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章 24
艳阳烈燥,翠影阴浓,碧天楼台相接的水面,莲叶茁立成群,三两蜻蜓飞过,循着花露清香,盘旋在含苞欲放的莲尖,伴随喋喋振翅声停歇,鲜红深蓝成环落了翠茎,湖面上只留孤影迂回徘徊。
二楼门窗始终敞开,房间里的药味许是熏撩了梁木,浸透了波纹地面,才会迟迟不肯散去,使得青灰长袍下的削瘦身躯也落得苦腥。
棠宋羽抬手轻嗅腕间,不等蹙眉,耳边又落催促。
“画师,午膳时间将至,该饮服汤药了。”
“……”
视线扫过碗中通亮锈色,棠宋羽单手端起碗,一饮而尽。
入口酸涩微甜,有股青梅香气,是他这些天喝过的汤药中,唯一不会喝完立即皱眉的。
盯着他喝完,男侍满意地点了点头,抬笔又是一通涂写,还不忘吩咐下人可以让厨房准备上菜了。
一晃两刻后,摆在食案上的又是三荤三素,以及雷打不动的鲜汤。
形式虽然固定,但种类却是变换着花样来。他到目前还没见过重复的鲜汤,今天吊汤的海鲜又是他没见过的奇珍。
木箸与毫笔同起同落,他已然习惯了有人在旁记写。扶袖夹菜时,紫晕的冰玉镯子在手腕上斜落,卡在突起的腕丘上。
棠宋羽看了一眼,放下筷子,伸手将玉镯摘下放在枕边。
等馔食足够胃口,漱洗过后,沾了水的净手用干帕擦拭完,又拿起玉镯重新戴上。
肌肤如映雪,紫雾攀云峰。目光望着腕间翡翠,美人心念百转,终落了淡愁眉眼。
那日之后,她便再没有找过他。
就连她口中所说的赠礼,也是托别人送来。
傍晚树影昏暗,静谭暗藏迷雾。
男侍刚步入台阶,还未等走到转角,身后有人忽而发问:“你手上拿的什么?”
回身看见来人,男侍躬身行礼道:“回司籍大人,这是沃宝楼刚送来的东西,小庄主说是给画师的赠礼。”
步履声轻缓,玄霁拿过他手中木盒,垂眸冷道:“原来是送给他的。”
听他语气不爽,男侍暗暗咋舌,伸手想将木盒拿回来。
玉手轻晃,玄霁捧着木盒侧身躲开他的手。
“我刚好要进去找他,东西我会替你带到。”
“司籍……小庄主说了务必要亲手交给他,她还有话让我带到。”
“无妨,你把她的话说给我听,我会原封不动地转告他。”
再三犹豫下,男侍将小庄主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只是不等听完,玄霁已捧着木盒款款上楼。
木门发出短促闷响,棠宋羽正执笔在纸上勾画,闻声以为是又来送汤药的侍从。
还没等他说“进”,推门声比预想中的要早,棠宋羽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那人身着紫色直裾,色泽暗淡似霁日远山,生得张柔美奂然的脸,纤细腰间别着玉笛,走起路来不急不缓,步步生莲。
是他……
棠宋羽思量片刻,在他走到身前时,颔首道了句“司籍突然造访,恕小的不能起身行礼。”
来人没有搭腔,抬袖将手中的木盒放到榻边,盯着他道:“小庄主说这是她亲自挑选的用料,请你务必收下。”
门外不放心跟来的男侍听得直摇头,她原话明明是:“随手挑的料子,画师若是不喜欢,便砸了扔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真是见鬼,据他听到的传闻,这两人不该为了小庄主争风吃醋吗。
木盒色泽明润而淡雅,上下共三层,四面刻有雕花,最上面的雕花添了玉料,紫玉作花,青玉作叶,拼出一方盛开的莲花湖景来。
看样式像是装盛首饰的梳妆盒,棠宋羽本想等人走后再打开,却听玄霁问道:“画师不打开看看是什么吗?”
“……”
视线斜落,他捧起木盒放在榻几上,手指轻拨鱼锁扣,掀开最上层的软帕,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和一只玉镯。
她居然还留了亲笔信。
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紧,玄霁心中泛苦,原来她的心思真的有迹可循。
那时在马车上,她说玉镯好看,心中所想的只怕也是他。
看到信笺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棠宋羽合上了木盒,“谢小庄主心意,也多谢司籍不辞辛苦前来……”眼光轻扬,他转而问道:“除此之外,司籍找我还有其他事吗?”
玄霁低眉而笑,抬手落在他的肩膀,轻拍道:“画师莫要紧张,我只是近来有些烦闷,想找个年纪相仿之人叙上一叙。”
不等棠宋羽说话,他自顾自坐在榻边,望着对面窗框外的灰沉天气,叹气问道:“画师觉得小庄主如何?”
相似的问题,有人曾经在黄烛燃半的夜晚,借着上药功夫问及。
那时他只觉得烈火煎熬,一心只想远离其源,并未凭心作答。
如今心跳声锣鼓喧天,不明情绪作祟,他无法违心再道不如何,便轻嗯了一声:“很好。”
“既然很好,为何还要拒她于门外。还是说画师喜欢欲擒故纵,看着小庄主对你愈发痴迷,你心中得意。”
自说自话的习惯可真像她。
棠宋羽只道:“不是。”
他如传闻中的一样寡言少语,玄霁回过头,望着他那张无人可比的脸,嘴边酸涩道:“我望而不得的,却是你不想要的……”
“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她全部宠爱,而我……哪怕是将心剖出来,她都不会垂怜一眼……”
他话里带了哭腔,棠宋羽怔在床案,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抬起的手像个木头钉在榻几上,安慰的话更是一片空白。
好在他也没有等他的安慰,继而留下侧脸哀伤道:“从前我为她不来找我而悲,如今我为她不肯分我半点注目而悲。”
闷热的空气沾了凉意,三两雨滴落在飞檐,继而如盆泼急促,伴着一声雷声,紫电寒光照在脸上的一瞬,脸上泪珠随之滑落。
“人……果然是贪得无厌。”
大雨斜落,打湿了外墙藤花,几滴携尘钻进窗户,将白裳点上斑驳寒凉。
脑海中重复着他的话语,棠宋羽不得其解,抬眸问道:“悲是何解,贪又何意?”
他只一笑,俯身将窗户合上。
“你很快就会懂了。”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泛白身影靠在床围边,放任昏暗将自己吞噬。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外有人执灯进来,将床边蜡烛轻点。
温暖烛光驱散了雷雨夜带来的凉意,棠宋羽盯着案上的木盒,再次将其打开。
玉镯光泽明眸,他反而拿起那封信笺,小心拆开了又细细阅过。
信上只有两行,他却将那两行字逐笔逐画地看了数十遍。
她的字迹如她本人一般,笔锋凌厉,似长剑破月洋洋洒洒,而信中话语无不透出她心思细腻,连他内心纠结都早早预料。
“玉镯只是物件,困不得人锁不住心,画师莫要有心理负担。”
“至于余下两层,待到画师确定心意,再打开也不迟。”
棠宋羽折好信纸放回木盒中,看着玉镯孤零零地卧在原处,他圈住着手腕比划了一下尺寸。
好像略大了一圈。
目光看着余下两层,若说不好奇那一定是假,等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捏住了锁扣,轻轻拉出却又瞬间推回。
沐身时,窗外雨声渐止,男侍忍不住问道:“画师怎么脸这么红,是水太烫了吗?”
棠宋羽摸了摸发烫脸颊,摇头道:“水温刚好。”
只是他方才想到那二层之物,他曾在春宫册里见过。
他鲜少会翻看春画,仅那一两次,还都是因为画院要求练习作春画,为了不被罚才借来翻阅。
虽是粗略一眼,但由于过于震惊,导致时至今日,他还能想起画上男子腰系孔雀蓝宝石跪在地上的臣服景象。
只是不知怎的,脑海之中,孔雀蓝变鹤顶红,画册上穿戴整齐,神情戏谑的女君,渐渐和她有着相同模样。
不等他回忆那晚是如何红着脸入睡,一旁男侍拿着册子提醒道:“画师,你该午休了,不然该耽误下一碗汤药服用了。”
他如今的作息是依照喝药时间来安排,一天到晚除了喝药还是喝药,俨然成了个药罐,入药七分,怕是化成灰都是药渣子。
为什么要喝这么多药,喝下去的药是什么功效,棠宋羽一概不知,他只知男侍催得紧张,他喝得麻木,已到了哪怕来人端的是毒药,他也会毫不怀疑地喝下去的地步。
好心的海风吹进愁苦的屋子,顺手将一屋子的药味稍带走。棠宋羽躺在榻边阖眸半晌,刚要睡着,忽闻窗外有人窃窃细语。
“你这路,真不是人走的。”
平稳的心跳陡增,棠宋羽骤然睁开眼。
好像……是她的声音。
他不确定又听了一会儿,此时风和日丽,除了风声,窗外再无半点声音。
竟是幻听……
他挪着伤腿,缓慢翻过身去,却看见临榻而开的窗户上,趴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准确来说,是两个毛茸茸的脑袋。
小脑袋费力从大脑袋下钻出来,冲他喵了几句状告之语,言辞激烈,听上去有滔天冤屈。
“哎……你不要吵。”大脑袋抬起来又重新将它压回脸下,无力呢喃道:“吵醒画师,我就把你两个圆圆的东西割掉。”
“……”
狸猫好似能听懂她的话,霎时失了气势,耷拉着耳朵小声反抗。
美人看不下去,刚坐起身,一股酒气夹杂着好几种脂粉花香,猝不及防钻入鼻中,连数日来挥之不去的药草苦味都盖不住,害得他鼻头一皱,屏住了呼吸。
他曾去给一位坊间男子作画,那男子虽身着新裳,却难掩身上酒气,又以浓妆遮盖眼下憔悴,香气似有形扎进鼻腔,以致于他转身掩面打了几个喷嚏。
她这是从哪过来的。
棠宋羽皱眉看着大脑袋,正要伸手解救小脑袋,大脑袋却猛地抬起来警惕地望着他。
然而只眨眼功夫,她眯眼笑道:“是画师啊……”
她垂下头,望着手里的肥猫指耳嘟囔道:“你把画师吵醒了,我要把你圆圆的割了下酒。”
“我本就没有睡着,狸猫无辜,殿下莫要吓唬它。”
视线里多出一双好看的手将肥猫抱去,玄凝顺着手指沿路看去,最终停留在手腕间。
她盯得太久,久到棠宋羽以为她睁眼睡着了,正要出声询问,她却捧着脸趴在窗户边,明媚双眼中映出他的脸。
“美玉配美人,美人衬美玉……我的眼光果然很好,不管是挑人还是挑玉,总能挑到最好的。”
棠宋羽不动声色落下双睫,抚摸着怀中狸猫,轻声道:“殿下这几日不在山庄……去了哪里。”
“自然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了。”
“……”
她语气……还挺理直气壮。
也是,世家之子,本该如此消遣,哪能成天陪着连床都下不来的人。
过往温热的海风忽如秋风萧瑟,将心中那点欢喜吹得不见踪影,使得万物衰残,眉宇染上秋霜。偏她阖眸不见,还在说着近日来的日夜颠倒、纸醉金迷。
“那柳腰细腿,跳起舞来真是一绝……还有那陪酒的小相公长得无辜心却蔫坏,非要让我把杯中酒喝得一滴不剩才肯让我亲一口……”
“殿下。”棠宋羽垂眸冷道。
“莫要再说了。”
被人叫停,她不满地直起身,“我还没说完呢……”
浅黄百迭裙上沾满了残花青土,想到那被误以为幻觉的话语,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更加复杂。
不走人路走猫路,又非窃贼为何偷偷摸摸。
她意识若即若离,扒在窗台的手还不知死活的松开,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
狸猫上一秒还在美人怀中,下一秒就被扔在美人榻上。
“嗷呜?”
它不解地回过头,发现美人用腾出来的手探出窗外,拉住了威胁恐吓它的女君。
小脑袋又气急败坏,抬腿跳到地上抖了抖被弄乱的毛发,伸着懒腰从虚掩的门缝钻了出去,打算抓几只老鼠泄愤。
紧绷的伤腿隐隐作痛,棠宋羽用了全身力气才拉住她。
她却浑然不知自己方才险些滑落陡檐,攥紧了他的手道:“然后我说,‘你长得连我家画师都比不上,应该是你喝酒讨本君欢心,岂有本君喝酒讨你欢心的道理’,哼哼,你是没看到他的脸当时有多精彩……”
“说完了吗。”
“嗯……好像说完了……”
“那就上来。”
“哦……”
她扶着胳膊往上走了几步,毫不费力的样子让棠宋羽不禁怀疑自己刚刚是否多此一举,即便他没有拉住,她也不会有事,就像在画院二楼时一样,她会在他探头后瞄准时机再次跳上来。
尽管心中颇有疑问,他还是等到她的手重新扒在窗台上才放开。
狸猫不知何时溜走,棠宋羽环视了半圈没有找到,便抬起一旁的榻几立在窗下,想让她踩着进来,从正门出去。
他一转头,只看见一个黑溜溜的圆脑袋。
“你做什么?”
闻声,她缓缓升起脑袋,露出两只明亮眸子。
“棠画师好凶喔……”
“……”
“要是日后成了亲,岂不是要压我一头。”
她又提成亲,棠宋羽漠然道:“朝宿饮花酒,醉眼拥佳人,殿下在坊间流连半月,定是沃城一段奇话,何须愁美人,又何必念无关。”
一番言语听得玄凝费解,抬指掰扯了一会儿,抬头道:“吴关是谁?”
“……”
算了,他跟醉酒之人较什么劲。
掿指点了点榻几,棠宋羽还是面无表情:“殿下先下来吧。”
脑袋又落了下去,摇头时,发髻上的红花甩了出去。
“不行不行,我不能打扰画师静养。”
“殿下在窗外,只会更打扰我。”
脑袋又缓缓探出来,直勾勾盯着他问道:“真的能进去吗?”
“请殿下进来,从正门出去。”
她只听见前半句,撑身一跃,踩着窗台跳到了他的桌案。
落脚无声,就连榻几也不曾晃动一下,堪称是猫妖修成了人形,连赖着不走都保留了下来。
她怡然跪坐在桌案上,棠宋羽皱眉道:“殿下再不下去,我就只能喊侍从将殿下抬下……”
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不等他思考,身体早已率先做出反应。
玄凝看着被摁住的肩膀,又看了看近在眼前却碰不到的脸,抿唇不满道:“画师怎么又不让亲了,难道我又惹画师不高兴了?”
被指控的人歪身看了一眼她身后——下身还在榻几上,上身倒是撑在半空。
“坐好。”
摁肩膀的手用力半晌,她却一动不动,棠宋羽知她力大,便懒得再做无用功,看着她说道:“殿下何不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她低头闻了闻,抬眼疑惑道:“我早上是用清水沐浴的,怎么一身药汤味道。”
“……”
许是距离太近,气味交错,他闻不到的苦腥居然被她闻了去。
忽然肩肘一重,她仗着有人扶着,松了撑在榻上的手,转而擒住他的手腕。
镯子松垮,她手指轻易伸了进去,望着他紧张眉眼,盈盈笑道:“画师知道玉镯圈口为何要做大吗?”
难道不是她估错了尺寸吗。
“为何?”
“因为画师现在太过瘦弱,等我把画师养肥点,戴着就刚好了。”
“……”
“殿下既知我瘦弱,就请起来。”
眉头一皱,她又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自己。
“画师好绝情,这么些天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心念你,画师却如此冷漠,连亲一下都不让,让阿凝好伤心。”
等她酒醒,她还会记得自己、记得他说过什么吗。
棠宋羽不能得知。
他只知她无缘无故消失,只留下玉与信笺,又无缘无故的出现,说他冷漠绝情说他让人伤心,说她左拥右抱说她心心念念。
“曼妙美人拥怀,琼浆玉液下肚,殿下还能时时刻刻想起我,实属小的荣幸,我应该感谢殿下一心二用。”
没了发力点的女君被他轻易推开,玄凝坐在榻几上,神情似清醒了几分。
“画师可是在怪我?”
棠宋羽刚要作答,她却又俯身凑近,绯红的面容嬉笑道:“怪我没有带你一起去玩?”
印象里,她鲜有少女憨态,棠宋羽看的发愣,任气息越来越近。
温热纠缠,她鼻尖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我托人打造的轮椅早已送到,等你脉象稳定下来,我就带着你出去游玩。”
棠宋羽向来擅长捕捉字眼,“殿下的意思是,我如今的脉象不稳?”
她一怔,杏眼扑闪,好似蝴蝶振翅。
“殿下何时请了医师为我把脉?”
她神情发窘,竟主动往后退了回去,上看下看左顾右盼,像是再等一阵大风将她原地吹散。
即使她不肯说,棠宋羽也能从她醉后无比坦诚的表情里看出,确有此事。
这些天的汤药总算是有了解释。
他舒展了眉心,手不自觉地摸上温玉,“与其对别人的身体上心,殿下不如多爱惜自己,少饮些酒。”
从旦通宵,以夜继昼1,纵是年少也不经如此消耗体魄。
“画师……”
他一抬头,杏花露重,仿佛又到雨后春夜。
“你是在关心我吗?”
心思被戳破,棠宋羽慌忙避开视线,说的话也是模棱两可。
“殿下觉得是,便是。”
话音刚落,榻几被“重物”向前的动作推远,好在有些分量,轻晃了一两下便戛然而止,孤零零地待在美人腿边,为弄脏了的案面伤神。
毛茸茸的脑袋趴在怀中轻蹭,棠宋羽一度想捏起她的后颈皮,看看能不能显出原形来。
之所以没这么做,全然因为他自顾不暇。
腰身被紧紧搂住,怕她察觉到异常心跳,他一动不敢动,听她闷弱的声音从胸前传来。
“我不这么做,要怎么让她们相信我是跑出来游玩的纨绔,不涉政事,胸无大志,只知寻花问柳,贪图享乐……沃城现如今是个大染缸,当地势力本就盘根错节,如今亲王与外邦勾结,证据全在两个郡主手上藏着,天子倒是够疼我,放我进来蹚浑水……”
“殿下,”棠宋羽出言打断了她的话,“告诉我这些没问题吗?”
笑声随胸腔震动,她抬眸问道:“你还能跟谁说去?”
“……”听不懂人话的狸猫算吗。
指尖无意摩挲着腰间布料,玄凝寻到了安心怀抱,阖眸呢喃道:“要变天了,我必须尽快登岛见到先皇,可沃港船队大都隶属于亲王,派去船上的隐寸至今也没有下落……”
棠宋羽并不关心朝政,听她这么说,心也随她语气落了下来。
他早知玄家小庄主不会为他一人而来,却没想过她面临的事情,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艰险。
“殿下……会有危险吗?”
“暂时没有,目前我掌握的东西对她们还构不成威胁。”
她只正经了一会,又忽而睁开眼笑道:“画师原谅我了?不生我气了?”
“我没说……”
柔软相碰,她贴在唇边柔声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亲你了?”
“你不是已经在亲了。”
听他委屈般的话语,玄凝没忍住笑意,望向他时,眉眼一如往日轻佻。
“我说的不是这种蜻蜓点水,是这种……”
湿热在唇齿迂回张合,醉撩薰风穿过深秋,虽不曾添暖,融融春光先至。温茧指尖抬首,美人幽眸温驯,嫣红峦丘弥弥,潋滟光泽引人心动遐想。
“还有这种……”
错落的呼吸达成一致,娇软探进细隙,将看似妥协却笨拙闪躲的他逼到角落轻挠重咂。美人罕见纵容,纤睫轻颤,泛白掌节渐乏,指尖依偎在她裙边,欲抬又落。
腰间刚有轻触,木门“吱扭”被推开,男侍端着药边走边道:“画师,醒了吗该喝……小的该死!小的不知小庄主……”
“滚。”
玄凝皱着眉心,酒醒之后的头本来就痛,好不容易哄得他愿意,又被打扰兴致。
“呵~”
笑容倏尔出现在美人脸上,玄凝瞬间头也不疼了,盯着软湿唇瓣上漾起的笑意问道:“你笑什么?”
她一问,他立马将笑意藏在心底,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人告诉我要按时喝药,不然小庄主会生气,所以殿下还是让我把药喝了吧。”
“……”
数日未见,他都学会调侃了。
“把药端来。”一声令下,匐跪在地上的男侍连忙颤巍巍地站起,走到榻边跪下将药汤呈上。
见他手抖的厉害,棠宋羽刚要接过碗,却被她抢先一步。
“抖什么,今日之事不许跟任何人提及,更不许提及我,若让我听到风声……腰杖之下,可有你发抖功夫。”
她唬了猫还不够,还要吓唬人。
抬眼见她神情冷峻,眉眼落寒凶,他瞬间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吓唬。
待男侍惶恐离去,望着递到嘴边的汤勺,棠宋羽犹豫问道:“殿下何时酒醒的?”
喂药的手收了回去,她搅动着碗中红褐,嗯声道:“大概是在你拉住我的时候。”
那岂不是……最开始的时候……
棠宋羽忽然觉得双颊发烫,垂首喃喃道:“既然酒醒,为何还要故作醉酒姿态骗我……”
“因为……”玄凝将碗递给他,“想多陪画师一会。”
窗外传来三两杜鹃啼鸣,听上去急促又尖锐。
棠宋羽转过头时,她正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眷恋不舍。
“殿下……要走了?”
“嗯。”
下定决心收回的目光,却总是重新落在他脸上,哪怕他捧着药,情绪淡淡。
玄凝低头看着落了花尘的青灰,“弄脏了画师衣衫,改天我挑几匹布料,裁了新衣送来。”
沉默如他,直到她落于窗外,回头看去,他还在盯着青衫。
蝉鸣夏日,水面蒸腾,密林深处,不见杜鹃。
搅动的汤药慢慢归于沉寂,棠宋羽抿了一口,瞬间紧锁眉心。
好苦。
强压喉间恶心灌入,苦味冲上鼻腔,再进息时,又只剩药草酸涩。
指尖拈尘,无处可藏,又不忍弹落,终随唇边呵出的清风散去广袤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