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章 山海有经（3）
龙族的小辈们跪在崖边，前辈们化作龙形，在海底盘旋，他们将自己扭成一股，一阵金光闪过，一根硕大的金棒窜海而出，镇在海底，归墟海平静下来。
定海神针就此横空出世。
数百条小龙化形，围着定海神针嘶鸣，哀嚎。
定海神针，是龙族前辈以血肉之躯献祭而成，为保四海之内风平浪静，也为龙族后辈升入仙籍。
缇言心中震撼，家族的信仰是她一个野仙从未有过的。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啊，女娲石，没有女娲石，撑不了多久的……”
缇言看向说话的人，是一位龙族没有献祭的长辈，看起来已是风烛残年。
“唉！”缇言长叹了一口气。
她从礁石后出来，走上前，将颂道连衣笔化作短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灵泽水君拉住她：“你干什么？”
鲜血还是顺着水流飘向金光，与定海神针合而为一。
如今世间所剩女娲石，大概只有两块了，被做成了两支笔。
她与其中一支结了血契，她的骨血就是女娲石的骨血。
定海神针镇在归墟海口，天界的归墟之水停了，人界也就没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无尽洪水，六界有救了。
缇言的血阵还在锦州撑着，又来了这么一遭，她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
龙族的人看到她的所作所为，开始朝着他们的方向龙吟致谢。
灵泽这会儿不发懵了，他眼疾手快的拉起缇言，一刻也不停歇的出了龙宫。
缇言在昏倒之前告诉他：“回青州城。”
灵泽带着缇言出了东海，来到了水面之上。
人间不同于其他界，他们仍旧要为残存的洪水做出不懈的努力。
灵泽水君用千里一方舟把缇言带回了青州城。
此时得海底，归墟海被封印，秦郁和杨戬被挤出来，回到龙宫，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昆仑印和篡月轮撵出溯洄道。
秦郁此刻正站在溪岚宫的大殿上，杨戬站在他对面。
他迅速看了一下周围，确认自己已经回来了，想到缇言还在溯洄道里，又往溯洄门里钻，不到一分钟就被丢了出来，他反复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
再出来时，身边围满了天兵天将。
不禁嗤笑，就凭这几个烂番薯臭鸟蛋。
他刚想动手，殿外传来声音。
“北幽王既来天界做客，本座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帝君走进溪岚宫，他捋了捋长长的胡子。
秦郁站在原地，只抬眼与他对视。
终于，见到了……
——
青州城里，缇言从床上醒来。
碧穹守着她，看她醒来，颇为激动，她拿过水壶倒了杯水，喂给她喝。
“缇言，你终于醒了，灵泽水君带你回来那天，你身上还有血，吓死我了，你都昏迷好几天了……”
平日文静端庄的世家仙族后辈，如今喋喋不休的像清灵一样唠叨着。
缇言活动了一下手腕，上面还缠着药布，失血过多，伤口恢复的慢。
“水灾情况好些了吗？”缇言先问了这件事。
“灵泽都和我说了，多亏了你们止住源头的水，现在只要把残留的洪水引入四海就可以了，灵泽还造了一百多条千里一方舟，如今九州之内，百姓都在齐心协力的治理洪水，最多月余，就可以平了水患。”
她发现碧穹仙子变了，变得多话了，也不再拘着。
缇言哪里知道碧穹仙子为了治水整日待在人群里，和所有女人一样，裹一个头巾，和所有男人，挽起裤脚在河道里趟水。
灵泽自到来后也加入了治水的队伍。
缇言伤好了一点，她打算先回锦州一趟，如今水患能平，她的血阵也撑不了多久。
碧穹和晁鱼有事，要留在青州，灵泽水君说与她同去，她拒绝了。
走之前，灵泽水君来送她，缇言问他，那日在昆仑主脉他他说的是不是全部的实话，有没有欺瞒自己。
灵泽愣了一瞬间，想要解释什么，开口却结结巴巴的。
缇言不指望他能一句话说清楚。
便说：“你先想好，等我从锦州回来再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灵泽点点头，将手里的千里一方舟送给她。
“不用。我有惊雷，你忘了！”
灵泽水君似乎想到什么，表情更凝滞了，强硬的把东西塞给她，然后快速逃离了原地。
缇言觉得莫名其妙，她启动惊雷，飞上云霄，不过百里，突然熄火冒烟，然后直直坠入海里。
海面上回荡着缇言的怒吼。
“灵泽，我要杀了你…………”
最后，她还是靠着千里一方舟才到了锦州城。
缇言进了锦州城，发现城里竟然空无一人，这和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如今水患已经解决一半，碧穹说九州百姓皆参与治水。
锦州离青州不远，怎会如此荒凉。
她迅速到血阵之处查看，定水珠正在好好的运转，并无不妥之处。
她绕着城中转了一圈，看到了令她难以置信的惨状。
锦州似乎在他们走后又经历过几次洪水。
城墙角下，竟然是白骨森森，全是人骨，有几间惨败的屋子里，正支起几口大锅，底下的柴火似乎刚刚熄灭。
缇言伸头看了一眼锅里，是人。
她逃跑似的出了房门，想不通为何不过半月，锦州就是这副人间炼狱的样子。
好不容易平复，她准备飞上天看看还有没有人在，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法力，连灵识都探查不到了。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缇言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棍敲晕。
她再度睁眼，发现自己被绑在木架上。
好熟悉的感觉。
下面围满了人，但却不多，看起来只有先前入城的三分之一。
其他人都去哪里了？城主也不见了。
缇言不敢多想。
“就是她，她是神仙，我看到了。”
“她和少城主一起出了锦州，她的血能抗洪水。”
“我看见她割了手指放血在那颗珠子上，洪水就停了。”
“肯定是血不够了，洪水才会重新泛滥。”
“你是神仙，为什么不保佑我们？”
底下七嘴八舌，缇言听了个大概。
她走后，越来越多的人来锦州避难，不知道为什么，定水珠不起作用了，洪水又席卷而来。
城中人一开始只是争抢上山避难。
后来为了生存空间，又互相残杀，再后来，粮食没了，连树皮都没了，干脆就开始吃人…
缇言胆战心惊，有人拿着小刀和盆上来割开她的手腕放血，缇言强忍着疼。
她试图劝解：“不一样了，大家听我说。青州水患已经解决，马上就到锦州了……”
刀子无情的划过她的皮肤，没了仙脉护体，疼痛远超从前。
放完血，有人帮她包扎起来，以便过几日再放。
这些人将她的血倒在定水珠上，虔诚的跪拜。
缇言觉得自己像一头牲口一样被绑在这里。
夜深人静，她强忍着疼痛，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快速复盘了一遍。
法力是从进入锦州城消失的，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了，白日里百姓的状态也不对，不像人了，像野兽。
她猛然睁开眼睛，面前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敖信蓝袍鲛纱，银带玉冠的站在她面前，与她满脸血污的样子形成强烈对比。
“呵。”缇言轻笑一声，早该猜到是这个疯子。
她眼中迸发出杀意，有点可惜他上次在冥界没死成。
敖信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心疼。”
他另一只手抚上缇言额头被木棍打破的伤口。
“疼不疼？”说着施法帮她复原，顺带着手腕上的伤口也复原了。
城里的人定是被他蛊惑，才会造成这番人间炼狱。
敖信捋了捋她额角的头发，别到耳后。
说道：“你是不是在想，肯定是我让锦州变成这样的？”
缇言盯着他，不说话。
敖信突然变脸，有些疯癫的说：
“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封了城，只进不出，取走了定水珠，用护心鳞压制了你的法力而已，是他们自己，是人类的愚昧和贪得无厌让他们变成这样的。”
他伸手抚上缇言的右脸，转换了语调。
“你现在这样也是因为他们。”
缇言转头一口咬上他的手，敖信不见疼，反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
“我们打个赌好不好，我赢了，你随我回东海，你赢了，我就放过黄海以东的那一亿条人命，上次拂玉要为那十万人杀我，没杀掉，你说这次，他还杀不杀的掉…，哈哈哈哈！”
“人性是最肮脏的存在，他们怎么对待海洋的你知道吗？我只不过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而已，在我见到你之前，他们正排放核污水，我本来打算直接淹了他们的，但是看到你，我又发了善心，决定给他们一次机会！”
缇言心生一计，问他：“怎么赌？”
敖信突然两眼放光：“七日为限，如果七日内他们不再互相残杀吃食，我就放了你，放了那一亿人，如果没有改变。你就随我回东海。”
“好，我答应你。”
敖信对带她回东海如此执着，无非就两个原因，要么觊觎她，要么觊觎她的颂道莲衣笔。
在缇言看来，第二种可能性更高一点，虽然这人疯疯癫癫的总是轻薄她，但实际他更像人间的人贩子，接近她就是为了她的“心肝脾肺肾。”
现在，他要玩，那她就陪他先玩玩。
“我手疼。”她轻声说。
“你说什么？”敖信似乎是不相信她会发出这种声音。
“我说我现在被你压制住了法力，跟凡人无异，手被绑了一天了，疼的很。”
敖信又两眼放光。
他施法解了绑住缇言的绳索。
缇言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绑的又紧又结实，她一直在试图挣脱，手腕被磨破了流着血都没有挣开。
身体腿脚也麻了，没站稳，往前倒下去，敖信从正面接住她，缇言强忍着恶心没有推开他。
“早点告诉我就不用受苦了，我带你去休息。”
他的声音温柔诱哄，缇言却觉得像穿肠毒药。
敖信打横抱起她，往一间空屋子走去，缇言靠在他怀里，轻声问他：“你为什么总是想带我回东海，我们以前好像从来没见过？”
敖信停了下来，看着她，笑的如同春风沐雨：“你没见过我，但我却时常能看见你。”
缇言快吐了，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如今这种情况还能对着她说这样的话。
不过他说他时常看见自己，缇言想到了一些可能，故意把头往他怀里靠了靠，问：“是因为灵泽水君，对吗？”
敖信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大笑着说：“哈哈哈哈，真聪明！”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推开了门。
一股恶心的味道袭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房间里支着一口大锅，锅里正煮着东西，冒着大泡，翻腾着浮上来两个人头盖骨。
缇言没忍住，干呕起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敖信搂住她，抱得更紧了。
他把缇言抱出那个房间，带到另一个房间，将她扔到地上。
缇言伏着床边干呕了好久才恢复一点。
“你知道那两个人是谁吗？就是今日用棍子打伤你和割开你手腕的人，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缇言背对着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阴狠，她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发誓有一日定要敖信血债血偿。
敖信靠近她，在背后挑起她一缕头发轻轻抚摸：“七日之后，我们再见。”
缇言待他走后，找地方躲了起来，她没有出来拯救剩下的人，劝说他们不要互相残杀。
因为从头到尾，她就没打算履行那个赌约。
城里现在还活着的人里，大多是青壮年，那些老人，孩子，女人都去哪里了，结果不言而喻。
这里的每个人手上都沾了血，肚子里都装了人，她渡不了这地狱。
而且黄海之东是个弹丸小国，不归我方神明庇护，她能力有限，救不了这么多人。
敖信要作孽，自然有人阻止他，天庭真想管，也会有二郎神，拂玉太子出马，她如今在这溯洄道里，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七日，她只需要再等七日，碧穹和灵泽的水道估摸着最多不过五日就能修到锦州，如果不行，她还有那阵法，那是个凶阵……
缇言一连躲了几天，整个人狼狈不堪，她没有法力，体力和一般女子无异，加上不吃不喝，早就快撑不住了。
城里的人疯了一样的找她，找不到就割别人的手腕，自己的手腕，放血淋到阵法上，每天都有人被烹食。
人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