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还不舍得放下吗？”来人微笑道。
李星然本来没觉得什么，被这么一说，脸上一阵热。
“……”
你们一个个能不能不要这么想当然！
闻言，南无寻似乎并没有要将她放下的意思，还是抱着。李星然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南无寻这才将她放下来。
那位自称是南无寻娘亲的人立于廊下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她的面容极美又极端庄，让李星然想起了壁画里的神女，慈悲之下总是隐隐透着股清冷感。仔细一看，南无寻的眉眼与她还真有点像。
若她真是南无寻的娘亲，那她便是七百年前葬身于那场仙魔大战中的神女蕡实了。
这两人对峙着，谁也没说话。
李星然看看那位神女，又看看南无寻，他的眼里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这时，天边忽然乌云聚集，雨就这么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
南无寻却似毫无感觉，呆呆站在院子中。
“南无寻……”李星然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拉过李星然躲到檐下。
蕡实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条帕子，递给他们。
“擦擦吧，小心风寒。”
见她没有恶意，李星然接过帕子道了谢，南无寻不但没接，流露出的神情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了。
蕡实也不恼，笑道：“我儿许久未归家，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不妨留在家中吃饭吧。”
南无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蕡实便自顾自向前带路了。
“有点奇怪啊。”李星然看向南无寻，他的神情真的很不自然，“你还好吗？”
南无寻摇了摇头，“没事。”
“我们要跟上吗？”
“嗯。”
李星然的手一直被南无寻牵着，或者说是无意识抓着，也不知是因为淋了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此刻他的手很凉。
俩人跟着蕡实来到一处饭厅，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菜，看着真像是为迎接许久未归家的儿子特地设的接风宴。
“快坐下吧。”蕡实朝他们招手。
他们依言坐下。
蕡实又招呼他们吃菜，这菜李星然自然是不敢吃的。
她观察了下四周，还是为这个幻境的细节感到惊奇，太真实了，每一样东西与现实毫无区别。
不过，幻境如果不真实恐怕也迷不住人了。
而幻境里的内容是依据人心所化，有时展现是最害怕的东西，有时却是人们最渴望的东西。眼下这场景显然是映射了南无寻的内心，难道亲情便是他藏在心里的愿望？
想到此，她突然脑袋里有样东西逐渐清晰起来，莫非南无寻想要复活的也是他的母亲？
这样一想原先很多事情便解释得清了，难怪找母亲的骨灰之前需要先找到他父亲的结灵珠。
蕡实见他们都不动筷子，便给两人各夹了一筷子菜，见他们还是不动，疑惑道：“是这些菜不符合口味吗？”
她自己尝了一口，又道：“我尝着挺好的。不过你们不喜欢，我吩咐他们重做便是了。”
她表现得毫无恶意，就像世间千千万万个母亲一样宠溺自己的孩子。
但假的就是假的，利用他心底那份最美好的渴望来困住他，未免太过分了。
李星然正要起身拉南无寻走，南无寻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等一下。
他尝了口蕡实夹给他的菜，道：“味道很好。”
蕡实闻言，弯了弯嘴角，然而南无寻下一句话就让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可惜是假的。”
他的语气冷极了，李星然跟他相处的这些天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对谁说过话，她想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就在南无寻抬眸瞬间，幻境景象迅速分崩离析，无数道影子从地上涌出来。
“李星然，走。”
南无寻拉过李星然，将她送到幻境出口处。
而在这时，身后“蕡实”已追上来：“想走，没这么容易。”
她一甩手，出口极速关闭。
李星然被一只小鬼抓着腿，慢了一步，刹那间，一团黑气包围住了他们。
“李星然……”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我家谷子还晒者呢，真倒霉！”
“就是，我家也还晒着。哎呀，这雨还越来越大了。”
“……”
雨声淅淅沥沥地落入李星然耳中。
她抬头一望，天上果然下雨了。
路人纷纷捂头躲避，李星然也跟着人群跑，忽然有个人从她的身体穿了过去。
李星然一愣，驻足一看，得，也不用躲雨了，她又变透明了。
李星然像游魂一样在街上飘着，看着路人匆匆忙忙的样子，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愉悦之情。
就在这时，前面有道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孩，别挡路。”
这人着急忙慌的，看见前面有人挡路便推了一把，可能也没用多大力气，但这孩子太过瘦弱了，一推就摔倒了。
路人本想去扶，却见小孩自己爬起来了，便没在管，自顾自去躲雨了。
这小孩大概七八岁，穿得破破烂烂的，浑身都是泥点子，李星然凑近一看，一眼便认出了他是南无寻。
纸上寥寥数字概括了他的童年，如今乍然展现在她眼前，这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总之不太好受。
小南无寻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走了几步又摔倒了，这次倒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他的鞋。
这也许都不能称为是一双鞋，就是一团麻草随意地揉在一起，再由一根草绳固定在脚上，刚才一摔，草绳已经松了，再加上地滑，一下没注意就摔倒了，脚踝那块显出淤青，而那根绑脚的草绳也断了。
他将鞋拿在手上，试了许多次都没办法把绳子接回去。
雨越下越大，他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拿着鞋，光着脚一瘸一拐向小巷子里走去。
这时，一把伞撑在他的头上。
南无寻疑惑地看着撑伞的人，彷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替自己撑伞。
撑伞的人见他这副神情，以为是自己冒犯了他连忙道歉，又道：“我家在那条街，最近刚搬来的，我经常见你在这里，也住在这附近吗？雨下得这么大，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南无寻摇了摇头，低着头从他的伞下出来。
撑伞的人又追上来，“我叫方世知，你叫什么？”
南无寻又摇头。
“是不方便说吗？那你姓什么？”
他们俩年纪差不多大，只是方世知明显家世不错，被家人照顾得很好，个子比南无寻要高一个头。
南无寻被人这样盯着，渐渐地生出一种自卑的感觉来，他低声道：“我不知道。”
方世知这就不明白了，哪有人会不知道自己姓氏的。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就是个野种，没人要的。”
身后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
方世知回头，只见一群跟他们差不多大孩子向他们跑来。
南无寻一见他们登时脸色煞白，转身便走。
只是这些小孩哪里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们，拾起一块石头砸向了他。他们年纪小，分不清对错，下手也没有轻重，只顾着自己开心，却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这群小孩里有人把方世知拉到自己这一边，跟他分享自己的所知。
“我娘说了，不能跟他说话的，他会给人带来灾祸的。就是因为这样，他爹娘才不要他的。”
另一个小孩说：“不对，我爹说，他根本没有爹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南无寻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呆在原地不知要怎么办才好，突然有个小孩抢了他手里的鞋，喊道：“这是什么？这也叫鞋吗？”
说着往自己脚上比划了一下，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这也能穿？”
南无寻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还给我。”
他跑过来要抢鞋，那个小孩故意举得很高，等南无寻跳起来要拿到时，又扔给了同伴。
这样抛来抛去跟逗狗一样，引得他们哈哈大笑。
方世知也看不下去了，便来阻止，拿到鞋正要还给南无寻，谁知一块石头正好砸在他脑门上。
南无寻顿时手足无措，眼眶红了一圈。他并不是想砸他的，是想砸那个抢他鞋的人的。
可这些解释方世知肯定不会信的，南无寻没办法面对他了，也不管鞋了，拔腿就跑。
他跑走的样子摇摇晃晃的，又引来一阵笑。
雨下大了，房檐下的雨滴慢慢聚成了水流流下来。
南无寻一直跑一直跑，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这个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最后他停在一座破庙前，坐在门前的楼梯上，盯着对面的朱红大门，呢喃道：“我才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我有爹娘，他们才不会抛下我，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们会找到我的，我会找到他们的……”
李星然看着这雨，心想这雨确实是太大了，大到她都看不清路了。
“李星然，醒醒，别睡了……”
雨声消失，耳边是南无寻的呼唤。
李星然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脑海中那个小南无寻的样子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对不起。”
南无寻愣了愣，“好端端的道什么歉。能起来吗？”
他将李星然扶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怎么哭成这样？”
李星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有点湿。
“小时候的事。”
南无寻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你小时候？”他轻笑了声，“有什么事值得这样伤心。”
他大概想不到李星然会有什么值得痛苦的事，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
“是啊。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在那个情景下还是很难受。”李星然扯了个谎。
她犹豫了下还是问道：“说起来，那倒黑气同时袭下我们，我看到我小时候，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南无寻顿了顿，道：“小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很多感受也忘得差不多了。”
李星然哦了声。
沉默了许久，她问道：“有没有别的方法来复活你心中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