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昔我往矣
白记药铺的后院除了白老者子孙三个做为住处之外,还是他人药铺制作丹丸的场所。那间屋子与面街的前铺与后屋相连着,约莫五十步开外的长度。白老者和孙子收拾碗筷,白无忌带着乌支倮到丹丸间参观。先进到一间屋子里,里面放着些被铡成寸长的草药,白无异介绍说:“我们采购回来的草药晒干后堆放在对面的那一排库屋里,每日取了草药在此间用小铡刀铡成寸长待用。”过了寸草间,不用出屋,穿着一通小门就到了磨粉间,中间有一座石盘,四周放着十余个石碾子,寸草经过石碾子再过石盘,形成粉状,在下一间里的大锅里蒸煮一半炷香的时辰,运往下一间屋子加了蜜糖做成丹药,最后的一间就是装进小陶瓶里封口。乌支倮感叹于白记药铺的制丹工艺,说道:“此屋许是你们白家的绝秘之所,你带我进来莫不是坏了你们的规矩?”白无忌笑着说道:“这般技艺在邯郸已不是秘密,像我家这般的药铺邯郸城里已有了数十家之多,那些店家以前都是我们家里的伙计,去年经过上党之战后又经长平之役,赵国伤亡者众,前来医病者更少,于是我父亲遣散了伙计,那些伙计也没有其他的生存之法,得了财人的资助,也开始做起了丹药。加之我家人丁不旺,我才气得我娘大病不起,终是没有缓过气息来,我那妻子上下打理,自是辛苦得紧,感觉生活并无光明,写了离契另寻了夫婿。”
乌支倮感叹一声,口中随意诵起歌词来:“昔我往矣,杨枊依依。”他不再往下背诵,此诗句并不是单纯的一句话,这是白起大将军交代给他的接头暗语,他虽从心里已认定眼前的这个白无忌就是他要找的人,然而隐妥起见,他还是说出了接头的暗语。白无忌听到乌支倮诵出诗句,甚是欣慰,通过他对乌支倮的观察,心里怀疑乌支倮与情报细作有些许的联系,他并不断定乌支倮是不是秦军派来的联络人。顿时心中大喜,附和着诗句:“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敢情倮兄弟是……”乌支倮手指在嘴唇上轻轻竖起,示意白无忌心里明白就行,莫须要将他的身份讲出来,免得隔墙有耳。
白无忌说道:“自从长平之战后,大将军被王上调回了王城咸阳,这是世人皆知的,为了迷惹赵人和其他邻国,我们细作机构给各诸侯国传出了王上已斩杀白起的消息。”乌支倮说道:“难怪我去年还未出得赵国,在邯郸城里就听说秦王杀了白起为赵人复仇,许是你们传来的假消息,前几日见到大将军,心里虽然狐疑,现在看来,心里已然有了解。”白无忌说道:“我们接到的传令是有关大将军的事不可言传,有违者斩,故赵国上下已认为是大将军已死,阵前大将军仍是王龁将军。”白无忌问道:“倮兄弟既然是上边派下来的,定是有新令传达,不知上边要我们做些什么?”乌支倮不急得给白无忌传达大将军派给他们的任务,微锁眉头,心里暗道自己将白起将军到达边关的消息传给了白无忌,若是白无忌暗自通了赵敌,此时他已犯下重错,他不言语,做为洞察秋毫的白无忌猜出了乌支倮的心思,说道:“倮兄弟尽管放心,大将军对我辈有重恩,他的消息我们自是守口如瓶,不敢造次,在倮兄弟在香粉街那日我便已猜出倮兄弟是寻我亦是我要寻之人,不瞒着倮兄弟说道,若是正常之人到香粉街去卖草药定是被拿了官去,那日平原君府上蒙难,我是碰巧路过,那时院子里全是血肉横卧的尸体,我生出计来,在衣服上抹了血液,又洒了血在脸上,躲在一个角落,等到官衙里人到了院子里,故意让他们发现我,让众人认定我是疯颠之样。”乌支倮问道:“你变成这般,白老者发现不了么?”白无忌说道:“倮兄弟其实不知,除了我那个看上去愚笨的儿子,我那老父亲更是我们的人,他一把年纪,出入上自不会让人怀疑,在传递情报方面,他有时候比我还方便利索些。”
乌支倮明白了,许是他们父子俩在他的面前唱了一出好戏,他原认为自己是这个戏剧中最清醒之人,这唱来唱去,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戏子而已。这俩父亲演得太深沉,如果不是白无忌的点破,他怎么也不想到那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也会是秦国派到赵国的细作。他越想越害怕起来,这其中不知还有多少莫名身份的人围在他的身边,他给白无忌按原先预演的谋划将大将军的任务传给了他,说道:“细作传来的任务是高度保密,你尽快把这些任务传达开来,最好在我下次来到邯郸城时有个确切的结果。”白无忌问道:“倮兄弟下次何时归来?”乌支倮道:“少则半月,多则一月。”白无忌道:“请倮兄弟放心,你下次归来,我定会把确切的结果报给你。”
辞别白家父子,乌支倮本想穿着巷子抄近道回乌宅。他行了几步,停了下来,靠在围墙的拐角处望着夜空里闪烁的寒星,此时不觉得有些发冷,弯了身子,双手抱在胸前。他左右顾盼,这个拐角既可以看到白记药铺的正门,又可以看到药铺后院的小门。他突然间闪出一个念头,那就是理一理这邯郸城里秦国的细作机构的运机情况,他不想被别人当成傻样的棋子,他更不想让别人随意的摆布他。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白家药铺后院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侧门里先是探出一个人头,随后蹿出了个着黑衣的人影。那人影躲躲闪闪,朝着西三街的小巷子走去。乌支倮穿着一身的青衣,在漆黑的夜里亦是十分的隐蔽,他悄悄地跟在那人影的不远处。白家药铺里仅有三个人,白老者年纪较大,身形不像这般敏捷,白家儿子虽是年轻,但瘦瘦弱弱的并不适合夜间的勾当。眼前的这个人影,乌支倮断定是白无忌。黑影一闪一闪不多时到了乌宅的后院侧门处,乌支倮想着白无忌是想跳过乌宅直接到西四街吧,乌宅像一颗巨大的墙硬生生挡住了通往西四街的巷子,从西三街到西四街必须要绕过乌宅,这无异于走到这条街南北的尽头,白无忌想要快速地过到西四街,必须趁着夜色悄悄翻进乌宅,再通过长廊到了乌宅另一端的院子,再翻过院墙,这才到了西四街。这种方法路途是省了一大截,但要考量翻墙的人胆识和体力,常人多是绕道而行,自不会想会翻墙进入私人院落的想法,有个这个想法,乌宅的院墙两人多高,若是没有异于常人的体力定是翻腾不过去。即便是翻过了这堵墙,行百十步的长廊,那边亦有两人多高的墙在等着他。
眼见白无忌弯了腰,像是在整理裤子和皮靴,他弯着腰,并不急得伸出双臂做攀墙的动作,而是将举过头顶的双手合十放在嘴边,兀地学起了猫的叫声,这叫声像是猫儿们发情时那种撕心的叫喊。不过时,墙里面传来一个叫骂的声音:“谁家的野猫在墙上叫唤,这让不睡不睡觉了?”白无忌听到墙里面传来的叫骂声,依然学着猫叫,只不地叫声换成了另一种声调,似乎是与伴侣依依不舍的嚎。里面的声音更近了,像是用石块扔在墙上的碰撞声,那人骂着:“滚,还不快滚远。”白无忌“喵哇——”地长长叫了一声,听到那人离侧门近了,念着诗句:“昔我往矣,杨枊依依。”白无忌把嘴贴近侧门,回了句:“今我思来,雨雪霏霏。”里屋的开了门,一把将白无异拉进了院子。乌支倮快速地跟上去,把耳朵贴到侧门上,听着白无忌给那人传达着任务:“务必在十天之内查到质子异人的下落,要确切的消息,为下一步把异人带回大秦做好准备。”那人问道:“十天之内会不会太短?”白无忌回道:“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十天之内,务必,务必。”他重复了两个“务必”,旨在强调任务的紧迫性。那人半晌回了声:“保证完成任务。”白无异道:“那行,你们注意安全,我就先回去了。”乌支倮听白无忌传达完任务,在对面的一处人家正门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身,他听着墙里面的人声音好熟悉,想一窥那人究竟是谁。
白无忌出了侧门,那人探出头送别白无忌,白无忌说道:“赶紧进去吧。”那人道:“你也赶紧回吧,路上注意安全。”乌支倮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却听出了那人的声音,虽然是故意压低了的,但他还是听出了那是张连的声音。
转腾了一大圈,秦国最大的细作机构原来隐藏在他的乌宅里。他顿时有了天昏地暗的感觉,转腾来转腾去仍是别人手里的一粒棋子,张连的下家会是谁呢,不会是跟他天天在一起的赵芙蓉吧,若真是赵芙蓉,那这个姑娘城府可真够深的,他想了想,赵芙蓉应该不是张连的下家,下家就是要去执行任务者,赵芙蓉明天天亮要跟着他回乌支,根本没有机会去寻人,若是赵芙蓉和他或者张连一样,只是途中传达信息的一个环节,那秦国为何不把信息直接传达到赵芙蓉呢,这样的话其中就少了他、少了白无忌和张连,这点让他想不通,除非整个事情与赵芙蓉与关,那么跟这个事情有关的会是谁呢?赵娘子么?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消息传给她等于石沉大海,那么是小雅?她是赵娘子贴身使唤的丫头,自是离不开赵娘子身边,新来的四个丫头和伙计们,更是不可能,那可是他从人市上随意挑选回来的。他把乌宅里的人一一作了分析,一一又否定了,他睁大眼睛,心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不禁自语道:“不会吧,他可还是个孩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