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人措手不及,秦景舟的倒下像是一个信号,那群侍卫接连出现问题,一个个神色痛苦,脸色涨得通红,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片刻间也全都晕倒了。
林子里影影绰绰,丝丝白雾如绵线缠绕着白云飞和秦牧的眼眸,方才还热热闹闹一群人,转瞬间只剩下他们两还站着。
秦牧看了一眼白云飞,“估计是你给的避毒丸起了作用。”说罢,他径直走到秦景舟面前把他扶起来。
白云飞跟着秦牧一起蹲下给秦景舟把脉,顺便问道:“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这么关心他呀?”
秦牧看着白云飞握起秦景舟的手腕,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下抓起白云飞的手。
一惊一乍的搞什么啊?白云飞望向秦牧,眼神清凌凌的,在等秦牧给她个解释。
秦牧哪知道自己抽了什么风,但他天生脸皮厚,丝毫不慌,他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大义凛然地和白云飞说:“别动,万一你也中毒了怎么办?”
看着秦牧真诚的眼神,白云飞高高扬起眉毛反问,“那你还碰他?”
秦牧叹了一口气,表情纯真又善良,惆怅道:“谁让他是我堂兄呢?”的确是因为这层血缘关系他才会关心秦景舟,他又没说假话,秦牧心想,他可真是太善良了,连骗人都不会。
白云飞嘴角一抽,这种委屈自己奉献他人的美好品质放在秦牧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你别闹。”秦牧修长的手指还攥着她的胳膊,白云飞无奈地推了推秦牧,莫名其妙晕了这么多人,她总得知道这到底怎么了。
秦牧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但手下力道却丝毫不减。
白云飞绝望了,她使劲拽自己的胳膊,秦牧还越抓越紧,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之际,四周的树影突然剧烈晃动,又从树丛中冒出一群人,看打扮应该是玄阴宗的药仆。
树影幢幢,乌鸦在扭曲交织的枝头吱哇怪叫,药仆们一言不发地盯着秦牧和白云飞,圣女慢慢悠悠被人推着走出树丛,脸色惨白如鬼魅。
“玄阴宗难得见到这么多人,来者是客,我这个东道主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呢?”圣女说着扫了一眼白云飞和秦牧,他两倒是厉害,竟然没有中迷雾的毒。
怎么哪儿都有她,白云飞看见她就烦,压根不想搭理这疯女人。
秦牧知道白云飞不想说话,只不过……秦牧意味不明地看着圣女,说:“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他说罢低头看着昏迷中的秦景舟,眼珠漆黑如墨,像是一个不见尽头的深渊。
秦牧向来秉持的原则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和白云飞刚才逃跑,结果莫名其妙的响动让秦景舟发现了他们,而秦景舟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当真如他所言,是为了凉州百姓吗?
白云飞心头涌上浓浓的警惕,她怕圣女又突然发难,明日就要去蓬莱了,她不想在这个关头再生事端,她打量着圣女的神色,率先软了口气,说:“圣女,夜深露重,我们不妨回去再聊?”
圣女染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身下的木椅,她扫了眼地上七零八乱倒着的众人,思量几许后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姐姐说的在理,还是明日出蓬莱要紧。”说罢她挥了挥手,药仆们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连背带扛地拖着昏迷的侍卫上山。
此刻天光大暗,零碎的星光暗淡,山路雾蒙蒙一片,再加上树叶沙沙作响,配合着周围时不时传来的狼嚎鸦叫,简直和书里鬼故事的气氛一模一样。
白云飞艰难地辨别脚下的路,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她回头一看,那圣女一袭红裙,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见她回头还冲她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白云飞:“……”
她僵硬地转回头,往秦牧的方向靠了靠。
秦牧察觉到白云飞的小动作,他脑筋一转,立刻明白了白云飞的心思。他勾了勾嘴角,刻意放慢了脚步,稍稍落到白云飞后面一步,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看着秦牧走到她后面,白云飞顿时安心了不少,听见秦牧调侃她,白云飞苦哈哈地说:“比起现在这样,我更愿意去打那章鱼怪。”
一路上只有白云飞和秦牧还时不时聊聊天,其他人好像都不会说话一样,只能听见他们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一群人气氛诡异又尴尬,沉默地上了山。
白云飞和秦牧被遣送回了他们原来的住所,临走时白云飞问圣女要把秦景舟带去哪儿,那圣女只说了句管好你自己,就带着一堆人离开了,气得白云飞暗暗诅咒她好半天。
此刻,白云飞穿着外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秦牧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双臂交叠枕在脑后,听着白云飞那边的动静慢慢睁开眼睛。
“不困吗?”
秦牧低醇清冽的嗓音精准无误地传到白云飞的床榻边,她翻滚的动作一顿,出神地望着床顶,良久,她才轻声说:“你说,我们究竟能不能找到蓬莱?”
秦牧弯了弯眉眼,目光平静温和,窗里透进来的清冷月光笼罩在他的面容上,不同于平日里张扬懒散的模样,好像褪去了肉身的伪装,露出了静谧而隽永的魂魄。秦牧忽然很想抱抱白云飞,是一个不含情欲的,灵魂相贴的拥抱。
“会找到的。”
短短四个字,白云飞却能感受到秦牧内心的平静,她没再说话,只静静地平复自己的焦躁,她想,秦牧这样的人,不该就这么死了,她一定会找到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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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么晚找老臣对弈,可是有心事啊?”国师已年过半百,头发胡子全白了,身材圆润,脸上总是笑呵呵的,看着慈眉善目,像极了弥勒佛。
景和帝秦琅看着手下的棋局,和国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神色不变,不可置否道:“既如此,国师可否猜到朕的心事?”
国师闻言哈哈一笑,将手中旗子落下,“臣岂敢妄自揣度圣意。”
秦琅迟迟不落子,他叹了一口气,说:“近来外邦蠢蠢欲动,边关战事吃紧,我大邺王朝竟无一人能震慑住这群弹丸之国。”秦琅心里清楚,这群宵小敢来冒犯,无非是觉得他人老了,不行了,可事实确实如此。尽管已经派秦景舟前往凉州一探那长生药的虚实,但秦琅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比起江湖门派,他更相信他们大邺王朝的国师。
能在皇帝身边久留的哪有蠢人,国师当下立刻反应过来,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带秦琅去个地方,于是他站起身来向秦琅拱手弯腰,道:“陛下,请随我来。”
秦琅看了一眼国师,慢慢起身,随他一起走出偏殿。
巨大的浑天仪摆在观星台内殿正中心,站在几步之遥的观星台上望向天空,黑色的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帷幕,上面点缀着满天星辰,有些黯淡无光,有些耀眼璀璨。
这里是整座皇城的制高点,高处不胜寒,夜风吹得呼呼作响,秦琅站在国师身边,他低咳两声,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国师仰首看着满天星辰,向秦琅道:“陛下请看,此乃心宿,代表天子,而荧惑守心,此乃……”国师面露犹豫,似不知该不该说。
“国师有话但说无妨。”秦琅看着杂乱的群星,神色晦暗不明。
“此乃帝王衰败之兆。”
秦琅猛然一拍槛栏,面色愠怒道:“放肆!”
国师早知道此话会惹怒帝王,没有一个皇帝听到这话会开心,不过……国师看得出来,秦琅今日来此寻他便是想听真话。看到帝王震怒,国师惶恐地垂下头,急忙道:“老臣不敢!”
秦琅手捏紧了槛栏,向远处望去,站在这观星台上看着匍匐在他脚下国土,秦琅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良久,秦琅闭上眼,对身旁还垂着头的国师道:“你继续说。”
国师知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秦琅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这是所有人肉眼可见的,相信秦琅自己也能察觉。依照他对皇帝的了解,秦琅可以接受自己走向衰败的事实,但绝不能接受没有解决的办法。
思及此,国师轻叹一声,继续说:“陛下,所谓观星,不过是向天问道,求一个答案,可是天道并非一成不变的,任何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举动,皆有可能改变这个答案。”
“那依国师所言,如何改变这个答案?”秦琅沉沉地盯着国师。
国师理了理自己的胡子,暗含担忧地再次看向天空,其实不止帝王衰败这一个不祥之兆,荧惑与太白会于天关,紫薇垣中白气漫漫,这也是帝星不明之兆。他们这个皇帝,一心只想千秋万栽长生不老,所以迟迟不立太子,可正因如此,才致使人心不稳,异族来犯。
然而这些话,却万万不能再同秦琅讲了。
国师思来想去,只得给秦琅提供一个可能,他说:“陛下可知鲛人珠?”
“哦?”
“相传,鲛人是一种鱼尾人身的神秘生物,生活在海之尽头,不仅擅长纺织,还可落泪成珠。”国师看着皇帝面色好转,甚至眼角的皱纹都展开了不少,他咬了咬舌尖,继续讲述着这段猎奇传闻,“他们垂下的眼泪可瞬间凝固,这便是鲛人珠,此珠磨成粉末服下,人可得长生。”
秦琅总算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苍老的面容上慢慢浮动出真实的笑容,他居高临下俯视这这片盛大的王朝,对国师说:“还是国师见多识广啊!鲛人,世间竟有如此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