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塔01
“……她是不是在骂我缺德？”施青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庄白。
“没有的事。”庄白安抚她。
“我可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捡到钱都交给警察叔叔，路上遇到乞丐还会扫码转账，树上的花从来不随手乱采，虽然说话不过脑子但是也没误人子弟……”施青掰着手指头数着，越数越觉得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于是一锤定音地质问道：“我怎么就没有福报了？”
阎罗笑嘻嘻道：“你说的那些不过是些阳德，阳德易筑，阴德难积，你前面某一世大概做了什么大损阴德的事，我看你现在亏空还很大呢。”
施青：“……”
她很想喊一句前世造的孽跟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做的，但是没办法，因果不虚，她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李旦终于开口了，“阴德在阳间难积，在阴间却好积得很，不如让她在这里把亏空都给补回来。”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这个环节了！”阎罗用一种欢快的语气说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施青面前，从宽大的袖子里又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施青，道：“喏，你抽一个。”
那东西冰冰凉凉的，施青仔细一看，只见那是一支通体漆黑的签筒，上面无名无款，签子上也都是空白的。
“别愣着啦，抽一支出来。”阎罗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催促道：“你是不会抽吗？就是像你们拜佛求签一样，甩出一支来就可以了！”
施青不知道甩一根空白的签子出来有什么用，但还是照着阎罗的话，摇了支签出来。
阎罗急性子得很，签子才刚冒了个头，她便把它抽了出来，大声地读道：“清扫罗汉塔！”
“上面有字么？”施青好奇地去看，发现那竹片上果然出现一行小字，居然是凭空出现的。
她对这个攒阴德的方法并不排斥，甚至还松了口气，扫塔，怎么听怎么都很轻松。然而李旦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他道：“你是不是做了手脚，怎么也不至于去罗汉塔。”
“我可没有，你别冤枉我！”阎罗举起双手，将那竹签嗖地一声向李旦掷了过去，那签破了空气，带起尖锐的风声，看势头似乎能把李旦的脑袋凿个对穿，李旦的手指动了一下，一道黑丝从他指尖升起，如游蛇般包裹住签文，接住了签子。
阎罗道：“谁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缺德事，这个塔，她是非去扫不可啦。”
李旦看完签，脸上的神色更不好了，显然是想起来谢灵山为做错事而付出的代价，她魂魄俱碎，不过换得万鬼重入正途，罪孽皆消，但消是消了，她身上的大功德也去补了亏空，若她当时接了神格，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但她没接，这就必须要作为一个人被考评。
而考评的结果自然是，不及格。
见空气中弥漫着沉默，施青说：“我去扫就是了，不过是扫塔。”
阎罗笑眯眯地看向她：“勇气可嘉，不过这个塔可不是普通的塔呦。”她像是生怕吓不到施青似的，又压低声音补充道：“这塔可凶啦，里面镇压着一个魔头的尸首，特别邪门！”
施青：“……”
她怎么感觉地府里的人比她这个人类还要迷信？
施青道：“死都死了，即使是魔头，死了也不能复生，塔里不过是他的尸骨，去了想必也无妨。”
阎罗很神秘地笑了，当这种笑容出现在一个小孩子脸上时，就莫名显得有些诡异。施青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庄白对她说：“没事，我跟你一起去。”
施青说：“我真的不怕的。”
庄白说：“我知道。是我想陪你去。”
地府里的塔不叫阎罗塔，也不叫一殿主塔二殿主塔或者黑无常塔白无常塔，而是叫做罗汉塔，是因为它里面供着罗汉，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零八尊。
一百零八尊罗汉镇着的东西，想必是非常凶残的。
二人站在塔外，庄白伸手，将乌沉沉的门推开，地府下已经是不见天日的黑了，塔内似乎要更黑一层，就连施青这样敏锐的视力，初入塔内时都无法视物。
过了大概十几秒，她的眼睛才渐渐适应，昏沉的光线透过塔顶上最高的一角玻璃射进来，照亮了干涩的尘，也让人能看清四壁上雕刻着的形态各异、神情肃穆的罗汉。
大门一关，外面的声音就全都听不到了，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戾气，原本这戾气漫无目的地漂浮在空气中，但发现进来了活人，居然如同灵活狡诈的蛇，渐渐地凝成几尾，竖起尾尖向着施青挑来。
似有似无，若狡若诈。
令施青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砰砰狂跳起来。
庄白指尖燃起一簇火，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枚乌木簪，对施青道：“别动。”
施青果然不动了，站在原地，看着庄白靠近。由于周围的黑粘稠，天顶照进的光线在其中游荡得并不顺畅，成了一种淡淡的水色的蓝，打在庄白的脸上，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幽深。
庄白伸出手，拢住施青的头发，施青的头发刚刚过肩，并不好盘，庄白的动作就格外仔细。施青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也不想问，就站在那里任他的手处置自己的头发。
由于站得是个很暧昧的距离，施青能闻到庄白身上一股很清新的味道，非常好闻，可又不像是香水，正当施青分神去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味道时，庄白已经把那根乌木簪子松松地插好了，伸手在簪子的尾部点了一下，一点柔软的离火便在尾端安安静静地亮了起来。
那豆火一亮，施青便感觉戾气忽然离自己远去，四肢百骸重新舒适起来。她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离火闪得像细碎的金，透过她的手指皮肤，并没有灼伤感，火安安分分地亮着，却没有烧掉任何东西。
施青撑起比人还高的大扫把，给自己加油鼓气：“好，开始了！”
这塔高百尺，有九层，传闻中那魔头的尸骨就被存放在第九层。施青他们此刻在接近地面的第一层，距离戾气最重的九层还有点距离，所以一点离火就足以让施青不受影响了。
施青努力地打扫，一层一层地往上推进，随着进入塔中的时间越久，她眼睛也适应了黑暗，看得越来越清楚，墙壁上的罗汉雕得形态各异，可能是为了更有威慑的感觉，每个的神色都很严酷，肢体也诡异，施青都不敢抬头看了，默默地只看自己正在扫的那块地面。
她的头垂着看地上，一边扫一边想：为什么要把罗汉雕成这个样子呢？明明神是很好看的啊，庄白长得就很好看，皮肤又白眉眼又温柔，根本就不是墙壁上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
塔虽然高，但是由于中间是空的，只有螺旋状的平坡升上去，所以实际上要扫的地方并不多，前面四五层施青都打扫得很轻易。
然而从第六层开始，施青开始感觉到了压力，一股非常猛烈的罡气压下，甚至让她感觉自己有点低血压，脑袋里面嗡嗡的疼。
庄白现在也不像方才那样随意靠在墙角了，他似乎察觉到了施青的不适，直接跟了过来，或许是因为神鸟本身就有驱恶的属性，施青感觉庄白站在自己身边，果然就舒服了许多，那罡气欺软怕硬，不得不离她远了一些。
就这样，在有庄白陪伴的情况下，施青又向上扫了两层，到达了第八层。
施青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抽签抽到扫塔的时候，她还不觉得这是个多难的工作，觉得不过就是挥挥扫把的事，就算有魔头的尸骨，那也都风化多少年了，难道还能难倒她。
但事实是，确实是能难倒她。
不愧是需要一百零八尊罗汉来镇守的魔头，即使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戾气还是这么重，施青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而庄白就像是一罐氧气，她简直是想变成一条八爪鱼，牢牢地挂在他的身上。
然而这又不可能，如果是随随便便一个别人，施青现在没准还真就要命不要脸了，但是因为前面的人是庄白，她就又不想轻举妄动。
庄白走在前面，似乎若有所感，走得越来越慢，直到施青差点撞在他身上，他才忽然转过身。
“干嘛？”施青脑子里正在昏昏沉沉，被他吓了一跳。
庄白牵住了她的手，是手指，第一次不是手腕。施青感觉到指间的温度，眼睛蓦地睁大了，见施青有这样的反应，庄白的视线微微移开了，道：“……没有别的意思，这样你会不会舒服一点？”
虽然还是有点不舒服，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施青完全顾不上难受，眯起眼睛笑着说道：“能不能有点别的意思？”
庄白的耳朵尖刷的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