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孽镜台缘(4)
从宇文澈回宫那日,就被皇帝盯上了,他生性多疑,夺得帝位后不惜血流成河排除异己,又怎么容得下一个敌国的皇子在宫里。
他以最快的速度掌握了宇文澈所有的动向,自然也就发现了驿廷。
在春渠宫的那段日子,驿廷低估了这些人,想着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宫中,就经常使一些小法术,要么逗逗宇文澈,要么和阿黄玩玩。
这一切,竟然都被人偷偷看在眼里,再加上她的星辉散布遍布春渠宫,让人就算是路过都会崴脚,怨力太大,很快就被钦天监注意到了。
她打算带宇文澈走的,没想到被皇帝围了,他们杀死了阿黄,还抓住了宇文澈,要挟她就范。
这些凡人,比她想象中聪明很多,他们不仅能推算天象,观测出她的星辉之力,还能用巫术和法器压制她。
角落里的宇文澈醒了过来,他骨头碎了,动不了,驿廷被吊在半空,隔着一段距离叫他。
“宇文澈,宇文…”
满身狼狈的男人从昏死状态下醒来,他艰难的抬头找寻驿廷的身影。
看到她被吊在水牢上,身上还是血,急的挣扎起来,残破的败肢扯的链条哗啦啦作响,用仅算得上完好的膝盖朝她的方向挪。
“不要,你不要动,没事的,我没事,你先不要动。”
驿廷急得带着哭腔说。
她居然调动身上的灵脉,想要冲破肩上的克魂锁。
此法一出,神元必受损耗,而且一定会被天界察觉到。
“仙女,仙女,你怎么了,你怎么流血了,我好疼啊……”
克魂锁断了一边。
皇帝和钦天监恰好走进来,克魂锁断了另一边。
她的神元开始不稳,强撑着施法解了绳子,来到宇文澈身边。
“没事了,没事了!”她把人抱在怀里,检查他的伤势。
“哈哈啊哈哈,还真是鹣鲽情深啊,这是要演一出什么戏码,七仙女下凡邂逅董永吗?”
驿廷没有看他一眼,她知道他——这个叫连澈的暴君,登基后杀了很多人,他说着笑话,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宇文澈不太听得懂他们说什么,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仙女很疼,很危险。
他被打断的手腕抬不起来,想用手臂蹭蹭驿廷肩胛骨的伤口,凑上去吹吹,
“仙女,不疼了……”
驿廷眼里杀意四起。
缇言也终于看到了这张脸。
这个连澈,名字和宇文澈一样,长相却和拂玉神君有七分像。
缇言很是意外,神仙下凡历劫,相貌如果没有外力刻意干扰,一般是不做改变的。
乱了,全部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拂玉为什么会在这里,连澈残虐成性,好战专制,怨声载道,比之拂玉神君完全极端的存在。
她只片刻的思索,地宫里就打了起来。
连澈目中无人看着她挣扎,似乎在说:神仙又如何!
钦天监的老头有些本事,他会借星象之法相生相克做阵,驿廷本就受了伤,渐渐招架不住。
再加上他们又拿住了宇文澈做质。
最后关头,她向天上丢了求救的符令。
连澈想攻下月弥国,他用宇文澈的命要挟驿廷用星辉之力帮开疆拓土,驿廷看着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男人,只能把星辉一颗又一颗的摘给他。
月弥国从原先的尚且抗衡中节节败退。
驿廷日日被挂在水牢里,他们将她敲骨榨髓,物尽其用。
一有不如意,不妥协,就把宇文澈的手脚打断,再等他自己长好。
她用尽全部的力又一次冲破了禁锢,把清灵送的锁药囊铃给他用了,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天庭为什么不来人?她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是她害了宇文澈,从头到尾都是她太自负,做事不严谨,导致一错接一错。
神元散了一半,三十六颗荧惑星辉只剩下九颗。
月弥国,亡了。
连澈又一次来地宫的时候,已经是两国共主无疑,他看到驿廷还有力气护着宇文澈,起了几分心思。
“你很爱这个傻子吗?”
“他已经废了。”连澈认真看了一眼驿廷,似乎在思考什么。
良久,他说:“孤明日就举行封后大典。”
驿廷不明白他说什么,正在想怎么才能把宇文澈送出去。
连澈有过三个皇后,一个暴毙,尸体在乱葬岗,一个被做成了人彘,一个尸体还挂在城门被风干了。
他真的很残忍,野心也开始不再满足于姜芜月弥两国,周边的小国被他一一吞并,颇有直指中原的意思。
战争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民不聊生,皆起于荧惑星之力。
翌日,火红的凤袍送到了地宫。
连澈指谁当皇后,谁就是皇后。
驿廷甚至没有过多思考,她和连澈做交易,自己留下,放宇文走。
连澈答应了。
她不顾满身血污,直接穿上了精致华美的凤袍。
宇文澈昏迷多日,她把他唤醒。
他看见她的的第一句话就是:“仙女,你穿这个真好看。”
驿廷摸了摸那张让她神魂颠倒的脸。
说:“我叫驿廷,记住了吗?”
宇文澈眼底干净的不似一个经历过这么多折磨的人。
“不要忘记我,好嘛?”她凑近他,与他额头相抵。
宇文澈真傻啊,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是离别,抬手捧住驿廷的脸,傻傻的应着。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连澈自然不会真的放过宇文,但他失算了,驿廷将九颗星辉融了八颗给宇文澈,保他平安。
只留了一颗给自己保住最后一分神元。
不过她也失算了,本想趁此机会杀了连澈,结果这人心计太深,轻易根本杀不了。
新后上位一天,就被囚禁在了凤藻宫。
她手脚都被绑了下过禁制的锁链。
连澈来了凤藻宫,她如同一株濒临枯死的草,毫无生机。
“知道为什么我还留着你的性命吗?”
驿廷没理他,反正终究都是死,她可能要成为第一个被凡人弑杀的神仙。
“因为你身上有孤没有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孤一定要找到。”他似乎说的是真的,带着些疑惑。
驿廷不在乎,她满脑子都是宇文澈现在怎么样了。
她一直被锁在凤藻宫,吊着一条命死不了。
连澈开疆拓土,无休止发动战争,誓做天下共主。
时间长了,她如同行尸走肉,唯一支撑她的就是宇文澈。
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就是宫人偶尔的交谈中获取的一些信息。
比如,听说中原出了一位大将军,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她们的陛下居然打了败仗。
再比如,那位将军像疯了一样逮着姜芜国打,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驿廷想到宇文澈,心思活络起来,是他吗,万一是他,自己还能不能撑到他到来。
她原本只希望荧惑星护着他,好好活着就行。
连澈又来了凤藻宫,他给驿廷带来了一个切实的消息。
“没想到那个傻子居然成了大麻烦,你做了什么?”他的手几乎捏碎她的下巴。
“若知今日,孤必定一早将他碎尸万段。”
战事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听说那位将军勇猛异常,如有神助,已经攻下了原先月弥国的领土,还听说,将军原本就是月弥国的太子,忍辱负重,只为今日。
连澈最后一次来了凤藻宫,他看到驿廷的状态好了很多。
“怎么,听到你的情郎打了胜仗,精神都好了?”
驿廷从不在乎他说什么,一如她不明白为什么连澈突然封后,又把她囚禁起来。
“那日在地宫里,孤看见你抱着宇文澈,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完整,似乎是孤一直触及不到的。”
“后来孤知道,那是情,孤没有情,孤是帝王,别人有的,孤怎么可以没有,所以孤封了你做皇后。”
驿廷只觉得他疯疯癫癫的。
她终于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有些不同,眼中多了很多情绪,仿佛终于有人的灵魂进入这个杀戮的机器。
连澈押着驿廷来到城门,站在高高的墙头,夜晚的静谧被火把和攻城掠地声打破。
底下大军押境,为首的是那位不过一年就把姜芜打的溃败的神骁将军,他带着一个黑色的面具,不见任何波澜。
驿廷几乎是一眼认出了他,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唯独此时,那位镇定的将军慌了神,拔下了脸上的面具。
伴随着闪烁的火光,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冷峻的脸,这张脸…
驿廷转身看身后,连澈一手掐住她的腰,一手抬着她的下巴。
“看到了吗,惊讶吗?孤也很惊讶,不过没关系,过了今日,一切都不一样了。”
两张脸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都不再各自原先的脸,变成一张,不,两张全新的脸,宛如双生子。
同样震惊的还有目睹全部过程缇言,因为两人现在合成了一张完全和拂玉一模一样的脸。
“一体两魂,分而历劫,互相厮杀,此消彼长。”秦郁说。
“一魂主暴虐,淫欲,贪婪,一魂主纯洁,善良,无私…”
“从他们碰面的那一刻,皇帝被那个傻子牵引,贪嗔嗜血减弱,多了情和善,后面那个傻子被你朋友的荧惑星钻治好了脑子,还能调动星辉之力,又多了暴虐和弑杀,所以才会战无不胜。”
“既做帝王,还妄想有情…”
秦郁在讥讽连澈。
只有缇言听进去了。
所谓情,未必是指连澈喜欢上了驿廷,而是他突然具备了一个完整的人应该有的情绪,从一个天生的坏种变得开始会思考,所以才会困惑。
城墙上,驿廷已经完全懵了,她能确定底下的人就是宇文澈无疑。
“孤原先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但是你不用急,等孤死了,你也会知道答案。”
底下的宇文澈已经开始搭弓拉箭。
驿廷一头雾水,但从连澈的话里也隐隐猜出了什么。
见他故意挪开身位暴露在刀枪剑戟之下,更是断定其中必定有她不知道的偏差。
城墙根下,红鬃马上,宇文澈箭无虚发,直直擦着驿廷的身子射进旁边人的心脏。
事态未明,她大喊了一声。
“不要!”
连澈倒在地上,朝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再也没有了气息。
城池被门外的大军攻下,驿廷看着地上的尸体,脑子一片空白,夜寒如墨,如若箭偏一分,射中的就是她,如若连澈不是主动赴死,轻拉她 一把,死的也是她。
宇文澈从城墙上来,驿廷跌坐在地上,身上还穿着那身凤袍,脸上有泪水有淤青。
他的兵围满了整座城池,到处都是火把,闪的驿廷眼睛有些发晕,她看着面前这个有些陌生的男人。
他似乎在为她哭,为她吗?泪流到她手上,有些温度,身下是夜里冰冷的城墙,她听到兵甲器械碰撞的声音,还有他在叫她的名字。
“驿廷,驿廷,你醒醒……”
——
再醒过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她睁眼看到的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凤藻宫,雕兰玉穹庐,奢华至极。
“娘娘,娘娘你醒了。”身边有个恬静的女声在叫她。
“快来人,快去找陛下,娘娘醒了。”
她叫她“娘娘”,这个称呼似乎在她刚进凤藻宫的时候听到过。
宇文澈急匆匆的赶来,见她,惊喜万分,毫不犹豫的过来抱住她,在她脸上胡乱亲了几口,有些喜极而泣的样子。
“我好害怕,以为你要离开我了,仙女。”
驿廷看着这张有些不同的脸,和原先的小傻子有八分像,又有些不一样,唯一不变的就是依然让她为之心动。
他似乎只是变聪明了,其他或许还是以前的样子。
驿廷捧着他的脸,他们额头抵在一起,或许这次可能真的能等到他寿终正寝。
她昏睡的半月里,宇文澈兼并了姜芜,月弥两国,至此称帝,她也重新被抬上了后位,宫里只有她一个妃子,宇文澈忙着整顿朝野,她们见面的时间很少。
对于给人做妃子这件事,驿廷还不是很习惯,她活了上千年,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