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孩子们那边
在元成敏从事外交工作的这些年里，遭遇过美人计的次数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前年出使南边的赤苗蛮族，那个看似直率豪迈实则满是心机的赤苗王就想尽了办法给他下套，又是在使馆的熏香里下药又是故意安排美丽的少女深夜来侍寝，铁了心要弄出个“大夏皇子荒淫无度，借国威奸淫他国女子”的大新闻来。
很可惜，这些计策无一奏效。
元成敏倒不是对女人没兴趣，少年时还常常跟哥哥们一起偷看让府中仆人买来的春宫图之类的东西，但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和职责，所以每一次面对这些下三滥的阴谋都会利用自己的智谋去化险为夷。
也正因为他的谨慎和严于利己，才让他出使过的每一个国家都对他印象深刻，也让大夏的声望与日俱增。
不过此刻，元成敏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
嗓子发干、脸上发烫、心跳很快，思维不如往日那般清晰，浑身都感觉有些热，额头似乎还有汗珠渗出。
中毒吗？
不，不会的，凰韵阁没有任何对自己下毒的理由，而且自己从进入凰韵阁总舵到现在都没有入口任何东西，身边有元祺最自豪的三位高徒护卫，应该也不存在被暗器所害的可能。
那么，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元成敏视线移向几步开外，有些懒散地坐在主座的解颖秋。
是解阁主用了什么神秘的功法吗？
元祺说过，他的这三名弟子都和解颖秋不相上下，解颖秋若是想要用什么神秘的功法对付元成敏的话，他们三人应该是可以察觉的。
还是说，解颖秋所用的，是某种微弱到他们三人无法察觉，但却能对元成敏有效的功法。
大夏皇族马背上起家，最初三代族长都是战死在沙场，历经近两百年才打下如今的基业，因此至今都是一个尚武的皇族，虽然也因此被周遭诸国暗地里形容为“和未开化的蛮族没两样”，但大夏皇室依旧我行我素，哪怕是女性也会从小习武。
大夏的公主们，都是出了名的彪悍。
而说起来惭愧的是，身为四皇子的元成敏，武道修为极低，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点，是兄弟姐妹里除元成耀外最弱的人。
“怎么了？四殿下是身体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哦。”解颖秋看着元成敏那别扭的表情，有点想笑。
没想到啊，宁王元成耀不是个东西，他四哥却是个纯情的大男孩。
是的，解颖秋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单纯地坐在这里，正常地和元成敏交谈而已，为了不给师父丢人，她甚至老老实实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形象，没有像平时那样一副“不羁豪爽”的样子来见客。
也就是说，元成敏脸红心跳浑身不自在的原因很简单，如果纪允炆此刻在场的话，大概会笑话道：“怎么了小屁孩，不好意思和漂亮姐姐独自交谈吗？”
前文说过，元成敏这些年遭遇美人计的次数实在不少，但此前那些“美人”们，和此时此刻他眼前的解颖秋相比，差的实在太多了。
解颖秋可是仅仅站在那里就能散发出让无数人心甘情愿献出一切的危险魅力的人。
而且，解颖秋不是某个阴谋家用来给他设套的陷阱，而是一个和他平等谈判的对象。而且是少数没有任何虚张声势迹象的谈判对象。
这确实是元成敏不曾有过的体验。
“多谢解阁主关心，在下无事。”元成敏陪笑。
除了元成耀有个宁王封号，元成杰身为太子外，剩下三位皇子都尚未封王，而是在各自的领域领有官职，名义上也是大夏官员体制内的一员，因此除了一部分特殊情况外，在任何地方都不享受皇族特权。
用元傲的话来说，这是不让皇族的身份成为他们成长的障碍。
“是吗？那么我就直说了：朝廷希望我凰韵阁如何道歉？”看着元成敏脸上那有些僵硬的笑容，解颖秋险些没憋住笑出声来。
“解阁主，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场面话，在下就不多说了。”紧张归紧张，但作为外交场上的老将，这点小意外还不足以影响元成敏工作。他清了清嗓子找回状态，直言道：“解阁主想必也明白，为宁王讨回公道不过是幌子，朝廷真正想要的，是凰韵阁让出淮安城，至少不再成为朝廷在此的隐患和阻碍。”
“对啊，我明白。”解颖秋点头，“那么四殿下应该也知道，此事是否能做到，并不全部取决于我，对吧？”
“这是自然。”来到淮安城后，元成敏并未第一时间造访凰韵阁，而是先尽可能地收集了城内的情报，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真正在淮安城呼风唤雨，想要让这里近乎独立出朝廷掌控的其实是富商们的联盟，凰韵阁其实是推出来给世人看的门面，以及吸引朝廷注意力的挡箭牌。
自己要想办法配合凰韵阁脱离那些商人们的暗中控制，即便最后不能让凰韵阁倒向朝廷，至少也要争取到一个中立的态度。
当然，他也可以摆出一副“我不管，反正我就这条件，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的态度来，把所有难题全都交给解颖秋自己去解决。
但是那样一来，被夹在商人联盟和朝廷中间的凰韵阁必定陷入一个艰难的处境，以解颖秋的性格，天知道为了破局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不会因为解颖秋的惊艳就动什么私情，但凰韵阁本身是一个有一定地位的江湖地位暂且不论，解颖秋背后的纪允炆，绝对是一个值得拉拢的对象。
“解阁主放心，在下也知道凰韵阁无心干涉朝政，只是那些不开眼的商贾自作主张而已。”内政这块，元成敏也从二哥那里听说了不少，朝廷最近打算大力敲打一下这些日渐猖狂的商人势力，并进一步采取措施限制他们的膨胀，以防止将来对皇权造成动摇。
早晚的事情而已，现在动手搞不好还能争取到凰韵阁和剑尊对朝廷的好感，何乐而不为？
“若是朝廷能够暗中出手相助，解阁主可愿意与那些商人切割开来？”元成敏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朝廷打算如何相助？事先说明，我可不愿凰韵阁和我自己多出一个朝廷走狗的名声来。”解颖秋话说得很直，一时间，陪同在元成敏身边的三位高手都有些不满。
他们从小就被元祺收养，成长过程中一面修习武道的同时，一面被灌输着对大夏的忠诚、对皇室的忠诚。
解颖秋的话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很严重的冒犯。
“这一点，在下也是知道的。”元成敏制止了想要发怒的三人，他是效率至上的人，不会因为这点事情打乱自己的节奏。
“在下会尽力说服父皇，让朝廷暗中支撑凰韵阁，防止凰韵阁脱离商人联盟掌控后遭到他们的联合封杀，知道凰韵阁有能力自立。作为交换，凰韵阁交出在淮安城中的权柄，不再干涉朝廷的政令实施，今后只能是一个与政治全然无关的江湖势力。”
看上去，这完全是朝廷出力帮助凰韵阁脱离困境回归本质，凰韵阁是只赚不亏的买卖，但——
“嗯？殿下这话里有话啊。”解颖秋很敏锐，注意到了元成敏话语里模糊的地方。
“在下知道解阁主在担心什么，还请放心。”用不着等解颖秋继续追问，元成敏就立刻解释道：“放心，在下所指的政令，是接下来将要对巨商们采取的打压和限制，至于对普通百姓，朝廷不会让他们吃亏。”
解颖秋所担忧的，无非就是“不再干涉朝廷的政令实施”这一条件，会成为自己今后行侠仗义的阻碍。
若是朝廷的政令会搞得淮安城内民不聊生，凰韵阁要怎么做？
若是朝廷的政令会让权贵们今后欺压百姓时更加肆无忌惮，凰韵阁到底要不要出手？
离开了那些富商倒没什么，一旦失去了百姓的支持，那凰韵阁哪怕仅仅作为一个江湖势力也是站不稳脚跟的，那时候就真的完了。
总不能堕入邪道，凰韵阁里有不少人就是解颖秋从邪道魔教手中救出来的。
“当然，也还请凰韵阁尽快能够独立起来。”
元成敏言下之意很明显：打压商人的政令，你凰韵阁绝不能干涉；而今后若是真有对百姓不利的政令出现，那时只要你凰韵阁已经独立不再受朝廷暗中相助，还不是想对抗就对抗？
“四殿下真是贴心。”解颖秋嘴角一抹微笑，让元成敏瞬间有些不好意思。
“四殿下就不担心凰韵阁今后独立壮大了，真成为朝廷的隐患吗？民间可是常说‘养条狼狗啃心口’哦。”
解颖秋是一个喜欢把话说明的人。
“哈哈哈，解阁主说笑了。”元成敏笑出声来，“若是我大夏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官民一片祥和，解阁主可会选择与朝廷作对？”
“自然不会。”解颖秋摇头。一直以来她都遵循着纪允炆的教导：他们这样的人，就是要尽己所能平天下之不平，若是朝廷能够做到真正的天下天平，那她又瞎闹个什么劲？
有这功夫，和师父一起携手天涯海角，看遍世间繁华不好吗？
“那不就没事了吗？”至少这一刻，元成敏摆脱了在解颖秋面前那副青春期小男生般的害羞。
“在下相信大哥，将来定不负解阁主所望。”
这话在外人看来有些危险。
你父皇硬朗着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元成敏本人不担心，此刻他身边的三名护卫都是懂事的人，元祺训练出的皇家护卫不会关心皇室成员安全以外的任何问题，自然不可能会去散播什么奇怪的言论。
而且，就算这句话真的传到元傲耳中，他大概也会笑出声来，感慨自己几个儿子兄弟情深。
大夏皇族为了朝堂上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已经不知道好几代人兄弟姐妹之间打得头破血流，要是能看到自己的几个儿子兄弟齐心，元傲肯定是高兴都来不及的。
“嘿，那若是太子即位前，就”
解颖秋一介草民说这话，就有些不对了。
不过，元成敏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挑刺，要说真正的原因嘛——
“啊哈哈，解阁主江湖中人不问政事，有这种想法也正常。不过在下也请解阁主放心，父皇不是昏庸无能的皇帝。”
元成敏是知道的，他父皇虽然也是少有的有野心有动力的君王，想要在自己有生之年多做些事、多一些能够为后世称颂的成就，但也正因如此，很多地方往往很难做好，细节上也常常难以顾及；而也正是因为这种野心，他掌权之后立刻大力推行新政，力主整个大夏的变法，全然不把老臣们口中的“祖宗之法”放在眼里，一心要把大夏打造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强国。
激进的程度，连变法派的臣子都有些受不了，但元傲却完全不在乎。
自己把坏人做完了，儿子们将来就可以在盛世下安安心心的当贤臣良将、太平明君了。
知晓了父皇一片苦心后，对于他那些有些过分、甚至说得上孩子气的政令和处事方法，元成敏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只是，他不太希望别人对父皇形成什么不太好的偏见。
奇怪了，他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如此为父皇开脱过，怎么今天
嗯，大概是因为剑尊是一个相当有价值的盟友吧，要想办法给他留下一些好印象。
“没什么说服力啊不过，四殿下的为人，我还是信的。”人家给了台阶要学会下，解颖秋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虽然她对权贵的印象整体上很差，但据她所知：元成耀的四位哥哥，名声都很不错。
怎么，宁王殿下是把本来该四位哥哥作的孽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了吗？
“那么，正事就算谈妥了？”解颖秋挑眉，这种谈判很没意思，她只想早点回去陪小师妹玩。
或者说玩小师妹。
师父那边她现在还不敢乱动，拿小师妹练练手挺好。
“嗯，至少在下认为是妥当了，但还请解阁主等在下与太师商量后，再给出答复。”元成敏分得清主次，论辈分、论资历、论官位，这种事情他都应该和元祺商量后再做定论。
不过，太师和剑尊那边到底如何了啊？该不会已经打起来了吧？
“不过，还有一件事。”
“元成耀的事情？”对于宁王，解颖秋毫不在乎，最基本的尊敬都不打算表现。
“嗯，虽说不过是幌子，但在下也须拿一个结果回去。”
“我不会道歉。”解颖秋的态度跟纪允炆一样不留余地，“没弄死他，已经是手下留情。”
这我知道啊——元成敏苦笑。
可问题是我现在必须得拿一个能彰显“皇家威严”的结果回去昭告天下啊。
最起码，皇室不能吃亏吧。
“解阁主，关于此事”
“这件事，就不劳孩子们担心了。”
突然闯入的声音，打断了元成敏的话语。几人一同循声看去，就发现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缓缓走来。
“师父！”
“太师。”
两位年轻人一同起身，不同的是：元成敏是恭敬地执晚辈礼；解颖秋则是好不在意形象地朝纪允炆扑了过去。
“胡闹。”纪允炆熟练地拦下了解颖秋，把她老老实实地“放”回了地上。
“四殿下不必拘礼。”元祺也上前示意元成敏不必多礼。
“剑尊方才所言，是指”元成敏看向纪允炆，看来在刚刚，两位长辈已经把事情都商量妥当了。
嗯，自己这边也拿出了其中一件事、而且是真正重要之事情的结果，不算白忙活。
“字面意思。”纪允炆笑着打量了一下元成敏。
不错嘛，一表人才，还以为皇帝的儿子全都是元成耀那种货色呢。
“这件事，我和元祺太师已经想好如何处理了，你们就不必劳心了。”
“如剑尊所言。”元祺应和道，“此事老夫与剑尊已有所决断，请四殿下放心。”
有点诡异——元成敏心里察觉到不对，元祺不是那种自持身份倚老卖老的人，这种事情哪怕只是做个样子也肯定是会先与他商量了再作最终决定，怎么这次如此干脆？
但是看着元祺的神色，元成敏不知为何难以说出带有任何反驳意味的话语。
“那，就交给太师了。”
“嘿嘿，师父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