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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章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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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晌午,日光扫去晨间灰茫,晴朗青空下,几只短羽白雀并排站在房檐上,或瞌睡,或埋头啄毛,打理形象。

    其中一只歪头小憩的白雀忽然扑棱着翅膀,原地起飞,其余同伴见状,也跟着一同飞散。

    不一会,檐下房门被人从里打开,门外站着的人进去后,立即回身关上了房门。

    青衫白袍窸窣落地,穿过缭绕烟雾,身影出现在屏风上,几声软水响动,女侍执着火折点着了案上熏香。

    沉香紫烟袅袅,水温稍稍热了一些,却也正合适。玄凝闭着眼坐在木桶边缘,仰头靠在预留的枕板上,任旁人拿着皂荚膏在她脸上擦来擦去。

    温热的布帛抹去了脸上的浮沫,玄凝没有睁眼,听着耳边搅拌动静,渐渐起了困意。

    珍珠、白玉、人参粉末,再加入鸡子白在碗中搅至浓稠起浮泡,上脸虽有些冰凉,也可能是她在热水里泡着的缘故,总觉得凉而惬意。

    平日对这张脸的爱护程度,也就仅仅到这一步了。

    女侍并不怎么开口,习惯使然,她也懒得发出声音,听到有人问她要什么香气的发膏,玄凝“嗯”了一声,意为随便。

    到底是默契,还是记得了她平时的喜好,女侍照旧选了兰蕙发膏往她头上抹去揉搓。

    那颜色跟蜂蜜似的,金灿灿的,入嘴还有点甜,玄凝想起小时候被罚禁食,半夜饿极了,跑到浴房偷吃发膏,结果被前来沐浴的玄遥抓个现行。

    那个眼神,估计她当时以为自己生了个傻子。

    身后侍女拿着鹿角制成的篦子,沾清水梳洗着及腰长发,直到盆中再无浮沫,这才拿稍厚的抹帕沿路轻按,待到挤不出水渍,再用兰蕙熬煮出的养发油膏均匀涂抹每一缕乌丝。

    长布包裹,用木夹固定好后,另一位女侍提着木桶放在下面,木桶里面装着烧水时一并烧热的滚石,淋上冷水,蒸汽瞬间腾升,隔着布帛将兰花幽香催发。

    至此,“沐”才结束。

    水逐渐温和,玄凝睡的正香,忽然脸部被温水轻刮,眼睛还没睁开,倒是迷糊地递出手。

    一旁女侍顺其自然地接了过来,镀金甲剪声音利落干脆,翦断藏浊,再用锉刀磨平,玉膏搓拭。

    “我自己来吧,你去准备漱水。”玄凝收回手,自顾自地搓着手背手心,再不动弹,她就又要睡着了。

    脸上敷的东西已经被清洗干净,女侍正在进行盥洗最后一个步骤——涂红玉膏。

    手法实在倦神,好在没一会功夫就结束,女侍递来漱水,玄凝含在嘴里咕噜了数下,低头吐到了备好的唾壶中,

    所谓漱水,就是加了盐的茶水,那滋味停留在舌尖并不好受,所幸女侍很快递来了牙刷子,蘸上皂荚清茶膏,一股冰凉的清香瞬间充斥了齿腔,顺着口鼻连接的通道一路向上钻去,连昏昏欲睡的大脑也清醒了大半。

    牛骨作柄,马尾鬃毛作刷头,拿在手中倒也算轻盈,玄凝趴在木桶边沿,木讷地动着手,背后女侍始终也没闲着,拿着拭帕在她后背上下轻擦。

    她阖眸迷迷糊糊地想,这要是没人伺候,怕是洗完都要天黑。

    刷完牙,擦完背,玄凝遣散了女侍,拿拭帕从胸前挨着向下擦洗。

    水声时不时的轻响,直到紫烟燃尽才归于平静。山石香炉旁的衣架上挂着件雪青色襦裙,被熏得满纬沉香,垂坠裙带也作熏烟,轻飘而渺渺。

    一声轻唤,女侍拿起襦裙走进屏风,又是半晌云裳作风弄,步履话莲愁,雪青现镜中。勒珠织金的对襟纱衣轻薄通透,隔着三尺距离连锁骨上的新痣都能看见。

    玄凝无暇欣赏什么肤若凝脂,玲珑有致,前者她没有,后者她也没有。举着手臂攥拳松握,看着不断突起的线条,她总算心满意足地放下。

    沃城这一趟倒是没白跑,胳膊和腿上的筋肉线条都比之前更漂亮了,不枉她在海上划了几天的船,跟蛮族少子玩了半月的“猫捉耗子”。

    只是,这脖子怎么多出了一道淡淡的分界线?

    指尖沾素粉,轻点顺抹,玄凝对着镜子叹了声短气,果然最毒莫过于海上金乌。

    裹发的棉布帛只轻轻一拽,便落墨瀑于紫川,女侍伶俐,见状支起了窗子,好让秋日盛光照在镜中人未干的乌黑秀发上。

    赶了两夜的路,倦意脸上明显气血不足,玄凝望着面前的瓶罐,犹豫了片刻,还是掀开了玉盖。

    扶袖蘸胭水,粉腮染滋润,唇脂晕夕泽。兰膏坠发红玉春,琥珀暖黛肤如云。君为娇饶繁复抹,白芍空辘不问浓,隽意跃梧桐。

    门外敲门声轻叩,落笔一顿,山焦水浓。

    过盛的着墨没能吸引画师的目光,提笔犹豫问来人:“哪位?”

    那人轻声哼笑,声音有些懒倦。

    “我。”

    那几分期待的眸色闻声瞬间爬上了怨念,可怜手中毫笔,被人紧攥在手里,似要把它从中掰折了。

    “殿下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

    “棠宋羽,你再不开门,我就要踹了。”

    “这本就是玄家庄院,殿下想踹,又有谁会拦你。”

    “…………”

    外面的人不说话,门口也一直没有传来破门动静,棠宋羽挣扎了半晌,还是扶腕撂笔,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那身影隔着道朦胧门窗一动不动,光是看着就让人眼酸涩。

    清早,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她不声不响地离去,留他一人将过往回忆细数,设想她倘若就此抽身离开,他该去何处听桑落,将心酸敬月色。

    可她回来了。

    抬手拨锁,指尖也随心中隐隐透出的喜悦而轻颤,但他浑然不察,还抿唇敛了神情,故作无事模样。

    眸光穿过缝隙,随之敞开望去,棠宋羽晃然怔定在原地,连扶着门沿的手都忘了放下。

    门外,是惊心动魄的弦音,无需任何华丽的辞藻将其描绘。

    对于他的反应,女君仿佛一点都不意外,如往日一般抱手盯着他,未干的发梢都作墨客,随风轻晃过耳畔,再携着兰香扑怀,衬得丁香丛间的一轮红日,格外瞩目。

    她锁骨处,何时多了一颗红痣?

    不等他反应,女君迈着大步,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转眼就到了面前。

    “殿唔……”嘴边的话还没问出口,香气撞入心扉,她一手捏住了下颏,倾身吻了上来。

    她吻得又急又凶,像是报复他让她在门外等待太久,咬着唇瓣,抬腿气势汹汹地踏过门槛,另一只手落在腰间,恶狠狠一掐,棠宋羽脚下有些不稳,向后踉跄退了半步。

    然而这一切仿佛都在她计谋之中,唇齿碰撞,紧跟的脚步逼他不断向后退去。

    棠宋羽从未感觉这间屋子有那么大过,怎么退了大半晌,连体内仅有的存息都被她耗尽,都不得靠岸安稳。

    他若是能睁眼,自是会发现女君正带着他在房间兜圈子,从厅堂拐到书房,勾脚半转,又将人按回了厅堂,朝着内室挪移。

    扇屏挡住了去路,绕过屏风时,不知是谁的手肘,不小心碰倒了花几上的翠瓶,惊得美人睁开眼眸,关切地确认她是否有事。

    半阖的眼眸蕴藏着笑意,玄凝安抚似的摩挲着他脸颊,修长的手指穿过几缕发丝,扫磨着红艳耳廓,灵活勾着软味轻咬,没一会儿美人就半含春意半含雨,任她推往床榻边勾着脖子索取滋味。

    扶着腰身的手忽然一松,一直得不到靠岸机会的美人总算落了岸,撑身半卧在榻边,抬眸时唇边不断轻喘,看着她解开了衣带,棠宋羽慌忙想要起身,却又被她摁着肩膀,推回了床帏中。

    “殿下,我现在不想……”

    “不想?”她皱眉不解,手中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可我刚沐浴完,又涂了脂粉,你总不能辜负我一番精心准备吧。”

    难怪她身上香气如此盛隽,原来是……

    棠宋羽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抬眸问:“殿下早上离开,就是为此事做准备?”

    “不然呢。”玄凝边说边脱去了袖衫,指着锁骨上的“红痣”道:“之前被毒虫叮了一口,你画的时候可不要点上去。”

    “嗯……嗯?”棠宋羽上一秒还赧然犹豫,听她说完,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殿下是想我为你作画?”

    “不然?”她看了过来,用玩味的眼神打量了上下后,狡黠一笑:“我知画师不想欠玄家钱两,所以这幅画,我就不付账了。”

    她是从何得知自己的心思,棠宋羽不清楚,但他清楚知道单凭一张画,哪里能抵得了那数十两黄金。

    坐在榻边,目光停留在她轻晃的裙袂,棠宋羽不禁低声道:“为殿下作画,是我的荣幸。”

    他曾落笔无数次,将她的一颦一笑,万千姿态描绘在心间。

    但当坐在案前,提笔试图将脑海中的容貌勾勒纸上,他却总觉不如意,又不舍揉皱,只能蘸墨涂均,将刻画不出的生动深留长夜。

    “但……请恕我拒绝。”

    棠宋羽抬起眼帘,将那几分诧异的杏眸刻印在深浅不一的瞳孔中,继而解释道:“我并非师出名家,所画也不过是人间千面,谈不上收藏价值。”

    “画师不是对外称作画不分性别尊卑,定价均随便吗,怎么到我这就改了。”玄凝撇开了目光,唇缝上弯,扭身忍着羞恼道:“还是说,画师已经满客,我要抓阄预定才行。”

    他仿佛不知她生气,唇角勾扬,忽而握住了她拿着袖衫的手。

    “殿下不是客人,自然不用抓阄。”

    亏他还知道这点,玄凝转过身,“那你为何不肯画我?”

    握着指节的手轻蜷,半晌他才垂头喃道:“我……技不如人,恐画不出殿下英姿。”

    旁人听了或许会觉得他是在自谦,玄凝听了,只叹他又在妄自菲薄,下意识思考该如何夸哄。

    一次两次,她有耐心,可若他一直不改此态,难免将来会愈演愈烈,到那时,她耐心耗尽,怕是又要口出恶语,伤他心扉。

    “那你说说,这天景城中有谁画得比你好,我现在就去找他。”

    棠宋羽身形一僵,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她道:“现在?”

    她点点头,十分肯定的样子。

    见她执意,棠宋羽神情渐渐黯然,松开了她的手幽幽道:“精通肖像的余牙子、江不眠、景林此刻应该都在画院,殿下请便。”

    玄凝:“……”

    坏了,忘了这家伙是个软硬不吃,尤其不吃硬的主。

    这下可好,走也不是,留也尴尬,眼看就要沦为和门前长柱的下场——杵着不动。玄凝一不做二不休,捧起美人的脸亲了上去。

    吻的是额头,但由于太过用力,声音格外响亮,连檐上依偎的白鸽都被吓得飞走。

    回身时,棠宋羽还在发愣,她却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画不画?”

    “殿下不是要去找……”话语随着她突然靠近的眼睫而中止,又一声唇响,这次亲的是右侧脸颊。

    “画,还是不画?”

    这算什么,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软硬兼施?

    他才蹙眉想道,未设防的左侧脸颊也落了响亮。

    “画还是不画。”

    她怎么还越亲越气。

    可能是涂了脂粉的缘故,眼见她脸色愈发红润,棠宋羽刚想答应,她却趁他张嘴,将软味探进胡作非为。不光褫夺说话的空间,在他还想负隅顽抗,扶肩推开的时候,她突然抬腿跨到身上,压着他不得动弹。

    “最后一次机会,画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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