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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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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甩袖离开后,殿外长阶下候着的绿袍男侍见她步履急匆,知她心情不好,但想起家中情况,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长公主……”

    “去去一边去。”长公主身边的女侍驱赶蚊蝇般,胡乱挥了挥手。

    他也是听闻长公主出手阔绰,只要被她看上眼,得了宠幸的男子都能领到一笔不少的赏赐。

    而他阿媫病重,卧床不起,若非急需钱两,他断然不会去巴结讨好她。

    “长公主,求你垂怜小的,小的愿意给公主殿下当牛做马。”他低头跪在牡丹前磕头,天覃本就在气头上,被不知哪来的野狗挡住了去路,凤履一抬,发了狠地踹在他头上。

    “哪来的贱人敢挡我面前!”

    额头砸在平滑路面,“咚”的一声如撞钟闷脆。尽管疼痛欲裂,他仍固执地说:“要是这么做,殿下能解气,那小的愿意为殿下排忧解烦。”

    “混账小人!”

    “你个竖子狗辈,不是东西的东西!”

    “跟我同级你配吗!”

    “不过是天家养的一条犬,瞎了眼的下贱货色,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

    “抢我风头,我让你抢我风头!”

    她越气越骂,又越骂越气,抬脚踹了一下又一下,口中所骂之人已然不再是绿衣男侍。

    他的头一开始还能抬起,渐渐地,就俯身趴在地上,抬也抬不起来了。

    动静声吸引了负责守卫凤殿的禁卫军,统领中护军的吉蕸将军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制止道:“殿下息怒,今日是殿下的成人礼,凤殿门外见血怕是不吉利。若这男侍犯了什么错,得罪了殿下,交给我们护卫军处理就好,何必弄脏公主鞋履。”

    一人带头,其余人也纷纷围了上来。身旁的女侍赶紧拉住长公主劝道:“殿下您还要赶回府上,让画师为你作画呢,何必为了下人乱了陛下为你亲手簪的发髻。”

    天覃甩开她的手,冷眼环视禁军,丝毫不惧,威胁道:“敢传出去让陛下知道,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她刚要离开,宽大拖曳的裙摆被人拽住。

    那男侍竟然还不死心,手牢牢地抓住衣角,原本白净的额头正往外冒血,灰头土脸,狼狈的像是个死囚,却也难掩俊秀相貌。

    “殿下……求你……”

    真是个狗皮膏药,天覃向来不喜欢主动黏上来的,刚想挣开,却听见男侍又虚弱念道:“殿下要作画……我恰好认得一位画师……此人精通人像……又是天景城不可多得的美人……”

    精通人像,又是美人,天覃蹲下身问:“你说的,是君子兰?”

    “原来殿下知道他……”

    岂止知道,她为了见到他,跑了几回画院,却是连人影都没见到。

    就连这次的肖像画,她分明是预定了君子兰主笔,昨日却被画院夫人告知,君子兰有花粉症,起了疹子在家休养,怕传染公主凤体,就换了同样精通画像的余牙子。

    什么余牙子,就是个年过四十的老头子。

    天覃恨不得冲到君子兰家中,将人绑了带回府,可画院夫人死活不肯告诉她君子兰家住何处,真名谓何。

    她气极败坏,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这画院给扒了。但画院夫人与天子自幼相识,她极力维护君子兰,她若是动她画院,怕是陛下又要生气,关她禁闭。

    “你说你认识君子兰?那你可知他的真实姓名,他人现在在何处?”

    “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画院……至于真实名字,他不曾告诉小的。”

    “哦?本宫怎么听说他得了花粉症,居家养病呢。”

    “我曾于他同住……未曾听说他有花粉症。”

    好,好极了。

    胆敢联起伙来骗她,简直不把她这个长公主当回事。

    天覃勾唇,眉眼魅惑,与方才判若两人。她挑起他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乐,单字羊。家母希望我像羊圈中的羊一般,温顺贤良。”

    天覃对他的名字由来并不感兴趣,松了手起身睥睨道:

    “不知你的名字,能否让君子兰乖乖的主动来本宫府上。”

    见她心思只在君子兰身上,乐羊面色难堪,怕是被她利用完,又要踹走。

    “……长公主”

    天覃斜斜地一笑:“呵,你放心,你帮本宫了大忙,本宫一定会好好垂怜你的。”

    月明风清,天景城城东画院依旧灯火明亮,院中的垂丝海棠虽未开放,点点雨沫会春意,嫩芽新苞悄然爬上枝头。

    画院二楼,透过窗棂,依稀可以望见有人正执笔勾勒描绘,襻膊挂项间,露出一截珠玑般的粉白小臂,手腕轻点,画上人便有了神韵。

    胡木旋梯上步履哒哒急促,来人一边爬楼,一边破嗓劈喉喊着“君子兰”,不曾应门,如一头疯泼骡子踏门而入。

    被唤作“君子兰”的男子不为所动,白净手中笔杆未停,只需廖廖几笔,这幅画像就要完成。

    “何事?”

    “长公主刚派人传话,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乐羊的男侍,他此刻就在公主府上,还说你要是不来,明天就请画院全体画师……”

    棠宋羽听到熟悉名字,顿笔抬眸问:“她想如何?”

    画院小厮本恐慌难言,见君子兰抬眸,他呼吸微滞,喃喃道:“她就请喝羊肉汤……”

    “……”

    只差最后一笔了。

    棠宋羽放下手中的笔,还未完成的画便被他搁置在画案上。

    “带我去公主府。”

    玄凝从长公主画像上挪开视线,望着他来时的路,恍然大悟。

    沿着这条杏花路走下去,就到了公主府。

    他从公主府出来,他是长公主的人?

    意识到这点,玄凝瞬间心如刀割,既然是公主的人,那就不是她的攻略对象了。

    可恶,如此美而不俗的人,怎就被长公主先得了去。

    她心恼,不知不觉握紧了他的手腕。

    棠宋羽吃痛,低头看向她的手,她虎口有茧,应是习武之人。

    玄凝回神松手,她无意不知轻重,一松开,就见他手腕红了一片。

    “抱歉。”她下意识道。

    “……”棠宋羽欲言又止,收了手起身去捡落在地上的画轴。

    “方才多谢女君。”

    他声音虽小,听力极好的她却听得清楚。

    玄凝回身望着他的背影,她捡起帷帽,心中千滋百味。纠结片刻,她无声上前,将帷帽轻轻放在他的头上。

    白纱不轻不重地垂落眼暮,棠宋羽卷画轴的手,动作变得缓慢。

    玄凝的目光却被他断了一截的袖片吸引,她捡起来端详,布料前半断面粗糙,而到了后半却异常平整,不似强拉硬拽扯开的,倒像是被利器所破。

    想到他脸上的剑伤,玄凝心中已有结论。

    看来长公主很生气,连美人都砍。

    遥想到是她让长公主不悦,才害得美人破相,玄凝有点愧疚,拉着美人胳膊就走。

    “我知道有家医馆,专门治疗皮肉伤,趁还未歇业,赶紧去瞧瞧。”

    棠宋羽甚至来不及转身,被她拉拽着连连后退,被迫扭身走在她身侧道:“只是小伤,女君善意,我心领了……”

    “什么小伤,刀刃所破,处理不当会留疤,且极大可能会感染病种,落得个全身脓疮,溃烂而死。”

    她故意把症状说得唬人,就是为了吓他。

    如她所料,那人不通医术,眉眼略有忧虑。

    玄凝趁热打铁,添油加醋道:“要是留了疤痕,长公主喜新厌旧,哪天就不要你了。”

    他停下脚步,玄凝忽然拉不动他,疑惑回身,却见他垂头问道:“这有何不好?”

    “……你不想要长公主的恩宠?”

    他若想要,断然不会亲手划了脸蛋,让自己破相。

    酉时末,长公主府。

    棠宋羽拿着画具,跟着女侍进了公主寝居。

    门一推开,扑面而来的浓烈香让他皱了皱鼻子。入门第一眼,便是长公主换下来的礼服,正挂在红木衣杆上。屋内深处有衣料摩擦的声音,男声轻喘,女子莺语,不被他进门动静所扰。

    棠宋羽拎着画箱站在门口,久久不肯进去,那莺语似有察觉,渐渐停下,厉声令道:“进来,哪有画师不见人就能画像的,你说对吗乐羊。”

    “……”

    棠宋羽在画院当学徒时,认识了同窗乐羊,二人同吃同住,他为外乡人,生性寡言没少被同期欺负,乐羊为人仗义,总会将自己的吃食分给他。后来乐羊放弃学画跑去当男侍,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再无联系。

    春去秋来,棠宋羽在画院一熬便又是三年。

    上天不负苦心,他在第五年春季的画师考核中,一举获得榜首,并收获画院夫人青睐,破格将人连升三级。

    梅兰竹菊,“兰”为正二阶。

    旁人晋升一阶,少则三年,多则十年。而刚出茅庐的他,却能在短短五年,实现旁人需要数十年才能实现的梦中怀想。

    一时间天景城中议论纷纷,所论多是些闲言秽语。

    棠宋羽虽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人在画院,少不了同事者议论。

    听得多了,他便不想再解释什么。

    他画技高超,人又貌美如仙,找他画像的人越来越多,谣言便被夸赞声音淹没下去。

    棠宋羽画像,不论性别贫富贵贱,一律采用抓阄预定,定价:随便。

    如此,乐羊才得偿所愿约到他的画像。

    他听闻君子兰相貌绝绝,一直怀疑其是棠宋羽,但又觉得不可能。

    而当他真正发现众星捧月的君子兰,是旧时同窗后,他道:“你当初说的板上钉钉,我还真以为你不会以皮相侍人呢。”

    棠宋羽心中对他有恩愧,即使乐羊这么说了,也只是将手中的画笔握紧了些。

    正如现在,他看见乐羊丝缕不挂躺在长公主凤榻上,也是直挺挺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君子兰,你胆子可真是大啊,和黄夫人勾搭一起,把本宫耍得团团转呢。”天覃翘着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不敢,卑职确实感染了花粉症,昨日用了药,今晌午才见消退。”

    “呵呵,那可真是巧。推辞了本宫,病就好了,本宫还以为画师这病,因我而起呢。”天覃起身撩开帷幔,晃着曼妙身姿走到跟前,见他还带着帷帽,便来了几分气。

    “画师的脸当真是金贵,连本宫也不能见?”

    “卑职脸上红疹未消,怕惊了公主凤体。”

    话音刚落,却被长公主掀开了帷纱,“哼,这个时候还敢骗——”

    天覃愣住,只因看见他脸上大小不一的红疹。

    她甚至还未能欣赏他的面容,就慌忙放下帷纱,后退了几步怒声喊道:“乐羊!给本宫死过来!”

    乐羊匆忙披上外衫,刚从帷幔后爬出,就被公主赏了一脚。

    “你不是说他没有花粉症吗,那他脸上是什么。”

    棠宋羽握紧了手,他虽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他面前。

    是乐羊出卖了他。

    乐羊发丝凌乱,虽有惊慌,但很快镇定下来,他手脚并用爬到棠宋羽跟前,掀起他的帷帽。

    他虽学艺不精,却对味道格外敏感。

    掀开帷帽的一瞬间,他就闻见了淡淡的矿石味道。

    棠宋羽盯着他的眼睛,内心在某个时刻还在奢求他能替他隐瞒。

    可惜,光阴无情,岁月蹉跎,他已不再是那个分他吃食的小男郎。

    乐羊啐了一口涂抹在手心,抹在他的脸上,“殿下,他脸上的红疹是红砂水点上去的,不信你看——”

    天覃半信半疑,移步到跟前,见他面上被晕开了红色,冷眼眯道:“好啊,好得很,敢在本宫面前骗我……来人!”

    外面候着的男侍闻声进来,天覃挑起棠宋羽的下巴仔细端详。

    “红疹”之下的骨相皮囊,确实不凡,即便这幅样子,在她历来宠幸的人中,也数上等。

    她向来疼爱美人,见他神色黯淡,便打消了将人杖责的想法。

    棠宋羽的目光一直落在乐羊脸上,却听见长公主放低了声线,沉声问道:

    “君子兰,你是想让人把你脸上舔干净,还是你自己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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