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战士
在文宁县,有一首流传久远的歌谣,是这样唱的:家有精神病,就送楚鹿乡。喝药当吃饭,赛过孟婆汤。郝白从小在县城里生、县城里长,都听说过这个歌谣。谁家小孩不听话,家里大人就说把你送到楚鹿乡精神病院吧,孩子就老实了,很有闻张辽之名江东小儿不敢夜啼的古风。
但从今天三猴儿的表现来看,这厮喝的药,明显还是不够量。
“你说的那个当过小学老师的小郝,是这位小郝乡长他亲哥哥,被那个小宋乡长给迫害了——就像当初他们迫害你、把那五千块钱给了老秋一样。这个小郝乡长,是组织派过来给他哥报仇雪恨的,顺带着给你洗刷冤屈。”郝白算是体会到了,莫西干不但酒量好,车技好,而且口才也好,几句话说得三猴儿信以为真。此时两车并行,都保持着七十迈的速度,三猴儿边开车边侧头看莫西干,看着莫西干无比真诚的表情,不由得不信,三猴儿最后还问了一句:“是真的吗?可不兴骗我啊!”
这次轮到郝白表演了。郝白说楚鹿乡政府大院的会议室里都已经开始布置了,这里有照片为证。说着掏出手机,在三猴儿面前晃了晃,表示两车并行快速行驶,手机照片看不清,可以停到路边细看。三猴儿犹豫了一下,提出谈判条件。老子可以把车停到路边,但是前提有四:第一,老秋的公交车也要同步停到路边,不能只让老子停车,而任由老秋逃跑;第二,老子虽然停车,但是坚持不熄火、不下车,万一你们政府使诈用计,老子也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第三,老子追了老秋这么久,一定惊动了警察,只要老子在停车期间停到警笛、见到警车,一定拉响雷管,同归于尽。老子是楚鹿乡出品的英雄好汉,一定说到做到,尔等务必小心;第四,等一切事情结束尘埃落定,老子还想重返精神病院,只吃饭不吃药——院里的伙食还是很不错的。
听完三猴儿的条件,这次轮到莫西干一愣,轻声问郝白:“这楚鹿乡的精神病院,到底给三猴儿吃药了吗?”
郝白故作镇定,一一答应,脸上轻松,心下犯难:刚才郝县长说的明确,让郝白和莫西干收兵回营,赶紧远离是非之地,郝白阳奉阴违,这时不好再向郝县长汇报请求让已经出发的警力暂停,不要贸然出现让三猴儿走向极端。转念一想,先给志超打了电话,问他在忙什么。志超说,别提了,刚刚接到任务,说有个神经病开着一个吉普车,再追一个公交车,身上还带着爆炸物品。
郝白闻言大喜,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给志超说局面已经控制住,让志超一定想办法拖延一下队伍的行进速度。志超说郝白多虑了,我们的队伍还没有完成集合,更别说出发了。郝白心说原来效率低也也不是一无是处啊,准备挂了电话,志超提醒说虽然文宁县的警力还没出发,但是原平市的警力好像已经出发了——书记安排给他们局长后,局长担心县里的力量既力量不够,又远水救不了近火,于是第一时间向市局进行了汇报,请求上级支援。据说上级派出的队伍里,有交巡警、有特警,还有狙击手——就是上次在市里开教育大会开枪击落空飘的那位神枪手。
郝白感觉争分夺秒,下车给三猴儿看照片。三猴儿警惕性极强,担心郝白以看照片为名、行擒拿之实,不老实搞小动作,于是让郝白把手机扔进车里。三猴儿捧着手机看了又看,一张张照片,背景都是楚鹿乡政府的会议室,显示着楚鹿乡政府的工作人员正在紧张忙碌、精心筹备,尤其是主席台上方鲜红醒目的横幅——明珠岭山火肇事者三猴儿主动自首获奖仪式,每个字都方方正正,充满了正义,充盈着正气。三猴儿看了,不禁老泪纵横,流下来激动而久违的泪水。
“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是不会缺席!”三猴儿沉冤得雪,仰天长啸,一吐心中块垒,摇下车窗,郑重地对郝白表态:“小郝乡长,老子跟你回去!”说着开门从车里下来。
郝白悄悄打量,三猴儿腰间一圈突出,明显是绑着东西,问他能不能先把雷管解下来,看着怪危险的。三猴儿精打细算:“不行,这东西老子没用上,回去还得去退货。”
临走,三猴儿提出最后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再把这辆吉普车开回去。三猴儿坚持自己做人是有很强的原则性的,这辆破吉普车既然是从乡政府偷出来的,就一定还要再开回去——反正也是要回乡政府举行颁奖仪式的。自从上次“范阅兵事件”之后,这辆吉普车一直扔在乡政府大院的角落,当时郝白误入女澡堂、被裸奔追赶慌不择路狗急跳墙逾墙而走的时候,还多亏了这辆车助了一腿之力,要不郝白早已是另一种命运。因而郝白对这辆车倒是充满了感情。三猴儿没想到的是,车倒是好偷,一偷就偷出来了;但三猴儿没有想到的是,车倒是不好开,方向盘比村口驴拉的磨盘都沉,离合器比小宋乡长家里的关系都硬,要不是三猴儿在精神病院里每天反抗吃药和医生护士殊死肉搏意外的起到强身健体作用打下的好底子,别说追车了,开车都费劲。
郝白和莫西干商量了一下,无奈答应了三猴儿。莫西干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位,看着各种生硬而奇怪的按钮一脸懵逼。三猴儿指挥着莫西干把车打着火,和郝白一同坐在后排,莫西干感觉是一个定时炸弹上了车,小心翼翼开车,准备掉头往回走,不料加油和离合器总是配合不好,加上方向盘又沉又硬,把吉普车开得像是一个醉鬼,在路上咯噔咯噔,一前一后、一晃一晃,吓得好几辆过路汽车紧急躲闪,再开窗探出头来破口大骂。
郝白看出来莫西干黔驴技穷,想了想还是请三猴儿来开,莫西干和郝白一样坐到后排,自己的越野车交给廖大元开回去。老秋危机解除,颓然瘫坐在驾驶位上,心说他娘的这五千块钱,挣得可真不容易啊。梁欣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鼻梁,战战兢兢地从后视镜看了看实际情况,哇的一声开始大哭,哭自己命运多舛,哭三猴儿歹徒嚣张,哭老秋招引祸端,一边痛哭一边思量,自己到底是该讹住三猴儿,还是该讹住老秋,再去趟韩国做修复手术可不是小数目。讹三猴儿吧,这厮为了五千块钱就绑着雷管来要账,玩命手段,亡命之徒,实在是不好讹,弄不好还得倒贴。讹老秋吧,这老家伙听意思也是欠了一屁股债,唯一的资产可能就是这辆老破公交车,实在是讹无可讹,讹不出效益,讹不出成果。想到这里,哭的更伤心了。廖大元见不得美人落泪,大起怜香惜玉之心,过来安慰:“别哭了妹妹,有什么事儿和哥说!”梁欣萍泪眼婆娑,抬头看了看廖大元,心里盘算着怎么能把他给讹住——虽然有难度,但是能克服。
郝白再一次化危机于无形,但这次一来危险还没有完全结束,三猴儿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开着车,不知道这厮还会不会再出别的幺蛾子,也不知道精神病院的药什么时候再发作,一切都还充满了不确定性。二来这回处理的方案完全是郝白自己的主意,没有领导的授权,没有官方的加持,事态的发展还充满了不确定性。三来郝白虽然临时找了施公广告公司的小熊ps了一系列照片,蒙骗三猴儿说乡里正在筹备颁奖仪式,但做戏做全套才能以假乱真,目前实际上只做了几张照片,万一三猴儿突发奇想要求和会场视频连线,那可就穿帮了,到时候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一拉弦都得上天。
郝白通过后视镜仔细打量着三猴儿,看着三猴儿这样精瘦,盘算着自己有没有把握一招制敌将之制服而且还不影响车的安全,从而彻底解除危机。三猴儿通过后视镜看郝白这样仔细打量自己,心说自己从小到大见过十几个楚鹿乡的乡长,从来没有一个乡长这样正眼看过我,不禁大受感动,眼圈一红,向郝白表态:知道乡里也不容易,如果一下拿出五千块钱有困难,拿出三千来自己也认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交小郝乡长这个朋友。
郝白没想到自己的龌龊阴暗换来了三猴儿的主动降价,顿时觉得自己更加龌龊阴暗了,不禁也被三猴儿的重情重义所感染,伸手拍了拍三猴儿的肩膀,赞道:“不愧是楚鹿乡的好男儿!”此言一出,三猴儿更动情了,脸上浮现出“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相逢未嫁时的表情,一时双泪长流。莫西干表示自己亲戚在妇联工作,认识很多中老年妇女,可以给三猴儿介绍。三猴儿一听更感动了,对郝白说你这个小司机选的好啊,不仅发型美丽,而且善解人意,表示那三千也不要了,全部给了莫西干同志充做辛苦费,就一个小要求——呃,说的不对,应该是小请求,这个辛苦费的意思就是再请莫西干同志辛苦一下,把“中老年妇女”的“老”字删掉,目标群体还是锁定到中年妇女为宜。
三个人在这辆老破车上讨论着老婆,就在气氛热烈、兴高采烈之际,突然身后警笛大作,警灯闪烁。
三人一脸懵逼。三猴儿先是一愣,随即狂叫:“这他娘是怎么回事?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莫西干反应迅速,面色平静:“别急别急!这国道上跑警车很平常嘛!未必是冲着咱们来的,不要自乱阵脚。”
三猴儿一听莫西干说的有理,一想自己后半生和下半身的幸福还着落在莫西干身上,赶紧对郝白说道:“我说小郝乡长啊,你这小司机不简单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为上将军’,大将风度啊,你可得费费心,好好培养培养。那个俗话说的好”
三猴儿的溢美之词还没有说完,就觉得车身像自己撒完尿身体不自觉猛地一抖那样猛地一抖,方向盘随即失去了方向,完全被外力接管。三猴儿、郝白、莫西干在车里前后碰撞,晕头转向,只感觉车身一个急刹,吉普车在轮胎和地面的刺耳摩擦声中停了下来。立时路上冒出了十几个特警,一拥而上把郝白等三人拖出车去,摁在地上摩擦。
一个特警拿着对讲机大喊:“吉普车已被拿下!情报有误!歹徒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三猴儿毕竟重情重义,而且具有神经病院长期被医生护士护工按在地上摩擦的斗争经验,在脸被按在地面的情况下仍能做出辩解:“歹徒只有我一个!那两个是我们的乡长和乡长司机!”郝白和莫西干没有三猴儿的真功夫,只顾着疼了,顾不上辩解。
特警处理着现场,很快原平市的交警也赶到现场,大家初步调查,都觉得这个案子不简单,办好了准能钓出大鱼:首先,这辆吉普车是一辆没车牌、没手续的黑车,不仅是黑车,而且一查这还是一辆多年前撞死过人且不止撞死过一个的肇事逃逸车,没想到无意之间还破获了一起陈年旧案。然后,开这车的人是户籍系统里没信息没登记的黑人,不仅是黑人,而且还是从精神病院里越狱的患者。再然后,这人不仅没有驾照,而且还是酒驾,不仅是酒驾,身上竟然还缠着雷管。再再然后,车上的另外两人,一个假冒楚鹿乡的乡长,一个一看发型就不是好人。
不由分说,带回市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