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卢卡斯手机响了，他走出去接，对话没再继续。周清霭瞥见黄袋垃圾满了，便过去收拾。
一只手却抢过她手里的袋子。她转头一看，罗晓澍垂着眼睛，两三下把新的黄袋换上去，拎着那一大袋半人多高的包装垃圾往外走。
他一声不吭，也没看她，这可不像他。周清霭忙跟出去。
“你怎么啦。”
她在石拱门那儿追上他。
罗晓澍又走几步，把黄袋扔进垃圾箱，这才回头看她一眼。
“可能吃醋吃多了，有点不舒服。”他微微翘着嘴唇。
“我不信，”周清霭抿嘴，“你明明吃的是饺子。”
她拉住他手晃一晃：“不好吃吗？”
“……好吃的。”
“最喜欢哪种馅？”
“你包的馅。”
真会说话。周清霭歪头看他：“那你是在不高兴吗？”
罗晓澍嘴角弯起，忽然手上使劲儿，把她拉进怀里：“不这样你怎么会追出来。”
周清霭伸手捶他。他轻轻笑着，却又抱住她，下巴伏在她颈间，好一会儿没动。
身周是茂盛的野草，不知名的花朵，灰云翻卷的天空下，风声簌簌。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和体温，似乎还有一点忍耐的轻轻的颤抖。
“怎么啦？”她摸摸他头发，小声，“下次单独做给你吃啦。”
回应她的是更紧一些的拥抱。
只是看到她和卢卡斯谈笑而已。然而那一刻，罗晓澍却忽然意识到——她并不一定要选择他。
就像妈妈并不一定要选择爸爸。无论最初有多么爱，之后也有分开的可能，反目的可能，走向陌路的可能。
可他没有理由要求她什么。她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她只是像春天一样，无法阻挡地盛开着，谁都可以欣赏，谁都可以喜爱，而他只是有幸拥有了最近的距离。
他固然渴望着拥有她，然而即便是拥有也不意味着永久，就像妈妈那样——那样决绝地、毫无留恋地离开，再也不回头。
那时候的他该怎么办呢？也许他就无法活着了。
罗晓澍被自己的这些念头惊到了。被这如深沉的潮水一般从脚底袭来的恐惧惊到了。难道这就是爱情？让人陷入患得患失的恐惧中，所有掩藏的脆弱与痛苦浮现，在甜蜜与不安交织的洋流中漂浮，身不由己……
他不喜欢这样。爱情应该是让他变得更强大的啊。
--
卢卡斯的主意是在当天排练时提出来的。
周清霭送走许晓筱回来，发现灰天使里竟多了两位不速之客——节目组导演和助理。
他们原定明天来的，但临时另有安排，于是提前来看下排练情况。
那导演是位约莫四十来岁的络腮胡，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和仔裤，看起来并不严厉，然而他手里拿着一卷歌单台本之类，随意地找了个设备箱坐上去，气氛忽然就有点紧张。
助理叫梅瑞，这次路演录制，和乐队的直接对接人就是她。
“随便唱两首吧？”梅瑞一头淡金色卷发，穿黑色紧身背心和黑色拖地长裤，看起来又甜又酷，很有范儿，和周清霭见过的普通德国女生不大一样。她也往设备箱上一坐：“就当彩排，我们看一下如何？”
乐手们便把已经排练好的几首歌表演了一下。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周清霭站在一旁，感觉他们状态不是很好，卢卡斯的嗓音听着也有点疲惫。
导演面无表情，拿着歌单和日程表，一首一首地问，这一首准备在哪个地点唱，顺序如何，几乎把整个歌单问了个遍，一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梅瑞说，觉得好像差点什么。
“有点单调，是不是？”卢卡斯忽然开口。
“我有一个主意——”他抬头，看向罗晓澍。
趁他们讨论，周清霭急急跑去自己房间拿摄像机。再回来时，场馆里竟响起了罗晓澍的歌声。
有些天没听到他唱了，乍然听到，好像耳际流过清泉。
她一阵惊喜，再听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之前由卢卡斯唱的歌！
和卢卡斯演唱时的编曲不同，罗晓澍只用键盘伴奏，他的嗓音在简单的琴音衬托下愈发清灵，似乎更符合歌曲的意境，更深切动人……周清霭听着，眼里不知不觉充满了泪水。
罗晓澍唱完，一时竟没人开口。似乎所有人都被他的演唱震惊了，似乎他第一次拿出了真正的本领，毫无保留地在歌声中展露出来，而这展露又是那么地自然，仿佛他只是情之所至，诚挚地唱着自己的心声和渴望。
“我说得没错吧？”卢卡斯忽然笑，“澍写的歌，完全可以有两个版本，他唱一版，我唱一版，这样我们表演时能有更多变化，节目组最后剪辑也能有更多素材选择，是不是更好？”
周清霭一听就愣住了，随即激动起来——这样的话，罗晓澍完全可以把所有自己写的歌都唱了！
梅瑞说：“那就是双主唱了？”她听起来还挺兴奋。
卢卡斯神色自如：“我没意见啊。”
他甚至朝周清霭一指，“她也可以参与，和声也好、对唱也好，这样在编排上可以更丰富，演出会更精彩，节目也一定更好看——”
周清霭吃了一惊，怎么还有她的事？
没等她反应过来，乐手们已经纷纷表示了赞同。
“不过，这样的话，你的任务会不会太重？”梅瑞忽然看向罗晓澍。
周清霭一想，一共三十首歌，罗晓澍除了五首歌不参与外，本就需要负责25首歌的伴奏，还有三首歌的演唱。如果他还要加唱自己写的另外12首歌，那么整个路演阶段，几乎是一刻也不能休息了！更不要说这加唱的12首歌还需要重新编曲，距离开演只有一周，根本来不及……
她不由自主地望着罗晓澍，却见他朝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没问题。”
他们又讨论了好一会儿，导演终于开口了，说他觉得卢卡斯的想法不错，所有让演出更精彩的方式都值得尝试，而公司之所以与乐队签约拍这个节目，也是考虑到他们的多样性演出风格。
“……至于是否定位为双主唱，那是后期宣传方面的事了，到时候再说。”他看一眼罗晓澍，“一切都取决于演出效果。”
“真的没问题吗？”排练结束后，卢卡斯过来搭罗晓澍的肩。
罗晓澍瞥他一眼。
“这话该我问你，”他微微扬着眉，“双主唱？你认真的？”
卢卡斯不假思索：“当然。”
“听导演的意思，他还要听投资人的意见。”显然，这里的投资人，指的就是卢卡斯家里。
“你不用担心投资人。”卢卡斯提高声音，“导演也说了，要看演出效果。换句话说，要看我们表现，要看我们是不是受欢迎——”
他伸手，点了点罗晓澍的胸口：“而你，是我们乐队的王牌，我没有理由让你藏在后面。”
他走了几步，看见等在一旁的女孩，忍不住朝她眨了眨眼。那意思是——看，我做到了！
你喜欢的，他写的歌，全都让他唱啦！
“……所以你们俩之前就在密谋这个是吧。”罗晓澍走过来，俨然已经看穿了一切。
“我只是提了点建议而已。”周清霭说得有点心虚。
罗晓澍盯着她的眼睛：“什么建议？”
“我就说喜欢你的声音，你写的那些歌，都想听你唱。”
罗晓澍有一会儿没出声。
夜风徐徐掠过，他的神情在深紫色的暮霭中有些模糊。
“这样啊，那么对唱呢？”
“这可不是我说的，”周清霭连忙跳开，“绝对没有建议过！”
“晚了。”他把她拉回来，“既然一切都为了节目的精彩，那么加点女声不是更合适？我们一起唱吧！就唱那首《你的微笑》如何？”
“不要！”
“为什么不？”
周清霭想哭：“我的任务很重啊，拍摄都忙不过来了。”
“我的压力也很大啊，帮我分担一下嘛。”
如果加对唱就得多做一版编曲，哪来的分担啊，周清霭拿眼睛白他。
“不想和我一起唱歌吗？”罗晓澍笑望着她，眼里是熠熠闪动着的光亮，“一起唱嘛。”
他抱住她，“让你妈妈看看我们有多么合拍。”
一时间，周清霭的心砰砰直跳。
“你怎么知道合拍。”
“我当然知道。”
罗晓澍把她拉到钢琴前，当即就开始编排合唱。
遇见你的瞬间，是一场魔法的开始
所有的灯火，像来自深海的心跳
从未听过的声响，像光一样闪耀
偌大的场馆里，他和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周清霭有一瞬错觉，恍惚间，两人的声音好像一对展翅而起的飞鸟，顺着看不见的音乐之风，扶摇直上，翩跹而舞。
这是一个神奇的夜晚，周清霭再一次感受到音乐的魔力。两人唱了一遍又一遍，互相给对方和声，越唱越和谐，尤其是最后的高潮处，一起唱出“你的笑容，最美的笑容”时，她笑着，看到他也笑了，纯粹的爱与热情的笑容，像夏夜里盛开的花朵。
那是心醉神迷的时刻。
她和他吻在一起。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乐手们早已离开，这个夜晚，灰天使里只有他俩。牵着手上去二层，他停在她的房间门口，吻她。热烈的，要让人窒息的吻。周清霭浑身发烫，感觉他的手在腰际越收越紧，不由心脏狂跳。
只要迈过一步，他就可以进入她的房间。她的手指卷着他的，那是恋恋不舍的信号。
然而下一秒，他放开了她，凝视着她，渐渐平稳了呼吸。
他的拇指指腹轻柔地按在她嘴唇上。
“……晚安。”
良久，他轻轻说，抿紧嘴唇，退后了一步。
四下里静寂无声，她的耳边却仿佛仍有音乐回响。周清霭忽然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公主，而她的骑士，正在夜色里充满柔情地与她告别。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转身，走进走廊那一头的月色里去——
他在忍耐。她觉察到了。突然之间，这忍耐让她觉得自己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的，任何事都可以。
于是她追了出去。像一只轻盈的鸟，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落满月影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