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欲言又止
一夜无眠。
指挥部里的灯亮了一宿。
在这个夜里，这个非常的夜里，多少人在通宵忙碌！
长条桌上，纸张、本子、文件、资料、杯子各种，看似杂乱其实有序。
边上有几只纸箱，装的是方便面、矿泉水、面包之类。
有几个人实在熬不住了，随便裹了件大衣便在椅子上睡熟了，睡相奇特。
不知不觉，天已经蒙蒙亮。微弱的曙光把黑夜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夏大雨的稿子接近收尾时，医院那边传来了振奋人心的讯息——
“生命体征平稳……”
“已脱离了危险期……”
指挥部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泥鳅沟小学支教女教师朱小雪，从失踪者变成了生还者。
夏大雨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最后几行字，上传至邮箱，点下发送键……
发完稿子，他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或许是太累，也或许是心情彻底放松，这一觉睡得可真香！
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把田野、房屋、树木染成了一片金黄。
这个集镇很小，中心区域是一条五六百米长的街，两侧开着一些门面不大的铺子。
铺子后边住有三五十户人家。学校、乡镇机关和七站八所集中在街尾。
夏大雨从街头走到街尾，从街尾走到街头。落日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铺子已经陆陆续续开门。露天摊位开始卖菜。屋顶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空气里飘来饭菜的香味……
人们三三两两地在街上闲逛、买东西。几个孩子在门前的空地上玩小石子、跳橡皮筋……
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谁能想到，一夜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地震？
受灾最重的是泥鳅沟小学，厨房、厕所和宿舍楼不同程度倒塌，教学楼墙体开裂。还好学生都是走读，不用住校。
除了学校，灾情并不很严重，垮的主要是围墙、厕所。死伤者正是被垮了的围墙砸到。
死者家门上贴了白色的对联，屋里搭了灵棚，亲人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痛声大哭……
运送救灾物资的车辆穿街而过。穿着红、蓝或橄榄绿的救援人员正在清理残垣断壁……
从街尾走到街头，从街头走到街尾，夏大雨端着相机，把灾后的情景摄入镜头。
他不时停下脚步，走进一户人家，或者就在路边，与不同的人交谈，在采访本上记录下几行文字。
有悲痛，有残酷，有坚强，有泪水，有感动。
每有灾情发生，媒体记者都要赶赴现场。
大家都抢着到灾区去。大家又都不愿意到灾区。
灾区有大量的新闻。但这些新闻，大家情愿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在街上走了一阵，夏大雨突然想去看看朱小雪，那个地震中幸运的生还者。
也不知她现在情况怎样了？现在是否已经醒来？
有时，命运就是这样神奇。一个拨错的号码，竟然让一个女孩重获生命。
一定得去看看这个名叫朱小雪的女孩，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把我们联系在了一起。
——夏大雨心说。
想着她的手机受了重伤，怕是已经不能使用。于是，先到旁边的店里买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诺基亚3310，当时最潮的款式；又到花店买了一大捧鲜花。
看看自己的样子，夏大雨不禁有些乐了：像是一个要去相亲的小伙儿。
县医院离这里有三十公里。
在路边拦了几辆车，都不去往县城方向。
他正想回指挥部问问，一辆越野车在面前停了下来。
车牌有些熟悉。
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脸。
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副省长潘萍。
潘萍招了招手。
夏大雨略迟疑，上了车。
车实在不好找。再说，他心里有诸多疑惑，特别是那一巴掌……
潘萍面无表情地看他上了车，也不问要去往哪里。
车上除了司机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秘书跟着。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但夏大雨知道，她在通过后视镜偷偷看他。
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然而，没有。
就这样沉闷地开行了一段路。
车驶出了集镇。
“停车。”她对司机说道。
司机依令停车。
“你自己走回去。”她对司机说。
司机有些意外，看着她。
她的眼神不容置疑。
司机熄火，下车。
她朝夏大雨努了努嘴，示意他坐到驾驶座上来。
夏大雨看了看她，坐到了前排，驾着车辆往前驶去。
她的司机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终于不见。
她特意把其他人支开，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她不想让他们之间的谈话被第三个人听到，出于身份或者其他。
夏大雨不紧不慢地开着车，等着她先开口。
她依旧沉默，或者是等着他先开口。
天色渐暗，夏大雨打开了车灯。
三十公里的路不算远，但路陡弯急，不比大城市的高速路，开起来耗费时间。
你不说，那我也不问。
夏大雨加快了车速。
车灯射出两道光柱，照在灰色的路面上。
车轮发出刷刷刷刷刷刷的声音。
夏大雨看她好几次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感觉有些好笑。
说不出口是吧？
愧疚了是吧？
他斜眼看她，一边开着车前行。
车拐过一道弯，很快就要进入县城了。
“靠边停一停吧。”潘萍终于开口。
“是，领导。”夏大雨打了转向灯，扭了半圈方向。
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你姓夏，叫夏大雨？”
“是的，领导。”
“在闲城晚报，当记者？”
“是。”
“我记下了。”
“谢谢领导。”
“昨晚的事，谢谢你！”潘萍说，语气里带着真诚。
夏大雨淡然一笑。
“工作上、生活中有没有困难？”
夏大雨想了想，说：“暂时没有。”
说完又觉得有些后悔。
多好的机会呀。
潘萍接着又问道：“那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夏大雨认真地想了想。
升职？加薪？调动？
这些都是想法。
但终觉得说不出口。
于是便答道：“没有。”
“那——走吧，咱们。”潘萍道。
谈话就此结束。
待要发动车子，潘萍突然说了一句：“你长得太像他了。”
“啊？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