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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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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秋水悚然一惊,他面色苍白,怔怔地呆立着。脚下愣是未能挪动分毫。

    他或许未曾料到,褚溟竟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势要令他蒙羞。

    ……尤其,是在旁人面前。

    “……”

    无声的死寂里似乎只有呼啸的冷风,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寒意,让凌秋水不禁为之一颤。

    见他毫无反应,褚溟脸色骤然冰冷阴鸷。他垂眸,把玩着指间的御玺戒,嘴角噙着冷笑,好整以暇地再次重复道:

    “凌秋水,爬过来。”

    “……”

    呼吸一时间停滞,被唤了名的凌秋水,却如临大敌般头顶浸出了一层细汗,惨白的脸孔上是渐渐褪去的血色。

    褚溟赤瞳微眯了起来,见凌秋水还不作任何反应,他淡漠地站起身,缓步徐行至门前,将门彻底关上。

    或许是身形太过高大,门缝中好不容易透进的一缕光亮,都被他遮的全然。

    这下,房内再难以侵入一丝一缕的微光,彻底恢复沉闷的暗色。

    褚溟身子斜倚在门上,脸侧裹挟着阴冷的暗光,浑身气息冷冽。

    可能身在黯处,看不清褚溟的神情,只能约莫估测他似乎略微张口,发号施令——

    “凌秋水。若吾第三次开口,你还未爬至吾脚边。吾不介意——即刻送您二位上路。”

    “您曾杀过吾,自知溟血剑下,绝无生还之理。”

    话落,他忽而笑了,而那笑容,却满是讥讽。

    凌秋水似乎又一次被刺痛,难觉地轻颤着。

    就像每晚夜不能寐的囚物,末了听到裁决的枪声,终于在此时湮息。

    罢了。不过囚笼之人,若已上了刑架,倒也没必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他闷闷地叹了口气,似乎打算就此伏低身子。然后,乖巧地,跪着,爬至他跟前。

    可好像有低泣声悄然传入耳中,将他这般自毁的念想打散。

    “不,不要,阿水……别这样,纱儿不怕死的,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吗。”

    原是轻纱于其身后,手扯上他的衣摆,她泪如雨下,不住地摇头,口中低声呜咽。

    她不愿他因自己而屈膝。

    她宁愿寻得一死。

    她从他身后撤身出来,充满怒意地望向斜靠在门间的褚溟。

    哪怕是一死,又如何?

    她从未有过畏惧。

    可这般无畏,在无法预估的强大面前,只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罢了。

    褚溟轻蔑地笑了笑,恍若未闻。

    不过渣滓的东西。

    ……

    凌秋水瞥见褚溟异常的神态,这往往昭示着暴虐即刻来临。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匆匆地侧身,捧上轻纱的脸,将她眼尾的泪抚去,轻声道:“纱儿,莫要这样。万不可以自身性命作堵。我此生,惟愿你平安,幸福满溢。这是我的夙愿。”

    是了,这确是他的夙愿。他不想对不起轻纱,他不想让她因自己含恨而终。

    轻纱摇头,泣不成声:“……不,不……阿水…我不幸福,纱儿……并不幸福。”

    凌秋水坦然,付之一笑:“纱儿,你要明白。若能活着,比什么都幸福。”

    说出这句话的片刻,他忽而一怔。

    那么,他自己又能明白吗。

    ——若能活着,比什么都幸福。

    所以他自始至终,求的不也是一个简单的“活”字吗。

    他只求活命。不只为自己,更为他人。乃至舍弃尊严,自陷泥潭,亦无悔无怨。

    只是他不知。

    ……这念想不过是圈地画牢,束缚自己的囚笼罢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知道,舍弃所有牵绊,才能换取……一身轻松。

    ……

    当裁决的钟声再一次敲响,躲在暗处的囚宠终至无处可藏——

    “凌秋水——”

    褚溟冷漠地开口,不言而喻。他赤眸燃着血色,甚至房内室温都难以觉察地瞬间降低了好几个度。

    凌秋水思绪回笼,身形略颤,乖觉地跪下。

    按照褚溟的指示。

    爬着,缓步膝行至他跟前。

    像那日诛仙崖,膝行至他脚边,卑微至极地、不顾一切地、泣着、喊着、求他、挽留他的渡覃一般……

    同样还回去了。

    似乎是褚溟有意为之,地上满是魔气聚成的刺入骨髓的沙砾。

    ……

    可他只能忍着痛楚……

    膝间在铺满沙砾的地面摩挲,不多久,便沁透了衣摆,漫上一片红。

    刺痛扰了心智,想起——

    那日,诛仙崖,渡覃跪在自己脚边。

    一样的膝行,一样的痛楚。

    卑贱地,一次次求他……

    只不过,换来的是他刺进胸口的剑……

    他……

    他这般……也只是将覃儿曾经体会过的痛苦,一一重历罢了。

    倒根本算不得难堪,算不上悲痛。

    他在努力,他在一点点偿还自己的罪过,他在一点点赎罪。

    因为,他欠覃儿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所以,总会还清的吧。

    一时心里竟有些了然,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唇角。

    可又转瞬一想,

    那么何时,他的罪过,才能彻底还清呢……

    无意间。

    已膝行至褚溟跟前,凌秋水沉闷地垂首,跪在他脚边,倒颇有囚宠的意思。

    褚溟蓦地轻笑,似乎心情舒爽,终于纡尊降贵地俯下身子,两指钳上他的下颌,拍了拍他的脸,作势扼腕道:

    “嗐——若您早这般听话,倒也不至于受苦。”

    凌秋水侧过脸去,摆脱他的桎梏,无声回应,只是眼角又情难自禁地漫出泪,沿着脸侧滑落。

    褚溟用指腹揩去他眼角的泪痕,手法温和,颇带安抚意味。

    他倏尔抬头,撤了笑意,眉心印记泣血,一掌轰向轻纱——

    “还不滚?”

    轻纱闷哼一声,猛然跌在墙间,不住地作咳。

    凌秋水蹙眉,眉间染了怒意,他抬眸,目光冰冷。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她的。”

    褚溟微微侧目,目光扫过他冷漠的面容。发现凌秋水似乎不再有之前对轻纱的温和,留给自己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疏远。

    心头醋意翻涌,他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踩在那淌血的膝盖上,肆意碾磨,杂着无边怒火地咬牙道:

    “啧。您最好少多嘴,稍后有您好受的。”

    ……

    膝间生疼,痛楚在不断放大,似乎有碎骨轻裂,凌秋水蹙紧眉,咬唇强忍着,额间已然沁出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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