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罪己诏
而此刻朱厚的脑海中也正在天人交战！
若说他不想抓住这“天赐良机”，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自从即位以来他就不断打压文臣集团，就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程朱理学对大明的危害。
如若是秦汉隋唐时期，程朱理学非但无害，反而对国家有大功，因为它能维护封建王朝的统治！
但在大明，它的害处就远远超过了它的功绩。
西方的葡萄牙已经开始了他罪恶的殖民之路，北境的鞑靼正在俺答汗的励精图治下悄然崛起，就连岛国也即将结束分裂的战国时代，丰城秀吉将会开始他的争霸之路。
落后就要挨打，大明已经逐渐被人超越，曾经的“天朝上国”逐渐衰落！
这是朱厚不愿见到的，既然他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这个历史变革的前夜，他就要重新拾起泱泱大明的威严！
所以他想摆脱掣肘！他想重塑朝纲！他想唤醒这头沉睡的雄狮！
大明北境的鞑靼和瓦剌正在崛起，大明南岸的倭寇和海贼正在肆意横行！
而这些朝堂重臣都在腐败的政治上尸位素餐，推崇“程朱理学”！推崇”无为之治“！
他想要打破群臣一手粉饰出的太平盛世！
但如若他现在真的趁机罢免了这些朝堂重臣，不但会引起朝堂大乱，还会让谢迁等人背负骂名！
他的良心又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无论如何谢迁等人于国是有大功的！
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功绩！
他朱厚要罢黜这些人，也只能通过堂堂正正的手段！
如同罢免毛澄一样，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将他们送去养老，给他们一个善终！
为大明奉献一生的功臣不能最后还落得个骂名！这对他们而言不公平！
如若他朱厚这样做了，恐怕今生今世都会良心难安！
但就这样平白放弃这个机会，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妇人之仁了！
朱厚一时间不由沉默了。
群臣沉默，学子们也不再叫嚣，所有人都望着这位圣天子，都在等待一个答案。
打破沉默的是最后赶来的董厂和杨廷和。
董厂在众人的注视中上前跪地拜道：“陛下，太后懿旨，加封兴献王为兴献帝，兴献王妃为兴献后！”
张太后这是退让了吗？
两位太后在此事上的做法不由令朱厚唏嘘不已。
蒋太后只为出口恶气便散播谣言，弄得群臣恐慌，朝堂不稳，宛如天倾。
不得不说她这不顾及后果的行为给自己弄出了一个大麻烦！
而张太后却为了朝堂稳固，选择退让，主动承认蒋氏的地位。
两者一对比，孰轻孰重，孰对孰错，一目了然！
果然啊，母仪天下的气度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但是原本安静的贡院和国子监学子一见到杨廷和便又破口大骂，甚至将他比作蔡京、秦桧之流。
这让朱厚的心中也产生了怒火，他虽然平时经常与杨廷和斗嘴争执，但这更像是长辈与晚辈的交流方式。
杨廷和可是自己的帝师！从甄选自己入京为帝到主持朝堂大局，他的功绩岂能被这些士子轻易侮辱！
朱厚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到了他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够了！”
朱厚怒喝一声，对着还在大骂杨廷和的学子怒斥道：“奸佞？何为奸佞？”
“听其言也甘，察其行也贼，此所谓谄谀、谗慝、贪冒、奸佞！”
“杨廷和自入仕以来，可曾行过阿谀奉承之事？可曾行过结党营私之事？可曾迫害过忠正贤良？”
“他不但对抗刘瑾等跋扈阉竖数十载，更是冒着生命风险提拔庇护正直之士！”
“并且在先帝骤崩之时主持朝堂大局，铲除逆贼江彬，革除先帝弊症，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堪称我大明的肱骨忠良！擎天之臣！”
“尔等竖子，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杨廷和是尔等口中的奸佞吗？”
“尔等数十载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杨廷和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既欣慰又惋惜。
谁人不好贤名，如若朱厚顺势罢黜了他，那他真的是晚节不保，遗臭万年了。
大明的文臣哪个不想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这个小王八蛋选择放弃了这个对他而言最好的机会，替他出言驳斥学子，替他维护声誉！
这位圣天子的仁孝堪比泽被后世的孝宗陛下。
但这位圣天的心肠与孝宗陛下一样，太软了啊！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谢迁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慨万千。
这位圣天子的心还不够狠！
这位圣天子的心还不够硬！
这样还不足以面对这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啊！
谢迁觉得自己肩上的任务沉重，道阻且长啊！
“难道传言之中所说的群臣逼迫陛下，以及陛下被掌掴一事均是假的吗？”一学子不断在人群中挑事道。
朱厚闻言勃然大怒，给了身旁的骆安一个眼神，骆安会意后悄悄离开了众人视线。
眼见众位学子又有骚动之像，朱厚不得已出言道：“朕以幼冲，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
“陛下不可，不可啊！”朱厚身旁的黄锦闻言吓得急忙跪地凄声嘶喊道，他一听朱厚开口便清楚陛下要干嘛。
这位圣天子为了维护百官、平息民愤，竟要下罪己诏！
老迈的袁宗皋同样老泪纵横，急忙劝谏道：“是臣等之过，陛下不可啊！”
文武百官尽皆以头触地，杨廷和额头上的血迹已经与泪水混杂在了一起。
“陛下，万万不可啊！臣等心中有愧啊陛下！”
谢迁、费宏等人更是以死相逼，出言制止陛下，这罪己诏不能下！
大明遭受巨大天灾，百姓民不聊生，这罪己诏可下！
朝堂大乱，政局动荡，大厦将倾时，这罪己诏可下！
陛下听信谗言，扰劳天下，诚心悔过时，这罪己诏可下！
但眼前这位圣天子何曾有过过错？这欣欣向荣的大明可曾有倾覆之灾？
所以这罪己诏现在不能下！
这会极大的损伤这位圣天子的贤名！
他们不明白，他们坚持了这么久，同陛下争论了这么久，到底为的是什么啊！
难道就是为了逼迫一位一心为民、励精图治的圣天子下罪己诏吗？
“臣等知错啊！陛下！”
面对一众大臣呼天抢地地哭喊，朱厚并未停止他帝王生涯中的第一份罪己诏，继续出言道：
“间者数年比不登,今江西又有水旱疾疫之灾,朕甚忧之！“
”愚而不明,未达其咎，是朕之过！“
“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所过欤”
“将百官奉养或费,无用之事或多欤何其民食之寡乏也!”
“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
“今尔等非要论罪，朕乃大明亿兆子民之君父，群臣罪责莫大于朕！”
为了彻底平息此事，朱厚选择借用汉文帝的话，将群臣的过失全部揽到了自己头上。
百官的过失，应由他这个“君父”负责！
罪己诏啊！相比于功盖苍生、泽被后世的汉文帝而言，他朱厚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家。
第一位下罪己诏的汉文帝无疑是历史上少有的圣明君主，他因连续几年的天灾而忧心如焚，诚心实意的下罪己诏检讨自己的过失。
而在他之后的历代帝王，如“千古一帝”刘彻却把罪己诏当作一种笼络人心，解决统治危机的手段！
自此罪己诏也逐渐变了味道。
至于煤山战神朱由检同学在大厦将倾时更是不顾面皮了，自登基即位后到自挂煤山歪脖子树，这位可怜的崇祯帝在位仅十七年就下罪己诏高达五次之多。
又比如现在的朱厚！在他的眼中下罪己诏无非就是一种笼络民心的手段。
群臣摇摇欲坠，他们现在真的成了奸佞之臣，他们亲手逼迫了一位圣天子下罪己诏！
而且这位圣天子是为了包容他们自身的过失，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声誉下的罪己诏！
袁宗皋转头向谢迁、杨廷和怒吼道：”吾等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尔等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现在满意了吗？啊？值得吗？”
年迈苍老的袁宗皋对着群臣，对着躲在宫内的蒋太后发出了阵阵嘶吼，他为厚熜这个可怜的孩子感到不值。
是啊，吾等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陛下为了他们不顾拿命搏来的贤名，为了他们下达了罪己诏！
为了维护他们的声誉揽下了所有的罪责！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他们却从始至终的一再逼迫，一再同陛下争论！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谢迁的心中更是沉重，这位圣天子竟有一颗赤子之心！
这该如何是好啊！
群臣第一次对程朱理学产生了怀疑，第一次动摇了信念。
王守仁则本能地感到有些奇怪，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他这个旁观者的眼中，陛下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
下罪己诏没有这个必要吧？
他看见这位圣天子轻轻扬起的嘴角，心中啼笑皆非，这位圣天子当真是个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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