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共生
“想。”
童阳在售票员小姐姐受宠若惊的目光中结完账,押着童覃入场。
暑假期间来看电影的实在不多,有几个厅干脆没开。他们这场只有几个人,童覃挑的座位跟前面人隔老远,干点啥都听不见。
“你们上一场不会也是几个人吧?”童覃小声问。
“上场比这还少。”
“……”童覃抓起爆米花就开始啃。
“你烤肉没吃饱?”
“你以为?就忙着喂你俩了。”童覃又往嘴里塞了两颗,发现童阳还在看他,默默拿出一粒抵到童阳嘴边。
“哦,那一会出去……”童阳被迫勾起唇边那粒爆米花,“再买点吃的吧。”
后排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他胳膊搭在扶手上,时不时跟童覃手臂擦蹭。
童覃小臂线条流畅,温热紧实,童阳剧情看进去,猛地和人肌肤相贴,霎时升起股怪异的电流感,顺着手臂汗毛爬到脊柱神经,蹭的他整个人都坐直了。
“怎么了?”童覃又拿了粒爆米花抵在他嘴边,童阳觉得奇怪,把他手推开。
结果童覃毫不犹豫就把那粒爆米花扔自己嘴里了。
“……”童阳滞了几秒,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没。”
之前他们还咬一根吸管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空调小风飕飕吹,吹的童阳指尖冰凉,他摸到后面空调开关,把温度往上摁了摁。
“你冷?”童覃顺手抓起他手指,“卧槽,这么冰?”
童阳想抽回手,但童覃把他手指拿到嘴边哈气,又把手贴在脸上。
还挺暖和……
童覃等他手的温度渐渐回暖,十指交叉交握在中间的扶手上。
他心跳很快,比抱着他睡觉跳的还要快。
荧幕上的光忽明忽暗,打在童阳鼻尖、喉结,纤长的睫毛在他眸子里落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整张脸都极富立体感。
从侧面看,这分明是一张毫无攻击性的脸。
那些苦难被他收进心底,生长成向外的刺。藏在拧起的眉眼里,藏在冰凉的目光里,就像只爱炸毛的刺猬,随时都准备和世界对抗。
可他里子又分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温柔到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温柔到让人想揉进怀里,吞入腹中。
童覃颤着手轻轻把童阳手背贴在脸上,他又在想一些逾距的事了……
童阳不知道他心里这些门门道道,还在想自己最近反应是不是过于明显,毕竟之前他们的相处不分你我。
他在童覃租的公寓里住过几次,童覃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和之前的相处模式差不多,他有意保持距离,童覃也很配合。
但过分亲昵总不是好事,慢慢适应,慢慢改了也好。
看完电影他们又在美食街买了点吃的,童覃举着那只小粉猪,一路上回头率妥妥的。
-
童阳本想等下周带他去游乐场,但那几天又开始连续下雨,一直到童覃开学都是阴雨天。
童覃开学,他正好集训结束,暑假还剩半个月的时间,干脆直接回家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块儿坐动车。
童阳习惯把随身物品看紧,盯一路都不敢放松警惕。但这次童覃在他旁边了,童阳不太习惯。
第一次,他枯燥无聊的旅途中有了个伴儿。
车窗外差不多的旷野与村庄一块连着一块,在某个陌生站点猝不及防的消失,又在火车行驶之后兀自出现。在那些矿野间时不时有堆成土包的坟地,零星三两座孤坟,或者在枝杈纵横的老树林里埋成一片。
童阳记不清了,他忘了李老头那个小破村叫什么名字,哪个市哪个县也不知道。
这趟往返在学校与家之间的动车会驶过那个省的一角,童阳看到一群小孩在放风筝,最矮的那个只有三四岁,跟在一群高个子孩子后面跑。
他心脏忽然一阵抽动,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着,攥得他整个人、整副身子都开始扭曲。他彷佛看到车窗外有个瘦的跟猴儿似的小孩在看他。手里牵着一个更小的小男孩,脸像是花掉的老照片一样,怎么都辨认不清。
瘦猴儿小孩把手掌摁在列车车窗上,眼睛清澈又有些委屈地说:“你怎么能把小覃落下呢?”
没有,小覃怎么会被关在外面了?
你们在外面干嘛?
外面多冷?快进来啊。外面在下雪,小覃冻的眼泪鼻涕直流,全身都是紫色冻疮。
童阳想找人帮忙把玻璃窗打开,可人家说不行,被装在棺材里的人都不能进来。
他这才想起来小覃已经死了,被人钉在小棺材埋地底下了。
他忘了小覃被埋在哪里,挖不出来,挖不出来人家就不让小覃进来。
是不是又帮杨清俞打架让人家害了?怎么就进不来了呢?
童阳恍惚的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是站在玻璃墙里的。
四周都是高高的玻璃墙,中间空空的,只有他一个人,和人家隔开了。
墙里墙外都在下雪,天色又黑又暗,很快就到了傍晚。路灯昏黄,照在公路上,那点积雪马上就被路人踩化了。
他看见童覃和杨清俞在踢球,火车马上要开了,售票员催他上车。
童阳觉得不行,他们怎么还不看他呢?小覃应该带他回家的啊?
他张开嘴却没法发出声音,只能被售票员拖着越走越远。
童阳拼命挣扎,售票员叫人过来把他按上火车,买了票就必须走。
他用力一挣,一个没站稳,猛然失去重心,从车门跌坠下去。
来不及反应,只是凭着本能伸手往上抓,童阳忽然抓到一个温暖的手掌。
“哥?”
童覃轻拍他的肩,居高临下的声音听着极度不真实。
身体天旋地转,重心在刹那间回落。
童阳几秒钟都没动弹,他趴在桌板上,忽然忘了今夕是何年。
他的手还死死地抓着童覃不放,两条腿有些失重导致的轻微麻软。
童覃的声音继续从天边传来,像隔了层厚重的保鲜膜。
“盖件衣服,大夏天你手怎么跟冰棍儿一样……好家伙一头汗?”
童覃把人晃醒:“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童阳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怔愣,愣了几秒一头扎进童覃怀里,两条手臂像钳子一样收紧。
“怎么啦?”
童覃是站在座位旁边的,本就引人注目。他低头扫了周围一圈,小声道,“人家都看我呢。”
童阳没听见似的,抱着他不撒手。
童覃默默顺着座位坐下。他倒是无所谓,但他哥要脸。
童阳手臂随着童覃坐下被带下去,他整个人都歪在了童覃肩上。
童覃不知道发生了啥,想动又不太敢。
只轻笑着揉他后背安抚他,语调柔得不像话:“怎么啦?还有一站就到家了,你……做噩梦了?”
童阳这才从梦里回过神,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动作过分了……
他从眼角余光瞥见对面那排人在尴尬的玩手机,试图回避眼前这一幕,但斜对面那个小姑娘为啥举手机……
童阳要脸。
他转头迅速把脸埋进童覃肩后,手臂刻意松开了一些。
童覃:“……”这人好像醒了。
他不敢再动作,轻轻侧过头:“哥……”
童阳胳膊更松了,身后那只手干脆抵在了座位上。
他无奈道:“……没事,下一站就到家了,一会你拿着行李跟我冲出去。”
童阳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童覃放在他背后的那只手像是在配合表演,又一下一下的轻拍起来。
大概是人类被安抚的条件反射,童阳呼吸莫名平静,噩梦带来的心慌随着熟悉的气息灌进大脑而变得模糊。
他又回到这个世界了。
童覃是温热的,看得见摸得着,可以带他回家的。他什么都没有错过,他有童覃。
他感受到身后温柔的手掌,又轻抬起手臂勾住童覃紧绷的腰。
生物老师讲过自然界存在一种共生关系,像是海葵和小丑鱼,明明是两个不同种类,毫不相干的物种。
共生关系的定义是:若相互分离,两者都不能生存。
童阳忽然真切感受到了“不能生存”。
他曾抱有侥幸的以为自己是为了照顾童覃才选了省内学校,但这一刻他觉得,他只是为了自己。
他似乎离不开童覃了。
林苗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把别人的事也背在身上。
可他好像做不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童覃就是他的生活。虽然童覃现在……并不需要他照顾,有时候他们甚至是反过来的,就像今天这样,童覃反过来照顾他。
但这样也很好,童覃在就好,他就是不能没有童覃。
他们之间连条实际的线都没有,只是修改之后的姓氏相同,但没有任何法律关系承认他们是一家人。
他得抓住童覃啊。
李岛之前问过他:“你浪费这么多分去上大学,后悔吗?”
有什么可后悔的?童阳从来都没有过选择,这个问题就好像有人问他:你后悔跟了黄龙吗?你后悔吗?
谈得上后悔吗?他就走到那一步了,眼前没别的选择。起码在当时看来,他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