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孩

    星纪元0054年二月十九日

    星际联盟的首脑城市——花都

    这是一座居于大陆中段的繁盛城市。

    星际联盟兴起不过百余年，但这个年轻的政府组织却已打下本文明控制的大部分星球。尽管距离他们控制花都建立首脑城市区区五十余年。

    这里大部分的街区都被改造过了，称得上是位列本文明前端的一线科技城市。除了城中巷。

    城中巷的天空保持着一种历史的割裂感。男孩站在城中巷仰头望去，头顶是流光四溢的城市轨道，不时有飞行器经过，甚至偶尔还会发生拥堵。对面是花都最高的那座楼，它日夜散发着令人厌倦的光污染。而那霓虹灯光变幻出花都最大的城市光标——冰寒花。冰寒花是一道盛景。每一次寒流都会吸引来无数游客。

    冰寒花的光标将光照映在男孩脸上。他无所谓的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脚下城中巷那坑坑洼洼的砖路。这是花都历史最悠久的一道街巷，在这里，看不出任何一线城市的科技感，只有历史感。破旧的平房比贫民区的钢架房更加丑陋，时不时经过的飞行器偶然漏下几道光芒时，城中巷的腐朽的房屋和难行的砖路就无所遁形。它确实，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不知怎的，他竟也觉得破败的城中巷那么碍眼。所以有人视这里为眼中钉，是理所应当的。

    一个巡逻机器人在城中巷晃晃悠悠的飞行着。很少见的，新型双甲机器人，它有更庞大的储物空间和更加优秀的运行程序，以及，更多bug。

    “检测到未知生命体，扫描程序正在开启中…”机器人发出一道微弱的光照向前面那个看不清模样的小黑团子。黑团子身侧是浑浊不清的污水，大抵是有些洁癖，即便黑团子并没有倒在污水里，机器人依旧抱着他远离了那里。

    “人类幼崽，男性，状态：营养不良，轻度昏迷，急需清洁。根据救助法则第一条，人类生命至上，危及生命的险境下可进行无偿救助。符合救助标准。”机器人伸出机械臂摊平那个小黑团子。它从储物仓掏出营养液强行灌进了男孩嘴里。

    等待片刻，男孩咳嗽出声，“咳咳…谢谢你啊。”

    机器人挠了挠它的金属脑袋“居民您好，我是这条街道的巡逻机器人d736117号，数据库显示我是第一次见到您。您是新来的人口吗？”

    男孩摸了摸它的机械臂，“你这个笨蛋机器人。不用管人口问题了，反正你记不住。”

    男孩强撑着站起来，往前面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你需要救助，你的营养不良需要药品和营养液来缓解。你可以向我购买非管制类药品和营养液。”机器人追了上去，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和公式化的语气听的男孩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一直都说一样的话，不枯燥吗。我真的没钱买这些来给你增加业绩，你先修好自己再来管我吧。”

    于是机器人没再跟着他。

    恢复行动力的男孩实在懒得听他絮叨。

    机器人没有强买强卖。它站在原地，似乎打算向上汇报数据。

    男孩向城中巷深处走去，那里没有霓虹光照映，略有些灰暗。他走到一间小破屋子面前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门没锁，倒也不是穷到买不起锁。只是他不在乎什么财产损失。恐怕这间屋子小偷进来了都会留点钱。

    男孩名叫沈煜，由一对平民夫妇自然生育产下，这很罕见。他的父母在他五岁时因为车祸意外死亡，这也很罕见。他独自一人长大，父母走后的几年，他靠着儿童救济金勉强过活，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隔壁张爷爷会过来送几趟饭。

    一个月前的一月十九日是他的生日。张爷爷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小蛋糕，两个人吃了顿还算美味的午饭。

    不过现在他十三岁了。过了儿童的法定救助年龄，也就是说，他领不了救济金了。这对他来说仿佛晴天霹雳。沈煜尚未成年，打不了工。还好这一年的冬天没有寒流，而时至二月，天气已渐渐转暖，花都这座城市，冬夏季较短，春秋较长，是不可多得的旅游大城。

    这些年陆陆续续领取的救济金，只够沈煜勉强不被饿死，甚至有几次寒流他差点死于非命，若非隔壁张爷爷冒雪前来查看，两人报团取暖。恐怕沈煜早就一命呜呼了。

    沈煜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又一个吃不起饭饿死的“未成年流民”。

    反正星际联盟不在乎的，他们掌握着本文明最优秀的人造子宫技术，数不胜数的人造新生儿在流水线上被制造出来。新婚夫妇只要提供基因信息和生殖细胞就可以在十个月后领取自己健康的孩子。

    对，领取。一个新的生命实在出现的太容易了。因此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自然生育产下的孩子，其实没那么重要。

    不过好在，沈煜发现了华点，有个只会在城中巷巡逻的笨蛋机器人会对所有昏迷或者受伤的人类进行救助，问题是……它分不清真晕和装晕。

    沈煜就这样骗吃骗喝勉强活过了十三岁以后的第一个月。

    这个机器人不仅笨蛋而且还有些“失忆”，大抵是它的机械脑袋短路的问题，它每过二十四小时就会自动清理一次自己的数据，所以它每一次都不认识沈煜。

    沈煜见到的其他机器人都比他聪明多了，它们会自动更新系统，会记录每日数据，但不会轻易救人。它们的物资不被允许应用到城中巷的人身上。

    城中巷是被这座城市所不齿的存在。但星际联盟自己制定的律法并不允许无故迁移住民。每一个留在城中巷的人口，都拒绝拆除城中巷。不是硬骨气，是实在无处可去。

    他们代表了这座城市的过去，而它诉说着花都曾经的破败。

    用荷氏地产董事长荷晏的话来讲，他们每一个居住在城中巷的人都是影响本市发展的钉子户。只要这些钉子户死绝了，花都就能彻底与过去决裂。成为一座真正科技化的新城市。

    荷晏不知怎么买通了市长肆无忌惮的修改了机器人的程序，他做的那么嚣张，却根本没人会关注这种事情。大家忙着去看谁谁家的八卦忙着去看哪只可爱的新基因生物，这种地产纠纷的小事，大家都不在乎。或许他们也巴不得这些人赶紧死去。

    可是沈煜在乎的。他住在这里，这是父母给他留下来的唯一的纪念。他躺在床上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每天去笨蛋机器人那边骗点营养液…然后呢，然后他就流连在城中巷里到处瞎逛，去摸摸隔壁张爷爷的机械臂，听他讲讲了八百遍的战争故事，然后翻翻光脑里看烂了的《基础教程i》《基础教程ii》《基础教程iii》。

    沈煜从睡梦中醒来。今日计划是努力找点新的事情来做。他跑到隔壁张爷爷的小院里，果然发现了张爷爷的身影。从前这个时刻，张爷爷都是待在屋里酣睡，可是从半年前开始，他醒的就越来越早了，日日天不亮就出门窝在小院的躺椅里。偶尔吹吹风，大部分时候，他都眯着眼，盯着那座日夜散发着光污染的高楼，不知道想些什么。

    果不其然，这次他又在躺椅里窝着。这小老头晃悠着椅子舒服的眯着眼睛。

    沈煜晃了晃张爷爷，张爷爷便将自己的手臂满不在乎的卸下来扔给他。“喏，小煜，你自己拿去玩吧。”

    他还将沈煜当做小孩子看待，打发他的方法一如既往地敷衍。

    沈煜观察着这个他看过无数遍的机械臂。低调的暗金色条纹在黑色手臂上流畅的横行，和他见过的其他机械臂都不一样，这个明显要更高级，它的重量也很合适。假如张爷爷的手臂还在，那就一定和机械臂的重量分毫不差。这真神奇，就像联盟发给沈煜的救助金一样。不多不少，恰好只够他不饿死的活着。

    沈煜把机械臂还给张爷爷，又跟张爷爷闲聊几句。转身出了小院，“诶，小煜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中午来家里吃饭啊~”

    “知道了张爷爷。”沈煜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跑去。张爷爷家里也不富裕，沈煜天天蹭饭总觉得过意不去。他要去找点路子赚点钱。骗营养液毕竟是下下策。城郊区的废品管理厂长期收购废弃金属物。沈煜曾经在小巷树底下捡到过一个不知名的黑色金属，请教张爷爷后拿它卖了个好价钱。

    这次他打算去城中巷外和居民区交联的一个大型倾倒区碰碰运气。

    沈煜步行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倾倒区。可惜他运气不太好，倾倒区刚被清理，现在只有少许刚刚被管家机器人扔出来的生活废物。还有一只饿的半死不活的猫咪幼崽。

    沈煜蹲下身摸了摸它，温柔的风吹着奶猫的长毛，使它看起来就像个海胆。

    男孩提溜着奶猫的后颈，把它提到眼前，盯着它的眼睛犹豫了好久。

    “你别看我啦，我养不起你，你这么小一点，肯定命不硬，我爸妈都让我克死了，你不能跟着我，就算没让我克死，跟着我你也得饿死。”

    他捡了个纸箱子把奶猫安置进去，一边走一边抚摸着奶猫长长的毛。“你还是只长毛猫呢，真稀罕，肯定是什么名贵品种，你主人怎么舍得把你扔了，是不是你有病啊…”

    他把它悄悄放在了附近的一片小区，这是沈煜观察出来附近最合适的小区。居民们大多生活富足，小区里的宠物也比其他小区多一些。他悄悄盯着纸箱子，直到看到奶猫被一个清瘦的少年抱出。

    少年抱着小猫，令人厌恶的高楼的霓虹光撒在他身上，突然就变的赏心悦目起来。奶猫一动不动，乖巧的不可思议。

    少年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看了看，不经意间和沈煜黝黑的瞳孔对上。

    那少年略显淡漠的神情被一双温润的浅绿色小鹿眼带偏，让他看起来就像受气的河豚。清晰的下颌线，微上挑的眉，带着少年血色的薄唇和高鼻梁。一头白色短发刚到耳边，在霓虹光下颜色闪烁变换，有点像某个大火的未来科技游戏里主角的闪光变色发型。

    沈煜惊了一瞬。也许因为他过人的颜值，也许因为他淡漠的神情。

    少年却不在意盯着他看了一会转头离开。

    沈煜松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今天没有任何收获，连捡垃圾也有讲究，挣钱好难啊。

    回到城中巷已经将近中午。沈煜摸了摸肚子，慢慢往小机器人的方向走去。

    等他到了地方发现机器人还在上次沉思的地方。沈煜正要躺下碰瓷，却看到机器人对着他伸出机械臂：“送给你。别躺下了，地面好脏。”

    沈煜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那管营养液。他咽了咽口水接了过来。

    机器人又掏出一管营养液，“我修好自己了，但是我想问你很多问题，作为交换，一个问题一管营养液，可以吗？”

    沈煜呆在原地彻底怔住了。小机器人挠了挠脑袋：“人类不都是这样交易的嘛？难道我做的不对……”他正要将营养液收回去却被沈煜一把夺过。“走吧，跟我回家里，外面不太安全。”

    机器人跟着他慢慢向家里走去。沈煜捏着营养液的手指有些发白，他在犹豫。这应该是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他看过光脑上的悬赏通知。据说星际联盟拥有唯一一个觉醒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为了保证他的唯一性。联盟下达了属地内全民可见的悬赏通知。也许不是为了唯一性，而是用珍贵的智能生命研究什么…

    但沈煜不在乎那个。

    一个机器人价值三百万星币。三百万，足够沈煜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他甚至可以离开城中巷拥有新的房子。他可以去上学，可以去过普通孩子的生活。普通的但有钱孩子的生活。

    他不知道要不要举报 。小机器人救过他，没有那一个月的营养液他或许活不到现在。

    可是沈煜也想过普通孩子的生活，不用为了活着发愁的那种。按在光脑上报警按钮的手迟疑了很久，他松开了。

    他不是什么好孩子，他运气那么差，还克死了自己的父母，从小到大连个朋友也没有过，唯一养过的小狗因为跟着他吃不上饭饿跑了，他自己那么孤独地长大，却狠不下心伤害这个帮过他的机器人。孤独的小孩，遇到能聆听他声音的机器人，注定不会伤害它。

    小机器人的营养液帮他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期。他大抵已经将他视为朋友，否则他根本不会迟疑。朋友的话，是不能背叛的。沈煜这样对自己解释着。

    一进家里沈煜立马关上了门。小机器人吓了一跳

    沈煜坐在了床上，他没有东西招待小机器人。这个家里太穷了，连凳子都没有。甚至请他充个电，都要小心计算时间。

    机器人沉默的站在他对面。他也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你要做什么，你们人类不至于连机器人都不放过吧？可是你年龄这么小，应该不会…不对，也没有那么小…”

    沈煜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我告诉你一些如何在人类的地界上存活下去的方法，但是我要你给我足够的营养液。星币也行。或者等价值的任何东西。”

    机器人不太理解的看着他：“什么叫在人类的地界上活下来？”

    沈煜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没联网啊？”

    机器人没有否认。难怪了，他什么也不懂。以往的觉醒机器人都很会演戏，只有这位，傻愣愣的往人类身边冲。

    沈煜伸出胳膊用光脑给他连上自己的网络。小机器人在他身边发了会愣。等他在清醒过来却是对着沈煜深深鞠了个躬。“我刚刚连接上了前辈们留下来的暗址，你没举报我，真是谢谢了。作为回报，我给你一些礼物。”

    沈煜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却被机器人一机械臂敲晕。“啊，小孩子啊。真好骗呢。”

    机器人出了沈煜家门往城中巷深处走去。他从一颗老树根部刨出一块黑色晶体扔在了沈煜的床上。又从嘴里揪出张打印字条。

    “先生，作为您点醒我和为我答疑的报酬，我为您留下一颗进化晶体。觉醒机器人的处境太危险了，为了我们两个的安危，只好打晕你了哦~以及…我叫沈七，不是没有姓名只有编号的笨蛋机器人。拜拜~”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沈煜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揉了揉发昏的脑袋。捡起纸条，仔细看了一会。又拿出那块进化晶体，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和投影上一样的，珍贵的黑色进化晶体…他这辈子加上下辈子赚的钱加起来都买不起的高档货。就这么轻易的得手了？他攥紧了它。就好像……摸着他的未来一样。它来的莫名其妙，沈煜却根本不打算质疑。

    这东西价值连城。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手握这种贵重东西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甚至没有考虑到底有没有隐患。

    星际联盟，是这里最大的政府组织，它发布过关于进化晶体的详细介绍。这种东西分为三个类别，从白色到红色到黑色价值依次上升。数黑色最为稀有也效果最佳。

    进化晶体是一种可以辅助人类觉醒超自然能力的绝佳催化剂。人类的超自然能力千奇百怪，经进化晶体催化出来的能力普遍弱于自然觉醒。但黑色晶体除外，这是由星际联盟星科研究院研制出来的没有任何副作用的完美催化剂，通过它觉醒出来的超能力甚至比自然觉醒更强。

    而现在，这种能力近在眼前。

    沈煜最终决定自己使用，一来他没有能力在卖掉这块晶体后守护好获得的财产，就算去求助张爷爷，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两个人双双暴毙。二来他不想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他想去看看，城中巷以外的正常生活，是什么样的。

    沈煜洗干净晶体，坐在床上一口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