多。
配送员工资多少，资本家们无所谓，江城最不缺的就是人。
刚送四五单，大堂经理杵在餐桌喊了一声。
又是没用的会议。
往常四五个人，一个辞职，一人有事请假，此刻只剩两人站在那。
“我说，怎么个事？我看看怎么个事？刚来两个电话投诉电话，一单态度不好，一单超时！”
说话人，便是隋毅老同学，梁培峰，此刻正在努力往嘴里塞着海鲜，说话时头都不抬，自顾自扒着手上河蟹，说两句便继续滋溜滋溜吸起来。
饭菜飘香，而面前两个配送员，从早到现在一口都没吃。
“咱们情况特殊，我少讲几句哈。”
梁培峰嗑嗦两声，继续侃侃而谈。
“这个，别的我不多说啊，出来工作，最重要的是赚钱，你们两个呢”
说罢瞄了一眼边上愣头愣脑的家伙，胡子拉碴，剃个平头扬起脑袋一言不发。
“强子我就不多说了，投诉多半是你的”
“至于你，隋毅啊，不是我说啊，你说你”
话说一半，电话铃声响起，梁培峰瞥了一眼，而后瞪大眼睛向门口走去，不时四处扫上一眼。
“毅哥，我跟你说，他就是有病。”
“有讲两句这功夫单子都送去俩了，事儿多，逼话更多。也就是仗着他舅是老板呗，反正我是瞧不上他！”
“当年店里出事儿，还不是咱俩扛的”
强子唠唠叨叨又提起往事。
去年，有天晚上，店里人烟稀少，有几个小混混非说他们大哥吃坏肚子了要赔钱。
拿着铁棍敲敲打打，眼看着就是特意过来找茬。
那梁培峰一脸自信，给老舅打电话，对方没接，他倒是好，随便找了个信号不好的借口就溜了。
剩下店里一帮小服务员，多半是小姑娘，吓个半死。
强子看不进去，拎着板砖和对面就要干，眼看对面不讲理，隋毅也是跟着推搡起来。
没过几分钟，强子被人一棍子下去头破血流，当初隋毅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劲儿，铁棍打在身上没有丝毫感觉，红着眼抄起拖布杆，追着这群人活活跑了三条街。
警卫处来的晚，这几个小子也算跑得快，一直都没抓到人，那梁培峰第二天还装作大方的赔了强子几百。
想想可笑，店里出事了，拼死给你卖命，结果你还先跑了，事后还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让人看着着实恶心。
从那以后，所有人瞅见梁培峰都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包括那几个小服务员。
可是又能怎么样，心里有气也只能憋着，都是为了吃口饭。
这年头，好人受欺负
强子还在一边没完没了的抱怨，想起来这些事，隋毅也是跟着叹口气。
越讲越来气，索性，强子屁股一扭，骂骂咧咧转身取餐，也不管那经理还要继续讲点什么。
梁培峰啊！这人他太了解了，说话带刺，总喜欢侮辱人两句好抬高自己身份。
约莫着有两分钟左右，那怂货经理转身回来，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油乎乎的脸上眉毛皱起。
“隋毅啊，那个啥，有人找你，你去趟停车场，有人接，早去早回啊！”
梁培峰说话的时候低头看着螃蟹却一直没坐下，此刻他心里可顾不上什么螃蟹，什么会议了。
刚刚通话那位，可是他惹不起的大人物
杨子健！
那可是云沉林身边的红人，天天黏在一块那种。
往上谈十辈都是他们饭店惹不起的人物！
想到这梁培峰不禁叹口气。
也不知隋毅哪里招惹人家了，点名让他立马过来，说什么他也是不敢耽误的。
现在，又一个人走了，送单只剩一人。
他依旧干咳几声似乎在提升气场。
“那个，我说小刘啊！你这速度得快点了啊！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哈！咱们这个效率什么的，你得提一提，别说到时候再有投诉我找你聊天哈！”
啪！
厨房取餐的小平头直接把帽子摔地上，直勾勾的奔着说话的声音冲过来。
“特么要不你自己送？告诉你！爷爷不伺候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后厨懵了，前台懵了，梁培峰本人也懵了
甚至隋毅也懵了一下，这小子，平时就有点愣，谁也没想到能愣成这样，一点不给人面子。
梁培峰又干咳两声缓解尴尬。
“咳咳，我说，强子啊，我知道咱们今天活比较多，你看咱们这都非常忙，这个，上面找小毅有事，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你说是不是？”
说罢搓了搓手。
“这样啊，强子你别激动，一单给咱们涨一块，这个能者多劳对吧？”
平头听到这，一扭屁股转身就坐在那，一副谁来也没用的架势。
“打发要饭的啊？一单！加三块！你要是感觉不行你就爱找谁找谁去！”
梁培峰气的刚想骂人，可是看着一边正在脱衣服准备出门的隋毅，无奈只能乐呵着咬牙答应。
“行！，三块！但是你可别给我再惹事了！抓紧给我送！”
听着梁培峰和那愣兄弟的对话，忍不住嘴角露出一抹笑。
这傻兄弟他是知道的，无父无母，刚出来租房子就让房东骗过，找工作让外包骗过，隋毅好心，让他住过自己屋子一阵，这小子，纯纯的愣头青，看不惯的就喊，单子上一堆差评基本都是这么来的。
正往楼下走，身后一阵脚步。
小平头呼哧带喘的跟上来。
“毅哥，后厨特意给你打包的，他们看那老怂货也不顺眼，你抓紧吃，吃完再办事奥！”
说完还神秘兮兮的冲着隋毅小声说。
“我特意让他们偷摸煎两个荷包蛋，别瞎说哈！”
“还有，我一会送餐，之前你名下的跑完我给你，抓紧吃！一会凉了！”
隋毅还没反应过来，傻小子噌噌几步又跑回楼上了。
负一层楼梯中间，隋毅拿着那份海参炒饭，热乎乎的，热到了心窝子里。
也没尝出来是咸是淡，狼吞虎咽吃了进去。
边吃，边觉得喉咙有阵辛辣，那感觉，如同把尊严嚼碎了，一同咽下肚。
这么做的，不是他隋毅一个，而是整个店里，整个年轻人群体，甚至整个被人瞧不起的社会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