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好好好,你们都是二世祖
“今日呢,能看见些了吗?”秦郁一如既往的问。
缇言摇摇头,摸到床榻边上的丝带,系到眼睛上,她从来了冥界就没有梳过妆,满头的青丝散开,垂到腰际。
秦郁看她双手摸索几番不成,接过丝带,在脑后替她打了个结。
“灵脉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为何还不能看见,我再找鬼医来替你看看?6”
缇言拉住他即将要飘走的袖子:“不用了,就这样吧,时机到了自然就好了。”
眼睛没什么进展,和那日一样,只能看见一些光影,旁人都以为他失明了,缇言将错就错,也不解释。
或许这样也好,也能多点时间慢慢细想那些事情。
她身上换了一件青绿色的素衣,松松垮垮的,有些不合她的体量。
到了别人的地界,有的穿就不错了,更何况秦郁自她醒来后就寸步不离的“侍奉”着。
“天庭又来人了,想不想见?”秦郁把她的头发拢到一处,在背上散开。
“我如今是个瞎子,这是你的地界,见不见得,怎好过问我? ”
“哼呵……”闻言,他笑的极轻,放下手里的梳子往外去了。
落在缇言耳朵里,就是嘲讽,不过也无所谓,毕竟寄人篱下的事。
她徇着声往外走,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脚步。
地府大殿上。
碧穹来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
缇言第一回过来,她站在狴犴盘踞的立柱后面,丝带缚住了眼睛,只听得见声音。
“见过北幽王殿下,烦请殿下让小仙见明镜灵君一面!”
秦郁说:“她若想见你,自然会来。”
缇言闻言往后缩了缩,下定决心后又摸黑走了出去。
碧穹听见动静转身。
见缇言遮着眼,想上来扶她。
不过另一个人更快。
秦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面前,先她一步接过缇言抬起的手,拉着她转向自己,一起走到主位前。
缇言还搭着他的手,她对着秦郁的方向说:“我可以单独和她说会话吗?”
秦郁把她送到位上坐下,也不曾放开手,说:“不要说太久,早上采的灵药快炼好了。”
“好,等会儿就回去吃。”
二人对话间语气自然的有些不合理。
秦郁走了,将他的阎罗殿留给她们。
碧穹自然是看出端倪的,她没有多问,今日来是只为缇言。
大殿之中的所有小鬼都被清退,只剩下她们两人。
“你可还好?”碧穹走上前关切的问她。
“差不多了,只是眼睛一直看不清。”
“要不还是随我回天庭,帝君和西王母娘娘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缇言扶于膝上的双手紧握了几秒又松开。
“若是为了治病,就不必了,若是为了溯洄道之事,让郜昔帝君亲自来请。”
碧穹被这一番话吓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
诓她救世,结果个个都是自私自利的无耻之徒,这种情况下,叫她如何还能再往前一步。
从溯洄道出来也有段时间,西王母和郜昔帝君手眼通天,她不信他们和天庭的诸位元老真就对溯洄道里的事一无所知。
她虽来了冥界,但天庭杜口吞声,意行包庇之举已经显而易见。
她救世,是因为他们告诉她,神仙应该救世。
碧穹确实是带着任务来的,首先就是将人劝回天庭,她看着缇言如今受伤的样子,又知她不是那等无能狂怒之辈,会这般以下犯上的说话,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理由。
碧穹想了很久,最后做出选择:
“缇言,你若不想回去,我也不劝你,我今日来,也为我的事,从求你带我进溯洄道开始,我就是为了我的事。”
“我对不住你,但你怎么选都对得起任何人,灵泽水君也对不住你,昨日自己到七圣宫认罪伏法了,其他的,我一概不论。”
她向来坦荡有气节,只是柔和些,顾虑也多些,事到如今,却多了几分豁出去的本事。
碧穹拂空变出山海录,上面已经修复了大半,但仍有残缺。
几番来冥界,一是为了劝缇言回天,二就是为了这剩下的半卷,也为了那片尚未治完水的土地,她要再进一次溯洄道。
揽指一弹,山海录到了主位前的桌子上。
“碧穹恳请明镜灵君助我再开溯洄!”
她又行了一个大礼。
缇言看不见东西,也看不见碧穹的动作。
她只淡淡的说:“你要是再去,就是生死不论了!”
“生死不论,九死未悔!”
缇言嘴角勾了勾,既然这样,便如她所愿。
她手指一划,宽大的袖袍随她的手腕在空气中走过一条轨迹。
溯洄门开了。
缇言听到她说。
“倘若我出不来,山海录就托付灵君,愿灵君亿万斯年,后福无量。”
碧穹站在溯洄门口,朝她行了最后一个作揖礼。
缇言的手忽的抓紧了身侧的龙头椅,她终究没说什么,等到周围一切都恢复平静,阎罗殿里只回荡着她的声音。
“愿来日方长。”
——
碧穹进了溯洄道,山海录一点一点从残缺的书卷渐渐变得生动。
缇言出溯洄道时,还没有找到夏禹,但似乎这一个篇章已经完美的翻了过去。
她一直在想。
禹,到底是谁呢?
或许是独属于人类的精神力量。
治水是一个策略或神迹吗?
或许是众志成城的人心。
家族,是靠祖神的遗物延续吗?
或许是靠世代的坚守和奉献。
——
遇洺仙子来了冥界一趟,把修好的惊雷重新交给她。
她说灵泽被关进天狱了,过几日就要下诛仙台,罪名是戕害同僚,私自进溯洄道,破坏拯救六界大计。
还是没有处置敖信的任何消息。
缇言觉得有些讽刺,如果真是郜昔帝君在背后做敖信的靠山,他又是为了什么。
不是要让历史的车轮重回他们造好的轨道上去吗?应该制止敖信三番五次的进溯洄道闯祸才是。
不对!事情是西王母娘娘找她办的。
如果她要世人活,那帝君如今就是在反其道而行之,但他毕竟是天庭之主,就像让洪渊祖神为天柱背锅一样,他要名望,要粉饰。
所以让龙族打头阵,摧毁占领人界,但又有些说不通,若是没了人界,天庭又靠什么供养,龙族?妖界?他们未必肯吧。
一团乱麻。
缇言想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
她留了一封书信给遇洺,灵泽的主要罪责是戕害同僚,缇言让遇洺把信交给二郎真君依法办事,好歹能减免一些罪责。
之前的七百年里,她虽诸事不顺,没有功成名就,但也算过得轻松快乐,溯洄道和锦州城的事与灵泽水君没有直接的关系,判罚诛仙台,确实重了些。
秦郁这几天没有待在酆都城,冥界又忙了起来,缇言从鬼差的谈话间得知他今天回来,自己这段时日把地府的路都摸的差不多了,就早早的来到血河边等他。
她没有缚住眼睛,所以看得见一点他的样子。
好像穿的玄色红纹的外袍,衣带什么的就看不清了,他从血河中走来,衣服上似乎水波又似乎火焰的纹理和血河似乎岩浆似乎流血的河水交汇相融,再具体点,就只是一片重影模糊。
秦郁很快走到她面前,看她似乎聚焦能看见,就伸出手再她眼前晃了晃,缇言一下子反应过来,伸着手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她装了一段时间的瞎子,还挺好玩的。
“能看见些了吗?”
“唉…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秦郁皱眉,看她一副幽怨的样子,怕真的再多说一句让她更难过。
“无妨,冥界的这些人医术本来就不太行,医不好,就去天界,神界…总会有法子。 ”
“嗯,谢谢你,秦…殿下。”
秦郁愣了一秒,随后恢复正常,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如往日那般拉起缇言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一起往回走。
缇言已经能看清大半了,身体在被触碰到的那刻,僵住了一秒,随后又演起了瞎子。
从地府大殿到血河,中间要走过孟婆桥,三生石,轮回路,缇言一个人也能安全无虞的走过来,如今却要他扶着。
她只能找机会闲谈:“你去了七日之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秦郁替她望着脚下的路,平常的说:“黄海之东,有一个小国,一夜之间死绝了,整个岛国都被淹没了,地府分区多了一亿条人命。”
缇言听后,被他拉着的手紧紧一握,心头慌颤,她停住脚步,有些不忍开口的问:“因何而起。”
秦郁:“物竞天择,自然淘汰罢了。”
缇言:“不是海啸或者洪水吗?”
“未曾听说,你怀疑又是东海龙族作的孽?”
缇言点头,紧握着他的手,依旧往前走。
她想起了自己与敖信的那个赌约,莫名觉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压的沉重至极,喘不过来气,只想快点从脚下站的这片地挪到另一片地,似乎这样能轻一些。
脚步快了起来,秦郁提醒她小心前面三生石的坑坑洼洼,三生河水腐蚀的太快,近几年忘记修缮这河道了。
他一手拉住缇言的手,另一只手揽过她半个身位,扶住另一侧的手臂,带着她走过有些漫上水来的河道。
两人都注意着脚下,没看到那一道迎面而来了剑气。
红色残血,锋利凌冽。
紧要关头,秦郁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就着姿势托起她在空中背身转了半圈,轻松化解了攻击。
待确定缇言站稳后,他似乎是真的发了怒,竟然都开始结印了。
缇言知道他这一出手,必定将对方打的神形俱灭,连忙叫住他:“殿下,秦郁,不要……”
于是刚才还失明的缇言仙子准确无误的扑到秦郁的身边,及时拉住了他。
秦郁几乎立刻察觉到,顺手捞起没站稳的人:“你看得见?”
“哦,啊…刚刚情况危急,打通了任督二脉,我能看见一点了,哈哈!”缇言挠头。
“小心!”她扯着他的手臂,把人往自己这边拉。
空出来的一只手已经化了笔出来,迅速的在空中结下一道符咒,朱丹赤髓的毛笔点在红衣女魂的额头,暂时将她镇住。
其实她视物还有点重影,所以符咒画的有点丑。
“凡间道士捉鬼的符咒你也会!不过画的一般,等改日眼睛好了我教你一套冥界的术法!”
秦郁盯着她,眼含笑意。
缇言心虚。
“其实我真的还没有好,真的!”
“都可以……”
“嗯??”
“你想什么时候好都可以,时机到了自然就好了,今日的就正合时机。”
缇言不知道怎么接这种话。
她将话题转到飘在三生石前的疑似驿廷的神元——红衣女魂上。
“她煞气太重,我的符画歪了!撑不了多久……”
秦郁顺着她看过去,鲜红的符文已经放着逐渐要破碎的光,他上前一步,握住缇言拿着笔的手与她一起抬在空中,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一道崭新的镇魂符出现面前。
“还行,我要是眼睛恢复了,肯定不比你画的差。”
缇言收了笔,即使看不清楚,也要评价一番。
秦郁突然抬手遮住她有些半睁开的双眸。
“把眼睛闭上。”
缇言不做思索,听话闭眼。
再抬手时她的眼前已经多了一道束缚,白色的丝带长长的系在脑后,被三生石上飘来飘去的怨灵带的纷飞。
“这是曙绫,对你痊愈有用,眼睛没好之前不准拿下来!”
没等缇言说什么,他的手又自然而然的拉住她。
缇言感觉他在拉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殿下,等等!”
她突然叫住他,声音轻轻的,小小的,和以往颇为恣意不同,更像是一个失明的人,在找自己前进的方向和指引,带着些请求和嗫喏。
秦郁拉着她不放手,也不往前走了。
她轻轻的问他:“殿下可知这红衣女魂来自何方,为何会在冥界逗留?”
“冥界每日有数不尽的魂灵进入,这女魂是痴魂,魂生魂灭,大道自然,我插不了手,自来时就在三生石上屠尽痴念,若来生转世,也只能是枉做债鬼!”
“冥界可有档案,能查到它的来历与生前?”
秦郁:“有,你若想看,我让鬼差去取便是。”
“这女魂与你有旧?”他虽是问,但却是笃定的。
“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的的时候吗?我为了收这个魂灵被你绑到天上!她可能是我朋友的一缕神元所在!”
“本王现在也可以把你绑起来,未免你看不见走岔了路,绑在腰上攥在手里,别又把本王的界域钻个洞才是。!”
她说一句,秦郁还一句,他每次一自称“本王”,嘴里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想起这些,缇言浅浅的笑出声来。
秦郁看着她,眼角也不自觉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