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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章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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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滔天的愧疚与委屈一同随泪水涌出,玄凝许久没有在母亲面前掉泪,一掉便成了风啸之势,嚎啕个不停,把玄遥的衣襟都沾湿了。

    “阿媫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抽泣个没完没了,玄遥以为她在为方才的出言顶撞道歉,不禁像儿时那般,在背后轻拍哄道:“凝凝别哭,阿媫在这呢。”

    漆黑中的光点不会说话,只随呼吸轻轻闪烁,玄凝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抬眸时又默默落了半边脸颊。

    一个心怀愧疚,一个心念旧人,待到空坛藏醉秋,画舫游流萤,那微微闭合的双眸,躺在星河深处,与风作着悠扬曲调。

    “棠宋羽……”

    她突然念了那人名字,玄遥摸着她的头,微红的脸颊一直淡淡笑着,也不说话。哪知下一秒她从怀中爬起来,踉跄着就往门口走。

    “我要去找他,我有话要说。”

    玄遥还保持着一丝清醒,眼见那人走到墙上的画卷面前,试图开门,连忙拦着她的身子道:“不行,你现在这副模样,见了他还不知道会做什么胡闹浑事。”

    她叉着腰,努着嘴嚷道:“我看起来,很像是喝醉发酒疯的人嘛。”

    玄遥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点点头道:“不像,但你是。”

    “嗯……”她垂头丧气地依靠在墙边,抬眼可怜巴巴求道:“就看一眼,看完我再回来。”

    “一眼也……”玄遥刚要摇头,忽然一阵风拂过脸,醉意中的大脑迟钝了一下,片刻连忙追出去喊道:“云泥!拦住殿下!”

    门外鼓声阵阵喧嚣,云泥聚精会神地看着楼下舞郎,闻声抬头:“啊?庄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玄遥眯眼盯着那从她身后楼梯穿过的身影,“拦不住就扣你俸金。”

    一听要扣俸金,云泥撇嘴嘟囔了三两声,手撑着栏杆一跃而下,借着红木蹬身扑向正在下楼的身影。

    身影头都不抬,抬腿翻越过扶手,云泥扑了个空,蹲着的身影很快便又站起,目光扫视着楼下,却怎么也看不见那抹紫色身影。

    “咚咚咚咚咚——”

    正当她暗道完了,下月又要没钱花,忽然鼓声如雷,响的比暴雨还急促。

    寻着声音看向舞台,云泥瞬间瞪大了眼睛。不过一会儿功夫,殿下她怎么就跑台上去了,还抢人鼓槌。

    鼓点骤变,舞郎还不知是鼓桴易主,戴着腰链的寸腰,频频扭动,摇颤着清脆,试图跟上那加快的节奏。

    台下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云泥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前行着,她个子本就不高,被人挡着视线,根本看不清台上发生了什么,正哀悼她新买的厚底短靴被人踩了无数下,连脚趾都找不到家,忽然有人搂着她高举道:“小孩看不见吧,来坐姐姐肩上看。”

    “不、不,不用了。”

    云泥慌忙想要下来,身下女君跟没听见似的,将人放在肩上就开始喊,“怎么光扭腰,长着个屁股是用来放的吗,拿出点本事,让小孩开开眼。”

    那齐刷刷的目光看得云泥无地自容,只能红着脸望着台上击鼓的女君,想着该如何过去不被发现。

    只是她看着看着,目光就不自主挪到了台上正中,跪着扭身的舞郎身上。

    那宽阔脊背披戴着点翠金饰,滴血玉坠随着腰身起伏,在翘起的肥山上荡来荡去,将麦色鞭挞出红鲤,看得让人想伸手去抓住那嬉戏小鱼。

    她太过专注,以至于忘了正事,等到鼓声戛然,舞郎喘着气爬起来,那紫衣晃着悠闲脚步经过身后,用手中的棒槌,瞄着鱼儿挨个敲打。

    “打得好!”

    云泥被身下女君突然扯嗓欢呼吓了一跳,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她一抬头,看见玄遥正在楼梯上盯着自己,当下心底凉个透彻。

    这下怕是要扣光她一年的俸金。

    人们以为那紫衣的出现是安排好的惊喜表演,只有台上舞郎大眼瞪小眼,你瞅来他瞅去,不知所云,其中一个稍微会点天景话的男子抓着棒槌让她下去,却被猛地踹了胸口,朝着台下飞去。

    “哪来的野人,吓我一跳。”玄凝捂着胸口,作感叹状。

    台下惊呼声中,云泥蹬身接过了那飞过来的男子,等她再往台上看时,那身影又不知所踪。

    天蜻不在,没人配合,她一人根本拦不了世子殿下。

    一年俸金三十两,步天楼入场十两,摸舞郎需要二十两,云泥一想,干脆自暴自弃道:“扣就扣吧。”

    说完,那放在腰身的手更加放肆,试图让这钱扣的物有所值。

    不过那舞郎看起来像是新来的,红着脸从她怀中挣脱,羞赧道:“多谢小女君。”

    “想谢我?那就让我再摸最后一下……”

    碦利什还没反应过来,屁股就被狠狠捏了一把,又疼又麻,而罪魁祸首却一脸痛心疾首,看着掌心道:“二十两……就这?”

    碦利什:“……”

    她也没付钱啊。

    西院落了月色,橘色的窗户纸被相间木格开垦出田地,印着灯下朦胧身影也如拼凑。

    灯火亮堂,美人眸光粼粼,笔下女子的眉眼也愈发生动。

    几声叩门轻敲,男侍站在外头,好心提醒他已是亥时半,再不浴身,刚温过的水又该凉了。

    “知道了,便去。”棠宋羽嘴上应道,手中狼毫倒也没有停下,直到勾描完最后一根下睫,他这才停笔站起,端手欣赏,虽不是特别满意,倒也没有再像之前那般,落墨涂黑。

    明日征得她满意后,再落款带去画院装裱。

    如此想着,便洗笔净盏,拎着乌水出了书房,门外候着的男侍见他可算出来,心急拎过木桶道:“你快去浴房吧。”

    庄中侍人一般是亥时初落寝,棠宋羽自知耽搁了他人,便也不再推阻,放手让其拎去倒掉。

    夜深人定,山庄背靠短山,几处秋蛩吟月,几缕凉风缠抹,半圆月色也幽寂,

    院外忽有绿石松动声响,棠宋羽顿足在浴房门口,回头望去,除了皎洁却也一无所获。

    可能是过路夜猫。

    推门而入,关门上栓,备好的衣袍松软,看着与往日不同,他轻摸着料子便知其价格高昂,不用问询也知是谁用心。

    水雾袅袅,棠宋羽站在桶边,只手撩起身后发带,将浓密长发盘系在脑后,使其不会因沾水而湿漉。

    清澈水面闷晃,泡在温水中,长时间伏案带来的疲惫也好似一扫而空,但时不时有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将水面温度驱散,棠宋羽不敢久待,擦拭着身子,起身出浴时,水面已无雾气。

    寝衣轻盈,甚至有些透光,他不做声色将外袍重新披上,踩着木屐轻踏出门。

    书房的烛火不知何时灭了,棠宋羽确认自己离开前并未熄灯,转念一想,或许是男侍进来时,顺带捎上了。便不再进去,退而回走,在内室的梳妆台前坐下。

    齿疏的角梳沿着发丝一路轻落,镜中美人神情专注,眸中倒映的烛火明晃,他沉浸在白日甘甜,全然不察身后异动,还轻弯着唇角,将半抹红云染上薄皮处。

    抬眼时放下角梳,还不等注视自己眉眼,镜中屏风上倏忽闪过身影,惊得棠宋羽变了脸色,回头望去,却空无一人。

    想到白天那云护卫的警告,他不禁有些慌乱,下意识从抽屉中拿出银剪,细想后觉得多此一举,便又放了回去。

    他刚放下,余光瞥见镜中又有东西一闪而过,不禁纳闷,那位云护卫到底是要来刮花他的脸,还是只打算装神弄鬼吓唬他。

    前者他没法子对付,但后者,他可以直接忽视。

    为此,他看着镜中角落,淡淡道:“云护卫若是想吓我,不如趁早回去歇了。”

    屏风中赫然站起了一个身影,如鬼魅般立在晦暗处,半晌朝着屏风一侧缓慢漂浮。

    棠宋羽端坐在镜前,目光盯着那团黑影,不知为何,心底油生出一种熟悉感觉。

    那黑影在离屏风边缘不到三公分的距离停下,紧接着一声猫叫,紧攥的拳头松开,棠宋羽又气又喜,几乎是腿脚发软地走到屏风后,想将那扮猫扮上瘾的女君捉拿归怀。

    但他一靠近,还没见到人,就闻见了混着兰蕙香气的浓郁酒气。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香料味道,棠宋羽分辨不清,但觉得无比熟悉,应该是在哪位贵人身上闻到过类似气味。

    脚步在即将迈过屏风横线前停下,棠宋羽站在屏风后,望着近在面前的黑影,幽幽道:“殿下不是去给马磕头,是夜色太暗,没找到马厩找到了酒家?”

    那黑影“噗嗤”一声笑出来,隔着屏风,用指尖在他侧脸剪影上嬉闹。

    “当然不是,我找到了马厩,磕完头后,那三匹小马被我的真诚感动,纷纷变回仙女,邀请我一起上仙宫喝酒。”

    “……”

    那屏风上的弯睫许久未动,唇山翕张,看得玄凝心痒,不再隔山雾见白月,探头露眼,盯着美人微微斜睨来的眸光,抿眼笑道:“真的,不信你问阿媫。”

    她们既为母子,又怎会揭露对方,就像傍晚两人一唱一和,把他蒙在鼓里不知转向,还以为她真是去马厩下跪认错。

    哼。棠宋羽心中冷笑,面上也瞥开目光,望向镜中。

    “殿下编故事都不用起草的吗?”

    镜子里,那半张脸依旧如杨柳斜垂,将脑后不知是谁编辫梳扎的马尾,垂窕在半空,几乎要挨着地面。

    “画师不喜欢这个故事?好吧,那我再编一个。”

    棠宋羽垂眸站在那里,听着她满嘴酒气,继续将话胡诌。

    “其实是我带着酒去认错,不小心把酒坛掉进去了,这时候那三匹马站出来问,请问你掉的是这坛杏花银春,还是这坛晚秋金莲,又或者……是这坛海棠沐雪呢!”

    她说着说着,整个人又歪歪扭扭靠近,在她说到“杏花银春”时,棠宋羽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

    见美人躲她,玄凝提高了音量,不甘心地追着背影往前一步,结果她刚迈脚,他便又向前走了一大步,气得她撇嘴放慢了语速,模仿猫扑耗子,撅着腚蓄势待发。

    海棠沐雪从她嘴里蹦出来,棠宋羽听出了一种杀气腾腾的气势,便没再往前走,紧跟着身子就被人张牙舞爪地撞了上来,跟被过路的猫蹬了一脚似的。

    “哈哈抓到了!”

    她紧紧抱着他的手臂,钳制着不让他动弹。酒酿香味笼罩下来,棠宋羽一低头便觉得空气都带着醉意,微微呼吸,大脑都有些发晕。

    “放开。”

    她清醒时都未必听他的,何况现在饮了酒,不知几分清醒几分醉。

    棠宋羽正要挣开她的手,身后人却忽然松开了胳膊,握着手垂放在身前,跟做错了什么事的似的,一动不动的罚站,看得他又疑又惑。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莫不是又在想什么鬼点子来对付他。

    尽管心有疑虑,棠宋羽还是回眸转身,却在看见她眼中泪光,怔怔道:“有人……去世了吗?”

    之所以这样问,还是因为他唯一一次见她落泪,是在司籍意外去世的那个夜晚。

    他问完,女君摇摇头,又点点头,棠宋羽不解其中意思,也不敢妄自揣测,便陪她面对面站着。

    身影对立而落于昏窗,若此刻有人路过窗外,定然会觉得诡异。

    不过好在已过亥时,别说是人,就算是蛐蛐也都忙着唱哄眠曲,没空理会他们在房间如何窃窃私语。

    半晌,棠宋羽试探伸出手,想要握在她的,她却突然抬起手背,抹着眼泪道:“我做了错误的决定,于是我害怕,连你也是错误。”

    又是没头没尾的话,棠宋羽却觉得心中好似乌云过境,闷雷轰响,目光死死盯着她的唇,等待着她用来反悔的理由,或拙劣借口。

    她抬起泛红的泪眼,目不转睛地盯道:“可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她果真是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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