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章 12
山风似人声轻叹,却无法解答她心中困惑。
玄凝试探喊了一声镜释行的名字,又追问了一句“师父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她。
玄凝心中暗想,不可能是镜释行,他这个时间早就睡觉了。
他又远在昆仑,若是来天景城,肯定第一时间会来找她。
远处林中传来脚步声,玄凝警惕趴下,生怕是方才那些消失的人又回来了。
她眼睛还未复明,不能冒险。
“前面好像有光,快过去看看。”
是女子的声音。
“那是……小庄主?”
“快放玄鸟箭,找到小庄主了!”
玄凝听到是自己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是隐寸吗?”
这两位隐寸皆是女子,见她行动不便,赶忙上前扶起她。
“是,我们奉庄主之命前来寻找小庄主,小庄主你的眼睛……”
在外人眼中,玄凝此时的眸子蒙上了厚厚一层黑霜,连眼白都没有,看着格外渗人。
“应该是暂时失明,对了,你们先把这个女人绑起来,她很危险。”玄凝摸到一旁的人,看样子她还是没醒。
她那时说了一句“什么东西”,正常情况下,不应该说“什么人”吗。
到底是何方神圣出手相助,总不能是玄家列祖列宗保佑吧。
玄凝问道:“你们过来时,可有见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女子皱眉想了想道:“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东西……倒是有一件事挺奇怪的。”
她立马追问:“何事?”
“我们刚才是寻着一缕光亮过来的,可是眼下,这附近并没有光亮。”
哪有这么邪门的事情。
不过也不一定,镜释行捏个决就能把她从山上闪送到山下,这西山郊外有个世外高人也说不准。
玄鸟箭划破黑夜,迸裂瞬间如一颗璀璨的太阳,让玄遥看到了希望和慰藉。
她赶过去时,已有不少隐寸在现场收拾残局。见到玄凝正被人搀扶着,她脚下步履失了稳重,连忙小跑过去:“阿凝!”
“阿媫?”玄凝听到声音也有些激动,不过她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有一阵风朝她扑来。
是她的母亲将她抱在怀中。
“阿媫……”玄凝靠在她肩上,感觉到玄遥的手还在抖,伸手在她背上抚摸道:“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玄遥却一把松开她,盯着她幽黑无神的眼睛呵责道:“你这叫好好的?你连我在哪都看不见。”
“阿媫在我心里,就算天再黑,我也能找到你。”她莞尔一笑,拉住玄遥的胳膊,向下摸到她的手,双手握住道:“找到阿媫了。”
玄遥心中一紧,眼眶湿润,攥着她的手摩挲:“傻孩子……”
周围那么多隐寸,她哪好意思落泪,甩开她的手就命人将她送去医馆。
连同一起的还有昏迷不醒的天蜻,云泥看见天蜻被人抬走,连忙跑过去跟在身旁:“她怎么了?”
“恐怕是中了毒,我已经将她的穴脉封住,应该暂且无事。”
玄凝看不到人,也是凭着手摸索到位置,隐寸来了之后,又让她们看了状况,确认毒性没有继续蔓延才放心。
步法如鬼魅般无影无踪,又擅长暗中下毒,又和她同宗,玄凝还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昆仑宗怎么说也是以剑法立宗,那人的手偏没有练剑的痕迹。
玄凝想不出是谁,只能寄希望于玄遥,她母亲见多识广,说不定会认识。
玄遥望着被捆起来的女子,冷声问道:“是她害得小庄主失明吗?”
“属下不知,小庄主只说此人危险,让我们将其控制住。”
女子身着玄青窄袖上衣,脚踩长靴,一头茶棕卷发看上去不像是琼国女子。
她蹲下抬起女子的脸,赫然惊道:“魇魔?”
周围隐寸鲜有人知道魇魔是何人,个别知道的闻声也是脸色大变,连忙低下头当做没听见走了。
玄遥不敢置信,粗暴将她头发拨开,只见她侧脸上有一大片烧伤瘢痕。
望着熟悉的伤疤她更加确定,此人就是魇魔。
可她不是早该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莫非是那人骗她……
玄遥脸色更加阴沉,倏尔起身道:“将她送到辰宿地宫,严加看守,一旦醒来,立刻告知我。”
林中又走出了一群隐寸,他们三两结队,手上抬着什么东西。
“庄主,我们在一公里外发现了这几具尸体,是被暗器所伤的。”
玄遥回头看了看,都是罪人册上的人,死不足惜。
“烧干净。”
“是。”
“慢着。”玄遥又忽然叫住抬走尸体的人,“挑几个好看点的手砍下来,顺便查一查他们最近都和什么人有过来往,一个都别放过。”
“是。”
玄鸟箭的火光前后只隔了不到半个时辰,却也扰得让人无法安宁。尤其扰到东宫之中刚宠幸完男侍,正要睡下的长公主。
一听玄家庄升红光,天覃变了脸色:“不是说了不要惊动玄家,你找的是什么废物!”
又有女侍匆匆进来,跪在地上道:“城中街道多出了不少身影,怕都是玄家隐寸。”
天覃来回踱步,她想到了什么又紧张问道:“陛下睡下了吗?”
女侍略有迟疑:“这个时辰……按理来说陛下应该已经歇息了。”
“按理来说?按理来说玄家不会反应如此之快!”她一手打翻了烛台,点滴灯油飞溅,烫得荻花垂首皱眉,握紧了藏在袖间的手。
长公主坐在床边,身后的侽宠立即爬了过来,给她充当靠背。
“派人去盯着,不要留活口。”
惊动玄家,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玄凝就算猜到她又如何,没有证据,就是有,她敢提剑杀进东宫吗。
说不定她的手,此时已经被废了。
又过了一刻钟,荻花匆忙进屋:“殿下,金光现,玄家找到人了。”
“哦,真是快啊……”长公主卧在男子怀中斜眼问道:“事情办成了吗?”
“……”
天覃嘴角绷紧,皱眉起身:“没有?”
“隐寸太多,我们的人无法靠近,暂时……还不能确定。”
“你何时说话变得如此慢吞,既然没有确定,就确定了再来告诉我。”
长公主再次躺下,夜色已深,她听着屋内潺潺水流声,温柔乡里阖眼酣睡。
可惜这一觉还未能睡到天明,后半夜殿外尖叫声凄厉,惊得她惶然坐起,以为是玄凝提剑杀来了东宫,连忙爬下床拔剑护身。
“何人喧哗!”
门外的男侍被荻花打了一巴掌正跪在地上求饶,他头磕的响亮,声如撞钟,嘴里叨道:“小的该死,扰了公主清梦,小的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大半夜鬼叫什么?”天覃隔着门问道。
男侍脸色白如死尸一般,指着宫殿檐下摇晃的黑影道:“小的刚刚看走了眼,把铃铛看成了手。”
荻花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不对。
灯笼是何时灭的?
黑影虽然在摇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荻花踩着男侍的背,提着灯笼往上照,却在看清那黑影后,吓得差点从他背上摔下来。
那分明就是一串死人的手,被针线穿起来吊在檐下,还在顺着平整切口往下渗血。
长公主听门外迟迟没有动静,一打开门,就看见荻花拿着长钩在钩什么东西。
荻花听到声音,拿着长钩转回头,动作幅度一大,切口边沿渗出的血滴甩了长公主一脸。
“什么东西?”
天覃擦着脸上的水渍,放在鼻尖嗅了嗅。
是血。
取下来的人手苍白如蜡,玄家有心,特意为她挑选了几双好看的手,替她装饰东宫。
此事玄凝一概不知,长公主受惊时,她正乖乖泡在木桶里听玄遥唠叨。
“还好只是斑毒虫,受惊会分泌一种毒液,让人短暂失明,服药加每日热熏三四日就能恢复。还有你脖子上的红淤,擦上膏药,十天之内能恢复。以后你出门还是带人跟着才行,不然我不放心。”
或许是死里逃生,往日听得厌烦的话语,如今听起来却倍感亲切。
面前水雾缭绕,玄凝只能感到温热拂过双眼,她泡的太久,昏昏沉沉快要睡着时,被玄遥拎着耳朵从水里提起。
“你晚上出宫,不直接回家,又跑去医馆找君子兰。”
“……你怎么又知道了。”
“天蜻醒了,我自然是要问的。”
水声响动,玄凝站起身摸索到桶身跨了出来,身旁侍女连忙将干净沐巾裹在她身上。
“天蜻怎么样了?”
“那人没下死手,你封住她的穴脉也暂缓了毒性蔓延,她正在房间躺着,云泥在照顾她。”
玄遥将她身上水痕擦去,接来女侍手中的衣裳为她穿上。
“这人声音听着古怪,身手远在我之上,我从未听说过昆仑有擅于用毒的人物,不知长公主是如何认识她的。”
“如果是白天,以你的身手,断不会被她近身下毒。”
她语气笃定,玄凝心中生疑道:“阿媫知道她是谁?”
耳边传来系带的声音,玄遥却迟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回答就是回答,玄凝心了,也不再追问,等到那人醒来,她自然会问个水落石出。
门外传来敲门声,有男侍在门外传话。
“庄主,东西已送到。”
“知道了,下去吧。”
得了令,男侍并未走,而是继续说道:
“小庄主,长椿街医馆的医师方才派人来传话,说画师流血过多昏迷不醒,问你要不要救。”
“什么?”玄凝一着急,不分东南西北就往前走,所幸玄遥眼疾手快拉着,这才没有一头撞在屏风上。
好端端的,他怎就流血过多了?难不成也被人……不,长公主应该不会对他下死手。
她是医师,救人为何要问她的意见。
“我要去……”
她话没说完,就被人按住。
“凝凝,你如今两眼不能视,还想做什么?”
玄凝听出母亲在责怪她,转念一想,她如今看不见,去了也是无用,况且她说了不再打扰他,还是不要出现在他身边了。
只是……
“告诉岑煦,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他救回来。”
“她当真这么说的?”
岑煦见医佣点头,无奈耸肩,回头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棠宋羽唉声叹气道:“你听见了,不是我想用这个法子的,是小庄主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救回来的。”
如果她叹气时,眼中没有发出精光,可能这番话会更加有信服力。
“我的宝贝虫子总算派上用场了。”岑煦用筷子从罐子里夹出一条深红长虫,在医佣害怕的眼神中,将虫子放在了棠宋羽脸上。
她刚放上去,棠宋羽就惊坐起身,脸上的长虫也掉在了腿上。
不是吧,这么见效?
棠宋羽好似做了什么噩梦,醒来时惊魂未定,眼中没有焦点,木讷地看着周围喃喃道:“殿下……殿下呢?”
“你怎么一醒来就要找她,她没来。我都故意把你的情况说的严重了,她还是没来。你死心吧,以后莫要再干出伤害自己挽回对方的傻事。”
岑煦抓起长虫就要往回塞,他却一把按住她的胳膊问道:“她是不是出事了?”
“……”
玄家是升了红光,但是她又不是玄家人,自然也不清楚其中内情。只是听医佣说,小庄主回去时,是被人搀扶着进门的。
“你昏迷不醒,为何会觉得小庄主出事。”
他明明没流多少血,伤口都结痂了,人却迟迟不醒。
岑煦试了很多办法,就差在他耳边敲锣打鼓了。
黎族前身是巫族,多少有点玄乎的法子。长虫赤红鳞甲冰冷,又是祥物,岑煦便照着驱邪的法子去治他,没想到奏效这么快。
棠宋羽神情一滞,手缓缓落下,摊在腿上一动不动。
半晌,他望着掌心低声道:
“我……好像看见了……”
冥冥之中,他见到玄凝被人按在地上,命垂一线。
“我看你是还没睡醒,你现在倒头继续睡,说不定还能梦到你和殿下耳鬓厮磨呢。”
岑煦虽用巫法,但她本人对这些并不信,只当他是被长虫惊扰了美梦,拿着罐子就走。
“只是梦吗……”
无人理会他的呓语,棠宋羽抬眸又问:“所以……她无事对吗?”
岑煦转过身,不解道:“怎么,你很希望她有事?”
“没……”他垂下头,望着手掌缠绕的绷布,心声小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我希望她无事。”
木门悄然关上,棠宋羽摸出锁骨间的玉坠,不知是否是错觉,白玉的光泽比昨天看时有些黯淡。
她把长命锁上的玉石给了他,她若因此出事,他心下怎会过意。
“凝……”他用指尖描绘她的名字,下意识临摹了一遍又一遍。
烛火燃尽时,棠宋羽解开了红绳。
凝字太重,他命轻,不配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