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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章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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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逢重阳,万菊盛放,天子在御花园举办了场赏菊宴,受邀参加的大都是世家重臣和其亲眷。

    无数盆菊花围绕着御花园中心圆台层层摆放出花状,花瓣或如松针上拢,或如莲瓣平盘,色彩饱满且丰富,姹紫明黄,月白水绿,各式各样的菊花经过人为精心培育,成为秋日中美不胜收的风景,吸引着众人聚集观赏。

    玄遥不喜欢热闹,往日这样的场合,她都会带上玄凝一起进宫,以便她半途退场,不会太惹人注目。

    但自家殿下来信说是晚上到,她今天出来也没带陪同,再者又有接连不断的人来找她寒暄搭话,她就是土地神附身也难找机会遁走。

    天子倒是好心,知她不喜欢这种场合,命人将她唤了过去。

    那本来一直站在天子身旁的长公主,一见到她过来,立马变了脸色,不等颔首问候,找了借口就急匆匆地离开。

    望着慌张的背影,天英笑而调侃道,“瞧你把她的吓得。”

    “哦?”玄遥淡淡地应了一声,随手捞了朵绿菊在掌心观赏,“我怎么吓她了?”

    天英低低哼笑了一声,转而移开了目光,“我听说,阿遥庄上来了远客,可好生招待着?”

    赏菊的目光垂落又升,语气依旧无波无澜,“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空余闲暇还要为臣子家中招待礼节费心,真是无微不至。”

    “没办法,有人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听得朕心都乏了。”

    突起青藤的俊手拂过几缕月白,最后停留在她手边,临近晌午,旭光正盛,阴翳遮挡下的凤眸睥睨在她脸上,紧接着慢条斯理地问道:“不知那位客人还要在玄家待上多久?”

    “去留多久自然是随客人心意,倘若他不肯走,玄家也不能轻易下逐客令,失了礼数。”

    “是他不肯走,还是有人故意不让他出来。”

    抚花的手倏尔一顿,抬手时亦无人发觉。

    “陛下说笑,腿长在人身上,他若想走,玄家虽好客,却也没有强行留客的规矩。”

    玄遥抬头时,嘴角浅浅弯着,目光却望向不远处正和当朝首辅谈笑风生的长公主,问:“怎么不见长珏郡主,她进宫快两个月,我还一直没见过呢。”

    天子折下了那朵绿菊,簪在了她的碧玉钩钗旁,“绿云扶春,此菊高洁姿雅,色泽沁人,很是衬你。若她不愿意来,朕也不能强行逼迫,你说对吗。”

    得天子簪花,她扶袖掩唇,垂眸笑了笑,“小孩子脾气,陛下总不能一直惯着,适当的时候还是要提点几句。”

    “若是天底下的小孩都像阿遥家的孩子,想来她们的母父也会少结气病,晚生白发。”

    自家小孩什么样子,玄遥心里无比清楚,自小对师甫出言不逊,不服管教;爬树上房、逃课溜猫,桩桩件件都被告发到她医案上,惹得她到现在每日晨昏还必然头疼。

    想到这,玄遥抿了嘴角笑意,道:“陛下又拿我打趣。”

    天英放下手,退后一步欣赏着,视线不经意瞥见远处的淡绿身影,过往记忆一闪而过,她不禁又倒回目光,追着身影望了过去。

    放眼缤纷团簇中,却再也找不见那抹令人心悸的绿意。

    “怎么了?”玄遥发觉她的情绪一下变得失落,回眸望去,只有准备筵席的女官匆匆身影。

    “她居然来了。”

    玄遥沉默了片刻,试探问道:“是陛下先前与我提到的那位旧友?”

    天子没有回答,忽而扶着额头道,“朕有些头疼,先回书房休息了,午宴你替我主持一下。”

    “哪里疼?我帮你看看。”玄遥伸手就要给她把脉,被天子瞪了一眼这才收回手,道:“陛下喊我过来,自己又要先走。”

    “朕乃一国之君,自然想走就走,你要是不乐意,就交给沛儿主持,她最爱在宴会上出风头。”

    天子指的风头,是上月中秋朝宴上,长公主酩酊大醉,指着文武百官大骂废物,连一个画师的下落都找不到。

    她如此一闹,当晚,那位画师的行踪下落便送到了东宫。

    玄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善心肠的人必然是黄家现任当家——当朝首辅黄靖宗。

    亲王谋反一事,临近收尾,黄家从中作梗,劝说天子下令,让其全盘接手此事。

    此前玄家明明已经稳操胜券,黄家接手后,放跑了亲王不说,还逼得长斌郡主自裁水刑之下,事后还要倒打一耙,怪世子殿下没有处理妥当。

    当着天子面,玄遥忍着没发作,没想到转眼她就又巴结上了长公主。

    长公主喜欢有君之夫,首辅便将自家侽宠乔装成男侍送去东宫;长公主在宫中待腻了,她便让长公主藏在马车中,趁着下朝盘查宽松,带其出宫寻欢作乐。

    步天楼最上等的厢房一夜也不过十两黄金,她二位一夜花销三千金,其中还不包括打赏给男伶的金银珠宝。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俩混在一起,应该是墨泼煤炭,黑上加黑。

    只是玄遥没想到,长公主才刚过及笄,竟也被带出了狎童之好。

    几天前她受邀去步天楼与人相谈生意,一位没穿衣服的男童跪着敲开了她们的厢房,问他何故,他支支吾吾说有客人要求他这么做,玄遥跟着男童走到门外,抬头正好撞见长公主站在十楼玄廊往这边看。

    视线相碰,长公主吓得瞬间往地下钻。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跟着男童找到长公主的厢房,里面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荒淫,已然到了不忍直视的程度。

    四下不见长公主,首辅非说她老眼昏花看错了人,玄遥也没说什么,就是提了一句当今天子痛恶娈童之风,望她们好自为之。

    长公主定是躲在角落听见了那句话,才会一看到她就跑。

    此事天子是否知情,玄遥还不确定,但她亦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告知此事。

    千言万绪也不过脑海中的瞬迂百转,玄遥抬起头,恳切道:“……那请陛下至少等开场结束后再走。”

    正值花季,花蕾若经日光暴晒,暴雨淋落,难免干枯凋零。

    人为养护,为其提供一切生长所需养分,必要时,修剪捆枝,使其向上生长更快,不至于东倒西歪。

    捧在手心骄纵,放任其歪枝斜开,他日俊手枯朽,物腐虫生,又有谁护她下一次花开。

    檐上有翅膀扑棱的响动,玄凝亲着榻边人,还不忘想,这里的房梁隔音如此差,若是碰到雷雨肯定很是扰眠,就此借口哄他搬去红福庄与她一起住,他总不会拒绝吧。

    两人的关系,事到如今也就差临门一脚,可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棠宋羽处处都表现得清冷寡欲,为数不多的主动也都犹如蜻蜓点水,虽有情,但和欲还离了十万八千里。

    就拿今天来说,她明明是奔着睡美人来的,他说不想,就满脸写着不想,饶是她再有兴致,也都随他作成画了。

    可他连画也不肯作。

    一想到被拒绝的如此干脆,玄凝脸颊发烫,亲在他脸上的吻声也急促。

    她大可以强迫,可若只有她想……

    再次起身,玄凝只稍稍拉开了一掌距离,双手撑在他身侧,话语都有些怨气。

    不公平,好不公平。

    凭什么她被这张脸迷得七荤八素的,他却对她一点欲望都没有。

    膝盖跪在榻边,玄凝小心地避开他曾经的伤腿,蹬身坐在绷紧的腿怀,看着他紧张无措的眸眼,俯身问道。

    “最后一次机会,画不画?”

    不等他回答,她用唇瓣点着鼻尖,小声道:“不画……就做点画师不想做的事情。”

    院中安静,房间亦无声响,低语清晰传到耳中,害得棠宋羽瞬间红了脸色,撇开脸躲避她宿满春光的眸眼,道:“我不想……”

    这三个字究竟要听到什么时候,洞房花烛夜?

    不一定,万一到时候他也说不想,那她岂不是要滚下床打地铺,传出去让人贻笑大方。

    听见面前的呼吸由急促渐归于平缓,玄凝捧起他的脸,迫使其与之对视。

    “为什么?”

    “……”

    见他沉默,她放缓了语气,又问了一遍:“为何?画师对我难道没有半点心思?”

    闻声,棠宋羽垂下了眼帘,视线定在她的红翘,仿佛触及火焰般迅速移开,摇头又点头,“没有……不、不是……”

    说不出口,他干脆放弃了解释,“殿下不是要作画吗,我去铺纸换墨。”

    从他耳根的红嫣程度看来,她再问下去,他可能会变出真身逃窜。

    至于他的真身,玄凝心想,肯定不是狐狸精,但凡他是,此刻也应该在身下承欢,而不是被她跟揉面团一样揉着脸,恨其“不想、没有、不是”。

    他还好意思瞪着双委屈眸眼,玄凝捏着他脸上的薄皮忿忿道:“学人精、磨人精、美人精,给你几分胆子,你真把本君当兔子,一天到晚只喂素,就算是兔子,成年兔子一天也要喂四五次呢。”

    发泄完气,女君便不满松了手,棠宋羽捂着被她捏红的脸颊,喃喃道:“兔子原来要喂这么多次吗?难怪我以前养的兔子又瘦又小……”

    “……”

    这是重点吗?

    她在跟他讨论亲密程度,他在跟她探讨兔子喂养?

    玄凝被自己脑海中的话语气笑了,“呵呵”冷哼了一两声,撑身从他身上挪了下去。

    “都说宠物随主,想必是画师以前长得瘦小,所以养出来的兔子也……”

    “瘦小”二字堵在了嘴边,美人趁其不备吻了上来,片刻后,通红脸上又强装云淡风轻。

    “第三次……”

    说完,他转身就走,比熟透蜜桃还要红软的耳根绕过屏风,脚步声愈发急促。

    “……”

    玄凝还在摸着唇愣神,反应过来立马快步追到了书房,不满嚷道:“这根本不算一次!”

    棠宋羽埋头整理着还没作完的山水画,抿唇不作答。

    她不依不饶,非说刚才那下还没有毒虫叮的有感觉,让他重新来一遍。

    迎着女君期待的眼眸,棠宋羽搬着椅子放到她身旁,随之扶着她的袖摆轻按坐下,俯身时,唇角轻弯,山眉下也现弦月。

    如此笑意看得玄凝一动不动,正思考着是否要闭上眼睛,他却径直略过唇边,抵达耳畔。

    “殿下,在我说画好之前,请您不要乱动。”

    “……”

    真是暗箭易躲,美人计难防。

    眼睁睁看着美人回到案边坐下,玄凝简直又气又恨,“棠宋羽,你现在真是胆子肥了,连我也敢捉弄。”

    洗笔换墨,棠宋羽毫不犹豫地回道:“殿下喂得好。”

    玄凝:“?”

    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脸上来回涂染,棠宋羽似是知她误会,抬眸又添了句:“殿下肝胆过人,我跟着殿下自然耳濡目染。”

    乍一听是褒奖,玄凝嚼碎了话语细品,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好像是在贬损她色胆包天,胡作妄为,尤其配上他时不时轻弯的嘴角,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这话的真实意图就更加可疑了。

    半晌,她撑着脸倚在椅背上,眯眼端倪,平缓的语气倒像是陈述某种事实。

    “我看你是有恃无恐。”

    眼下还没成亲,等到日后成了亲,这美人的嘴怕是要变本加厉,明讽她的不是。

    棠宋羽将洗好的毫笔用干净布帛包裹,反复轻搦,置于笔台上,抬眸时,倒也没有回话,边擦拭着指间残留水渍,边用端详目光沿着发梢一路向上打量。

    被逐寸逐寸的看了太久,玄凝稍稍有些不自在,指间无意绕着发丝,抬眼打趣道:“画师给别人作画时,也要盯看那么久吗?”

    他手中动作一顿,像是刚回过神,问:“嗯?”

    玄凝觉得自己今天沉默的次数应该够多了,比过去两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你敢看着我走神?”

    他最好是给出个让她满意的答案,比如“殿下的容貌,令人心动神往”,又或者是“小的后悔拒绝殿下,求殿下赐宠”,否则……

    在她质问的目光中,棠宋羽拔出了发髻上的木簪,一头青丝瞬间如飞瀑般垂落在身侧。半阖眸光流转,落在女君发愣的面庞,抬袖绾发,指间勾起耳后散落的几缕发丝,攥在手里,任另一只手上的木簪灵活地斡萦,贴着头皮斜穿成发髻。

    他紧挨着案边坐下,拿出磨好的明矾倒在梅花盏中,清水搅拌,余光淡淡问道:“不可以吗?”

    “什么?”

    研磨过后的明矾细如盐粒,随着平勺不断旋转,逐渐消融在冷水中。无名指尖探进盏中,任流水抹过指腹,又轻刮盏沿,将多余的水滴留在泛光白璧上。

    轻蘸矾水,抬指放于舌尖轻舔细尝。

    苦涩之中带着一丝咸味,如她此刻的目光,温火中还有一丝理智尚存。

    “我不可以依仗殿下威光,无所惧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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