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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章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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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湿阴冷的狭小石室中,只有孤零零一盏油灯。

    连续下了一夜暴雨,多年未能修缮的石墙,有水顺着裂缝不断渗流,滴落在坑洼地面,形成一滩半指深度的积水。

    土腥夹杂着青石砖的灰黯气息钻进鼻腔,随着流水滴落,躺在积雨中的人睁开眼,见是陌生环境,立马弹起身戒备地看着周围。

    身体传来异样感觉,还没坐起一会儿,他攥紧着心口倒下,长发湿淋,溅满雨水的脸上目眦欲裂。

    石门渐渐打开,他好似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血目横冲,死死瞪着来人,恨不能将其剐肉剔骨。

    “醒了啊。”

    那人摘下箬笠,解下鱼衣,交与身旁人手中后,顺势拔出了腰间长剑,“借用。”

    她提剑前来,步履不急不缓,只是神色渐寒,剑锋棱斜,点在他的脸上用了几分力,睥睨望道:“少子怎么不跑了?”

    尖锐刺入脸颊,男子却不知疼般,不喊不叫,上挑的眉尾颇有挑衅意味。

    手臂甩力,剑锋破开苍白,血液都迟钝,缓了一会儿才形成涓涓细流,与雨水混合滴落。

    看着沾满血迹的手指,他正要嘲笑,又是几道剑风袭来,面前的指节多出了一圈细痕,不等风吹,就如秋叶砸在身上,又滚落水中。

    哀嚎声嘶声力竭,玄凝抬腿躲开疯狗一般的进攻,嗤笑他:“少子方才不是挺嚣张,怎么才断了几根手指就崩溃了。”

    “啊啊!啊——”

    虽然听不懂他在叫什么,不过眼看素白衣摆要被脏手碰到,她一脚踩在他的肩头,狠狠将其踹回地上。

    “小心点,这可是他的衣裳。”

    男子倒在地上,喉间不断溢出难言闷哼,不等爬起,就被人用剑指着喉间眯眼打量。

    “你说,亲王是不是看中了你不能开口说话,才让你做其心腹。”

    “……”

    瞪着的浅色眸子恍惚了一瞬,想法无需回答也得了验证,剑锋缓缓下移,点在心口处稍加用力,他浑身僵住,用完好的右手握住了剑身。

    “在船上时,少子那一刀怎么就捅偏了呢?”

    昏暗灯火照不到她的阴森笑容,握住剑刃的掌心被锋利划破,鲜血顺着寒光缓缓流下,舟坼仰着目光,依旧不敛凶狠神色。

    “可惜,没能如你们所愿死了,不过没事,我这人从不记仇。”

    绽开的伤口像是开在美艳脸上一抹妖冶,玄凝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颦眉狞笑道:“既然少子好心留我一命,那就让蛮族少子领略一下玄家少子的好心吧。”

    闻声,晦暗角落里走出了一个人影,他好像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看见来人,舟坼瞪着不可置信的眸眼目光紧锁,连手心被抽出的剑再次割破都没有察觉。

    “你可别弄死了。”玄凝将长剑递回去,重新披上了鱼衣。

    “呵,殿下尽管放心去找美人,至于他,我自有分寸。”

    她回眸望了一眼,原先微卷的长发编在脑后,薄薄的刘海遮盖下,半面瘢痕依旧骇人。

    “你又跟踪我。”

    “我若不跟着,殿下如今就是荒岛上的一具干尸。”

    “……哼,”玄凝戴上箬笠,冷眼望道:“你救我,无非是想在阿媫面前邀功。”

    他呵呵一笑:“那还要多谢殿下给我这个机会。”

    “哼。”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转身离去。

    石室大门再次关闭,玄丛蹲下身,摁着他脸上的伤口笑道:“殿下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这么废了,我都替你感到惋惜。”

    舟坼冷冷抓住他的胳膊,眼神好像在质问他为何。

    “人各有主,我的主子,可从来不是你家那位王女。”他从腰间摸出一个药瓶,将里面的活物倒在了伤口上。

    “可能会有点疼,不过能保命。”

    虫子闻到血腥,开始疯狂钻入血肉,惨叫声中,玄丛挣开紧握的手,看着他在发霉雨水翻来覆去,眼神虽透出些悲悯,却始终无动于衷。

    “啊啊!”他双目腥红,被咬破的舌头的血流不止,玄丛皱眉捏住他的脸,强行掰开他紧闭的牙关,塞进了一团揉碎的衣角。

    “啪!”

    猝不及防的巴掌带着几点雨水落在脸上,玄丛抹了一下发麻的脸颊,用积水擦掉了上面的血迹。

    “呃……”呜咽闷沉,摁在身下的人痛苦阖眸,右手激烈比划着同一个手势。

    玄丛看懂了,那是在让他滚。

    “呵,我肯定会滚的,不过不是现在。”

    等到隐血虫在体内繁殖活跃,便是他想死,也死不透彻。

    一夜温病未退,美人刚服了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神。

    眼眶被高热的体温灼的泛红,分隔两岸红胭的深色眸子一动不动,像是木制的人偶,被两根无形的丝线吊着眼帘,无人操纵,也无法放下。

    漫长的时间里,棠宋羽都在听着窗外时缓时促的雨声,怀疑昨夜是否只是一场梦。

    加上头痛导致的思绪混乱,他找不到任何有关她的痕迹,就连昨晚值巡撞见她的医佣也矢口否认。

    难不成真的是梦。

    昏昏沉沉睡了两个时辰,等他再次醒来,房间又暗了几分阴雨色。

    湿帕早已干瘪,耷拉在额头上像是块干枯树皮,他随手拿下来放到一旁,捂着依旧温热的额头,将滚烫气息长送。

    意识到自己在床上躺了太久,棠宋羽坐起身,抬眼望着窗外,外面昏冷天色渐沉,风雨已歇,檐下落雨还未绝,滴滴答答砸在地上,又顺着缓坡汇积在水渠。

    出过汗的身子离开薄毯有些凉,他下意识去找外袍披上,却骤然愣在床边。

    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且随着心跳愈发盛大。

    她还是留下了一些明显痕迹,比如将他的衣服穿走了。

    正垂眸抿唇,一声奇怪猫叫钻进脑海,将人强行从旖旎春夜中拉出来。棠宋羽略有疑惑,扭头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了窗上。

    在郁庄待了那么久,他从没有听到过猫叫,倒是有杳杳犬吠,不过也只在四下寂静时方能听见。

    “嗷呜~”

    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可怜,或许是下雨没了住处,从别的地方跑来的,棠宋羽小心挪到窗边,轻轻推开后,却只见雨打芭蕉,熟红深翠中,不见其声。

    可能是受惊吓跑了。

    棠宋羽看了一圈没有瞧见动静,正要关窗时,猫叫声又再次传来。

    “喵呜~”

    声音离的极近,仿佛就在自己脚跟前。

    颦眉落目,正往窗外探身,一个身影忽然从地下蹿出来,吓得他浑身僵硬地怔在原地。

    人影笑得前摇后倒,生怕美人不羞恼,她又捏着手指,留了芝麻大小的位置比作道:“画师的胆子还是那么小。”

    她故意把“那”字拖曳长音,美人眉眼抿了一下,拉着窗户就要关上。

    “哎哎……”玄凝想都没想,立马抱手扒在窗台,看着他奈何不了又生气的模样笑道:“不小不小,画师大着呢。”

    他看起来更加羞恼了,瞪了一眼就收回手。

    双颊两侧挂着的红晕实在引人注目,玄凝蹬身用力,跨过木台稳稳落坐在窗边。见他后退,手腕一抓,把人拉到了面前。

    “殿……”棠宋羽身形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她身上,不过好在及时出现了一只手将他扶住,紧接着额间一凉,她的手贴了上来。

    额头上的温度比她掌心高出不少,玄凝皱眉问:“还在发着热?喝药了吗?”

    像是盛日下的一隅凉阴,清风捎来,手心相握,棠宋羽点了点头,抬眸看她无事的模样,犹豫问:“殿下的身子好了?”

    “托画师的福,一早就好了。”

    怕她又是在逞强,棠宋羽抬手抚上她主动凑过来的额头,温凉的触感紧贴着掌心,他才放心下来。

    还真是好了,只是为何托他的福?

    他不问,她反而自顾自的开始胡诌:“这温邪可能是看画师身娇体软,在我这短暂停留了一下,就全跑去折磨美人了。”

    “……”

    头疼因她的到来搁浅,如今倒又要兴风作浪。

    风浪掀起时,无声亦无形,她全然不察,还伸手在他脸前抓了一团空气,振振有词道:“温邪小鬼实在可恶,我帮画师揪出来教训。”

    这种话从玄家小庄主口中说出来,像是偷学了大人骗哄稚童的话术,听上去并没有信服力。

    可棠宋羽却像是第一次听见,眸光微闪,握着她的手靠近了一步。

    “殿下……”

    “嗯?”

    略有些干燥的唇瓣动了动,玄凝没听清,微微倾身,问他说了什么。

    垂落的眼睫悄然扇动,她没等来耳畔呢喃,倒是等来了脸颊轻啄。等她诧异回身,美人已经放开她的手,退到案边抿唇道:“殿下何时把衣袍还我。”

    “呵,”玄凝跳下窗,“画师想要的只是衣袍吗。”

    逐步逐寸的靠近让他神情逐渐慌乱,尤其在她问完后,胳膊一抻,将他钳制在案边,“衣袍在身上,画师想拿回去就自己动手,就像方才亲我一样。”

    棠宋羽简直后悔招惹她。

    衣摆垂落腿边,看着落了些斑驳痕迹的衣袍,指尖刚碰到,她就轻哼了一声“画师真是不坦诚”,找准角度吻了上来。

    “看在画师替我受罪的份上,我也勉强帮你分担一些吧。”

    说完,便是比脑海中的风浪还要汹涌的吻,声音盖过了耳边喧嚣,直教他皱眉后退。

    大腿撞到案沿,他退无可退,又被缠着不放,透过不经意睁开的眼,看见她闭眼专注的神情,倒是比温邪还要令人升温。

    等亲够了,她舔了舔唇,蔫坏的眉眼一笑,怎么看都不像是勉强的样子。

    而本就遭罪的美人早已被吻软了腿,被她抱在案边坐着,轻容染春,朗目含羞,喘气时连颤抖的手都在暗暗用力。

    玄凝看了眼握紧的手,眼波流转,又落在他的脸上仔细端详。

    “你好像……”

    她倾身靠近了些,棠宋羽着越来越近的眸眼,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生怕她又要打着替他分担的美名,干一些不是正人君子该干的事情。

    琥珀中的光芒上下流连,勾唇时,连眼睛都弯翘。

    “长高了。”

    不是什么胡话,棠宋羽却还是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垂眸看着双腿,喃道:“有吗……”

    他现在这幅模样,实在是可爱。玄凝忍不住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初见时,我亲画师毫不费力,如今我要踮脚才能……”她没说完,不甘心似的又道:“原来骨折可以长高,我下次也试试……”

    “殿下,”棠宋羽抬起头,小声怪道“不许胡说。”

    她眯起了眸眼,“画师果然胆大,都能像阿媫一样叱责我了。”

    开玩笑的话语却让听者心中有些堵塞,他犹豫了一会道:“……我以后注意。”

    眼看美人神情黯了下去,玄凝心中不禁嘀咕,自己是不是哪里又说错了。

    想了想,她轻捧着他的脸,抬眸笑道:“我开玩笑呢,画师在我面前无需顾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话虽是这么说,可她终究是世子,身份显赫,即便眼下得了应允,若她哪日心情不好,怕是会像那夜一样,再次予他巴掌和卑贱。

    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脸上红云好似寒风刮过,消褪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依稀两团高烧红晕,还挂在颧骨上的一层薄皮。

    半晌,棠宋羽轻轻握住手腕,将其从脸上拿了下来。

    “殿下,卑职有个问题。”

    问什么问题还要用到卑职自称,玄凝不假思索道:“你说。”

    指腹在青紫交缠的脉络上摩挲,他神情有些忧虑,却还是顶着她的目光问道:“殿下是喜欢这张脸,还是喜欢皮囊之下的人。”

    “什么意思,难道说画师真是披了皮的妖怪,来剖心食肉的?”她故意凑近,想以此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却没想到他这么认真,握着手腕紧了又紧,“是脸,还是人。”

    “……”

    她忽然之间变得沉默,连身子也拉远了些。

    “可能,是你。”

    心中添的苦涩,冲上头脑又是一场风浪。

    只是可能,居然只是可能。

    他原先做了最坏的打算,比如听到她说“只有脸”。

    这个回答,比最坏稍微好了一些,却也不逊萧瑟秋风。

    在玄凝心中,这声“可能”已是有迹可循的心思,可惜他无法洞察知晓,下了桌案,躺在床边道:“卑职头疼,殿下自便。”

    “……”玄凝摁着眉心,正思考要如何哄好时,门外传来了几声重叠脚步。

    “画师,好消息……”来人边说话边推开门,“可以出城了,你后日就和黎族采办药材的车队一同回天景城。”

    棠宋羽正看着窗外,闻声头也不回道:“哦。”

    柳予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窗户敞开着,又是一阵喋喋不休,“开什么窗户,小心病情加重。”

    见门窗被关上,他落了眸眼,问道:“我是不是很蠢。”

    蠢到明知她心中纠结,却还是步步紧逼,与她置气。

    昏暗中,回答他的,只有沉寂中一抹跳动的烛光。

    直到后半夜,棠宋羽想翻身却发现动弹不得,睁眼发现,他不知何时被人搂在怀中。

    耳畔是熟悉的呢喃,“棠宋羽,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吧。”

    “殿下……不生气?”

    “生气啊。”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在生气,她搂紧了腰,隔着薄衫一口咬在他肩胛上。

    她咬的用力,棠宋羽忍着痛没有吱声。

    “平时都是我哄画师开心……”

    “要不,你也哄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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