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章 3
旭和六年,琼国王室耗时三年,顺利迁都北泽。
祭典当日,无云无风,祭坛上方忽现双色虹光;天之盛景,百官臣民无不动容,天子受天命赐福,跪拜母神娲祖,并赐名新都,改“北泽”为“天景”。
彼时的玄凝,刚被奶妈按着头,从温暖的母床拽了出来。
她极不情愿,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却无人理会。
刚生下孩子的玄遥,听说外面有双色虹光,不顾产医劝阻,让女侍将她抬出去,只为了看一眼那双色虹光。
虹光色彩斑斓,夺目却不耀眼,像极了她那意外身亡的君夫。
双色虹光,像一对眼睛,许是他在天上看着母女二人。玄遥被抬回床上后,对身旁的产医说道:“凝,名字就叫‘玄凝’。”
虹光无声无息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襁褓中的婴儿哭过后渐渐睡去,门外候着的手工匠人将刻有“凝”字的长命锁,交付到产医手中。
长命锁挂在摇篮边上,睡梦中的婴儿小嘴上翘,做起了美梦。
旭和二十年,天景城中,杏花开的正盛。
正值春浓时,天子长女——长公主天覃,适逢吉日,行及笄之礼,玄家庄庄主玄遥受天子邀请,携女儿玄凝入宫参加典礼。
玄家乃将门,世代护国,现任庄主玄遥虽弃武从医,曾在太旭末年战乱时,救天子于水火之中,作为天子的救命恩人兼多年好友,座位自然离天子近了些。
玄凝也因此看清楚,当今天子的长相。
只是隔着高台看上一眼,就能想象到她驭着汗血宝马,手挥长剑,率千军万马,收复山河之景。
当初天子还只是琼国二公主,敌军进犯,边境失守,二公主得天子传召,临危赴命。原计划的五年收复失地,她只花了三年,就将被邻国邯齐占领的国土全数收回。
民心所向,天子顺应民意传位于二公主,主动退位,搬去临海沃城养病。
玄凝自幼习武,舞刀弄枪,身上不少陈年旧伤。而天子经历的那三年,更是比习武要苦,那身锦绣华缎下,不知有多少伤痕。
她望的出神,全然不察这场典礼的主人公,正执团扇款款走上大殿。
钟音清脆,琴音沉稳,随着花鼓敲下,长公主天覃身穿长春牡丹纹样深衣,外着双色凤绣大袖长衫,虽未及笄,但她的样貌随她母亲生的深邃。朱红胭脂上唇,新月眉浓勾挑,束带矜庄,美人和衣裳相辅相成,净显雍容华贵之姿貌。
律吕交错呼应,长公主一步一却,随着数十下的敲击音,终于走到殿中央,立于木梳前,等待她的阿媫为她梳头落笄。
天子起身挪步,拿起檀木梳,将她一头浓密发亮的长发握在手中,由上至下,动作无比轻柔小心。
这双手可为国浴血杀敌,也可为女儿梳发落笄。
秀手盘乌云,青丝绾脑后,金簪斜穿,礼成。
典礼后半,宾客举杯轮流相敬,玄凝纵然酒量好,却也不敌一个接着一个的敬酒。而她的母亲早在两杯花酿下肚后,就借故离开了,留下玄凝一人独自应付场上的大人,美其名曰,维护人脉。
不知是她脸红醉酒之态被天子看见,还是天子本就对她格外留意,竟主动为她解围。
“你们可别光逮着玄家小丫头敬酒啊,本王听说她自幼习武,万一喝醉了,怕是不分青红将你们揍上一顿,到时本王可不为你们打抱不平。”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绕过了玄凝,改去敬长公主。
玄凝本就有醉态,见众人不再来敬酒,举杯憨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五步之遥的高台走去。
众人忙着敬酒,没人注意到她,等天子的视线从长公主身上移开,竟发现玄家小丫头爬上了高台。
身边伺候人的女官连忙口头认错,手忙脚乱地扶起她,想要将人拉拽下去。而玄凝的手却死死抓住了一侧扶手,纵然三人来抬,也纹丝不动。
“算了,且看看她要做什么吧。”天英挥手将女官遣散,既是玄遥之女,想来也不会做出行刺天子的事情。
她刚这么想,只见玄凝晃悠悠地走到她的庆岳宝剑前,伸手握住了剑柄。
宝剑出鞘,天英脸色微变,刚想叱责,却闻刃合之声,玄凝握住剑柄又回了鞘。
这丫头,到底要干什么。
玄凝捧起宝剑,一步一顿地走到天子面前,不但不跪,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天英眯眼打量,视见她面颊通红,眼神时而恍惚时而明媚,就心知她这是酒劲上了头,要开始“耍酒疯”。
果不其然,下一刻,玄家之女俯身将宝剑呈给天子,口中振振有词道:“听闻陛下的剑法高超,小女不才,想与陛下切磋一番。”
此言一出,大殿瞬间安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玄凝身上,包括上一秒还在和男侍谈笑风生的长公主。
见天子不答,玄凝执拗,又朗诵了一遍原话,又添了句“陛下放心,我自小练剑,从未见血,不会伤到天子凤体。”
她倒是挺自信,竟觉得自己一定不及她,天英横眉一挑,起身握住剑柄,“好,这场比试,本王应下了。”
“陛下!”听到天子答应切磋,台下的长公主坐不住,拖着长衫上前叱道:“好你个玄家之女,居然敢对陛下口出狂言,刀剑无眼,你如今酩酊大醉,如何拿得了剑——”
话未说完,寒光乍现。
玄凝提着庆岳宝剑,直指长公主纤细白嫩的脖子,剑尖距离天覃的喉咙只差了一小截指甲的距离,吓得她连口唾液都不敢咽下。
天英暗暗吃惊,她出鞘竟无声!方才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就连自诩剑法超群,久经沙场的她都没看清动作。
尽管喝醉了,玄凝拿剑的右手仍丝毫不颤,瞧着长公主花容失色的脸蛋,她疑惑道:“我与陛下比试,与你何干。你与其在这耽误时间,不如早点跟那位绿袍男侍移驾东宫,凤榻缠绵。”
被点名的绿袍男侍见成了众矢之的,低着头下去了。
“你!”
她竟然敢当着天子和众人的面,羞辱她只享风流。天覃脸色铁青,奈何人在剑下,她不得不向自己母亲求助。
“陛下……”
“行了,长公主累了,还不快扶下去歇着。”
女官上手想要搀走天覃,奈何她退身,玄凝的剑却依依不饶地追着她走。
见状,天英只好按住玄凝拿剑的手,“你不是说要我切磋,你的剑呢?”
玄凝懵懵地放下剑,伸手摸着身侧,什么都没有,又绕手到背后,还是没有。
天英见她凭空摸剑,不禁失笑出声,“来人,将不离拿来。”
不离是陪伴她最久的一把剑,由她师父亲手锻造,虽不是什么名门仙剑,却数它用的最得心应手。
玄凝一听要拿不离剑,立马摆摆手,晃着脑袋道:“不离珍贵,怕弄脏了惹陛下不高兴,还是随便给我一把剑就好,我看那位近卫身上的剑就不错。”
近卫忽然被点名,见天子眼神示意,只好解了剑革,将剑递到玄凝手中。
利剑到手,玄凝像是得了什么新奇玩意,握着剑柄跑下去耍了几轮剑花。
剑光随着裙袂翩跹,玄凝舞剑上前,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唯有天子持剑立于台阶之上,望着她神色飞扬的样子,眼中含光。
“剑舞的不错,不知是真功夫,还是假把式。”
手腕挥动,剑影宛如爬蛇,玄凝小步后退笑道:“是真是假,陛下一试便知。”
玄女有心相邀,她作为天字长辈,岂能拒绝。
天英提剑跃下高台,三两步追上不断后退的玄凝,扶剑挥去,没有任何招式可言,甚至只是刚入门弟子的基本功,只为试探其功力深浅。
玄凝似有不满,只手挡下,并借力反弹挥去,“陛下也太小瞧我了。这一下的功力,纵是三岁孩童也能挡住。”
她倒是口气不小,天英试出了结果,便也不再留情。剑刃斜倾,出其不意攻向她的璇玑、紫宫、云门三点穴位之间。
玄凝的身子柔软无骨般,在见到她试图发动突袭后,瞬间向后软下腰肢,躲了过去。
及腰的长发随着下腰垂落在地上,玄凝云肩周转,回身时剑风凌厉,势如破竹,天英单手接下了这一剑,却也被逼得后退了半步。
“陛下,可要小心了。”玄凝出声提醒,天英心中警铃大作,提气防备。
她以手绾花,不等广袖停皱,剑刃似闪电迅疾,随着骤雨般进攻的步伐不断向天英身上挥去。
锋利的剑刃撞上剑脊,雷鸣般的声音响彻殿内,她进攻猛烈,天英虽有防备,但还是被逼得连连后退。
堂堂天子又怎甘心被一黄毛丫头逼得败退,天英双手握剑,腰身发力,用力挡下了她的剑,不等她反应,朝着她的肩颈又是一记重击。
玄凝见她认真,这才满意道:“对嘛,就是这样,认真打。”说话间,剑身朝外挡下了她的反击,扶手送去。
二人你来我往,高手过招,众人看的认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这场切磋谁输谁赢。
长公主坐立于席位,听到众人议论,歪嘴嘲笑道:“自然是陛下赢。”
就算她玄凝是什么剑术奇才,作为臣子,她敢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赢了天子?
剑意纵横,于空中不断摩擦产生花火,乱花灼人眼,怒剑破山河,天英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悲喜剑法。早些年从师父辰宿真人那里学来,仅悟到了剑法悲意,唯独最简单的喜意,却迟迟不能领悟。
对方看出她的剑法,不急不慢使出了相同招式,天英心细如发,很快发现她使得剑意恰是喜剑。
一悲一喜,一正一反,势均力敌,天英许久没有如此畅快过,打的完全不知疲倦。
日落霞山,风清月白,场上身影纠缠,久久不分胜负。
或许是年龄所致,天英俞渐感到吃力,一个不留意让玄凝钻了空子。
眼看剑锋就快到了天子面前,场上众人无不倒吸冷气,长公主焦急站起,正喊道“住手”时,玄凝忽然身形一晃,和手中剑一起倒了下去。
天英本在心中已然接受自己输了的事实,见她倒地愣了半晌,反应过来赶紧让女官上前查探。
鼻息柔缓绵长,脉象平稳无异,女官面露喜色,“回禀陛下,她只是睡着了。”
竟是睡着了。
在与她切磋的时候,在快要赢了她的节骨眼上,她居然醉酒酣睡过去。
天英放声大笑,“好一个玄家,好一个玄家女,天意如此,这场切磋可就算我赢了,你可别怪本王胜之不武了。”
在众人欢笑中,玄凝又悠悠醒来,望着地上的剑,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抬头问天子:“陛下,我怎么躺地上了?”
她又疑惑看向众人,“你们在笑什么?”
天英贵为天子,憋笑憋得艰难,踩着石榴红毯,回到了高台上,坐了许久才缓过来。
“玄凝,你过来。”
被天子指名道姓,非赏即罚,玄凝艰难站起,大步阔首的向前走了几步,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又是一阵哄笑。
玄凝像是没了力气,站也不站,直接跪着爬到了高台下。
“陛下,你找我?”
“瞧瞧你现在,哪还有方才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天英嘴上不说夸赞话,心里却觉得玄遥家的小丫头越看越喜欢。
近几年,她忙于朝堂政事,算来已经大半年没去演武场比试身手,更别说拿剑了。
一番会武,天英身上出了汗,身心甚是畅通。能在宫中遇到能和她剑法不相上下的,又肯倾力过招的,少之又少。
“传我旨意,玄家之女年少成才,将来必成大器,赏……”
天子有所犹豫,史官见状,停笔等待。
赏什么呢,玄家庄家大业大,祖上留下的基业比她这个天子还要富裕。
金银财宝,良田美宅,书法名画,侍人侽宠,他们玄家全都不缺。
天英眸眼一瞥,见长公主正紧张望着她。
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被骄纵惯了,功课不行,习武不行,颠鸾倒凤之事倒是行的很。不关心朝堂之事,只关心哪里有朗君,好把人抢到手。
一味放任不管也不是好事,她既已成年,该长点心了。
“玄家庄主玄遥对本王有救命之恩,嘉封爵位,其女玄凝,深得本王欢心,玄承天恩,剑意坤朗,特赐封号‘承坤’。另外从今起,本王认玄凝为义子,身份待遇与长公主同级。”
封赏一出,别说是众人了,就连跪着的玄凝也是脸色一变。
五年前,玄家在天景城东南西北四角重修山庄,已经引起轩然大波,当下好不容易从风口浪尖下来,又被封官加爵,甚至史无前例,收亲王世子为义子。
天子,这是要把她往火坑推啊。
天覃气得拍案而起,“阿媫!你为什么要收她做义子!”
“放肆,说了多少次,大殿之上没有阿媫,只有陛下。”
天英神情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哼!”长公主甩袖走人,临走前还狠狠地剐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玄凝。
今日明明是她的成人礼,倒让这玄家女抢了风头。
长公主神情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玄凝心中无奈,也只是礼貌颔首。
史官写好了诏书,双手捧拿,跪奉到天子面前。天英眼也不垂,拿起诏书走下高台,停在玄凝面前。
“下次,把你的剑带来让本王瞧瞧。”
翘头履上凤蛇交缠,人蛇手握五色石,金凤翱翔彩云间。琼国姓氏排名中,“天”字第一,“玄”字第二,足以可见地位。可即使玄家富可敌国,也只能在成亲时着凤蛇袍。
天子封赏,不容拒绝。
玄凝硬着头皮接下了诏书,“是,陛下。”
从皇宫出来后,已过戌时,玄凝坐在马车中,握着诏书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醉后失态,竟敢擅自跃上高台,夺天子宝剑,强命天子与她切磋。
比试开始没多久,玄凝就已酒醒,却也只能将错就错,陪天子打下去。
切磋出了薄汗,玄凝虽醉眼朦胧,但脑子愈发清醒。本想暗中输掉,却不想天子失误,关键时刻,她只好假装酒劲上头,倒地酣睡。
女医官来查探时,她封住了几处穴位,强行让全身血液凝滞,脉象呼吸得以平静,目的就是为了瞒天过海,让天子相信。
至于后面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也不过是做戏做到底。
否则,她怕是要给玄家带来祸事。
只是,玄家今夜虽然躲过一劫,却又被天子封赏推向浪尖。
明日天景城怕是又要热闹了。
玄凝捏着眉心,想着回去要如何跟母亲交代。
玄遥虽不会责罚她,但少不了唉声叹气,玄凝正值叛逆期,听她长吁短叹就心烦。
“停车。”
马夫应声停下,天蜻探头问道:“殿下想下来走走?”
听她称呼殿下,玄凝低眉苦笑,“这么快就改口了。”
天蜻一向擅长揣度她的意思,玄凝钻出车外,望着零星几人的街道,想来夜市那边正该热闹。她嘴角微微一扬,道:“我去红河街转一转,你们先行回去吧,记住,不准跟来。”
“是。”
马车渐行渐远,玄凝转头就往与红河街相反的街道跑去,以她对天蜻的了解,尽管她嘴上答应不会跟来,心里估计连尾随路线都计划好了。
她提裙跑得飞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步子,仅脚尖点地,腾飞般跃出一丈远。
她东拐西拐地,绕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不知跑了多久,确定天蜻没有跟上来,她才理了理裙摆,在热闹的街道闲庭若步。才逛了一会她嫌人声吵闹,乘着小舟飘到了对岸。
与喧哗热闹的坊市不同,岸上街道人影稀疏,只有一两家店还开着。
玄凝依稀记得公主府就在这附近。
一想到长公主,她就难免想到她在大殿上,还暗骂长公主不务正业,风流自在。
虽然她说错,不过长公主就算再不务正业,以后也会是天子,若得罪了她,他日登上帝位,恐怕玄家不死也要掉层皮。
“长公主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要和我计较。”
街道两旁尽是杏花,风一吹,刚淋过一场春雨的杏花,迫不及待地甩下蕊中剔透,沾了杏花香气的雨滴,携着泥土芬芳“啪嗒”滴落,惹得她身上的丁香斑驳,连眼睫上都落了几颗顽皮。
玄凝只觉得杏花芳香,月色寂寥,格外冷清。
旁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就有了二三侽宠,长公主仅年长她一岁,府上之宠儿多的十指都数不过来,只有她守着一人,等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攻略对象。
她前些年在昆仑学剑,差点以为她那仙气飘飘,不惹尘埃的师父就是攻略对象,结果系统上班后,告诉她不是。
这么好看的人都不是,那她的攻略对象到底要好看成什么样子。
预期一旦被拉高,玄凝就到达了心如止水的境界。
玄遥还以为她修炼修成无情道了,找了几个漂亮脸蛋灌了药往她屋里塞,硬要把她的道掰回来。
玄凝对普通的俗人,完全不提兴趣,指尖摸上后颈,挨着将人点了穴。
天一亮,玄遥打开从外面锁上的门,见玄凝在床上呼呼大睡,以为事成,转身离开时,却看见书房站着一排背影。
漂亮脸蛋们红肿着眼,身子动弹不得,见玄遥过来,唔唔求救。
从那之后,玄遥再也不做这种荒唐事了。
玄凝忆起往事,满面春风,晃悠悠地不知走到了哪里,却见杏花深处,有人抱着画轴款款走来。
杏色遮挡月光,花荫下的面容昏暗,看不清是男是女。
玄凝心中笃定,无论性别,这一定是个好看的人。
因为那双拿着画轴的手洁白无瑕,手指修长,异于常人,指间关节棱角分明,似有若无的青玉藤蔓攀在掌骨上,一看就不是俗人才有的手。
她停下脚步,原地等待那人过来,好一睹芳容。
不知是否是她过于注目,那人见她停下,竟也原地不动。
她心中断定,是个男子。
怕什么,她只是想看看模样,又不会像长公主那样强抢民男。
见他不动,玄凝正要主动走过去,他却扭身就跑。
不是,他跑什么。
玄凝飞步追上,一把抓住被风扬起的白纱,却不慎将他帷帽也扯了下来。
青丝骤如悬瀑倾泻,亦如花瓣扫过鼻尖,令她发痒。
他身形一颤,却依然没有停下。玄凝拉住他的袖摆,想将人拽回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只是稍加用力,竟轻易将人的衣袖扯断了。
布料撕破的声音犹如树皮摩擦,男子本被她拉拽到中途,倏忽失了力,便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摔去。
修炼剑法的第一课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玄凝反应迅速,环着那人的细腰,顺势将人翻转了位置,随后带着两人的重量跌落在地。
这一转,也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确实不是俗人。
如果说她师父是昆仑山最英俊的男子,那面前的他,应该是全天景城最动人心弦,让人流连忘返的画。
因为他好看的不像个人。
像神。
后背撞在粗糙的石地上,丁香罗裙很快就被沟壑存积的雨水弄脏。玄凝却笑着,好似不知疼一般。
男子撑着胳膊,没有全部压在她身上。落地后他慌忙起身,却被她一把拽住长发,仰起了身子。
玄凝丹田发力,自然没有扯疼他,只是拽着人不让他再跑了。
他也果真没跑,似是知道她没恶意,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玄凝望着他的手,忍不住吞咽。她握住他的手腕,男子像触电般想抽回手,却被她紧紧抓着。
她抬眼注视,手指摸上“神”的面庞,柔声问道:“怎么伤的?”
若说美中不足,就是男子的脸上破了一道血痕,伤口新鲜,玄凝一看便知是利剑所伤。不由得心中暗想,莫不是刚遭了歹人,误以为她是同伙,所以才见到就跑。
她眼神太过直白,他回避了她的目光,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画像上。
画轴刚从手中掉落,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滚了一圈,此刻平整地铺在地上。
玄凝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画像逼真,她只瞧了一眼就惊讶出声:“长公主?”
怎么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