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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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霭回去请教了许晓筱,才意识到做菜这种事,八人份和一人份根本不是一回事。不过她大话都说出去了,只能先定了菜单,又练习准备了两天。许晓筱说她没问题的,然而真正开始做菜当天,她还是紧张过度,慌手慌脚,忙得一团糟——
罗晓澍下楼来时,就见厨房热气腾腾,餐桌、料理台和炉灶一片狼藉,置身其中的女孩儿,整个脑袋好像都在冒蒸汽。
“马上……马上就好!”周清霭一见他,条件反射般叫出来,一边飞奔去餐桌,要收拾那里备菜用的一堆碗碟。
不想被椅子腿绊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倒,幸好罗晓澍眼疾手快,及时上前扶住。
“慢点,慢点。”罗晓澍又被她吓了一跳。他一下午都在自己房间戴着耳机修改编曲,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状况。之前问她,还坚持说不需要帮忙来着。
周清霭在他臂弯里站稳了,面孔通红,一开口却更紧张:“我没,没撞到你的手吧?”
“没有。”罗晓澍收回手臂,“……你去休息一会吧。”
“就好了。”她转身又去收拾。
罗晓澍抢上一步,拦在桌子前面:“去休息一下。”
周清霭险些又撞到他身上。一抬眼,就见他浓黑的眉微蹙着,好像有点儿不满意。
她只好晕乎乎地去洗手间,心里还想,休息什么,她这马上就忙完了,等他们开饭,她就可以撤了啊……
然后才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额头汗津津,脸上冒油光不说,还沾了白色的淀粉。
——天!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没有什么好形象呢?
周清霭心里哀鸣,连忙梳洗了一下,又回去厨房。
没想到一会儿功夫,厨房里已经干干净净,餐桌上变戏法似的摆好了碗碟和餐布,罗晓澍正在关洗碗机的门。
“……是你做的?”周清霭惊讶,“你的手……”
“我还有八根手指好好的啊。”他笑,又探头看灶台,“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咖喱土豆鸡丁、麻婆豆腐、番茄炒蛋,都是许晓筱先前教她的菜式,的确简单易做又美味,还能浇在米饭上做成盖浇饭,许晓筱说德国胃绝不会有意见。
至于罗晓澍,天天吃热狗汉堡的人,恐怕也得算德国胃吧?周清霭有点拿不准。而她现在除了番茄炒蛋,另两样都还不是很有把握。
她把锅盖打开给他看,听他轻轻吹声口哨:“看起来很好吃,可以先尝一下吗?”
周清霭忙拿了盘子和勺子给他:“如果不好吃,现在赶紧叫披萨,应该还来得及吧?”
罗晓澍闻言转头,笑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怎么这么没自信?
他穿一身米白色卫衣,站在阳光里微笑的样子格外清爽帅气,周清霭简直有点眼晕。
却见他把三道菜各盛了一些到盘子上,端去餐桌旁,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舀一勺。吃完了,不说话,又舀一勺放进嘴里。这架势,好像美食鉴赏家,正在细细品味大厨的杰作,完了要用餐布擦擦嘴,再打个分什么的。
周清霭呆呆看着,想他吃东西的样子还真养眼——坐姿端正挺拔,就像坐在钢琴前一样优雅,右手裹着护具,丝毫不影响仪态,左手拿勺子也很从容,既不装腔作势,也不笨拙狼狈,就像他天生会用左手吃饭一样自然……
盘子空了,他放下勺子:“……忽然不想让他们来了。”
周清霭猛地回神,糟糕,很难吃吗?
却见他笑起来:“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一个人就能全部吃光!”
“真的?”周清霭又惊又喜。
“怎么办?”他看着她,当真摸出手机,“我现在就叫他们不要来了,好不好?”
什么嘛,周清霭觉得他这会儿眼睛亮亮的,看起来非常孩子气,忍不住抿嘴笑:“不好吧。你喜欢的话,我明天还来做给你吃啊。”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温柔,当即就红了脸。
却见他笑:“哦,那可真是太好了。”
风正从敞开的窗扇掠进来。夕阳光打在桌上,不知反射了何处的水影,而他的笑容盛在光的涟漪里,明亮得有些晃眼。
有那么一瞬间,周清霭想,她是站在某个轻快、温柔又明亮的梦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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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由于要赶作业,周清霭早早离开,并没看到来客们大快朵颐的情景。第二天罗晓澍告诉她,那三道菜受到了热烈欢迎,大家都很喜欢,吃得盆干碗净,还拍了一张对着镜头齐齐竖起大拇指的照片——
罗晓澍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一群年轻人拥在一起,笑声好像都要溢出屏幕来。
“……所以这是你的乐队。”周清霭说。她的眼神不自觉地从照片上滑开,滑到他停在手机边缘的左手上。那么漂亮的手,很难不多看两眼——少了两片创可贴,看起来是好一些了。
“嗯,我们叫灰色拉斐尔。”他说。
周清霭回神:“拉斐尔?画画的?”
“不是,”他笑,“是大天使拉斐尔,号称治愈系的——所以现在也有人叫我们‘灰天使’。”
周清霭抿嘴:“是有什么意义吗?”
他想了想:“嗯。很快你就知道了。”
居然还卖关子。
周清霭心痒痒,刚想再问,却见他滑动手机屏幕,笑得相当无奈:“这帮家伙……”
“怎么?”
罗晓澍看向她,清了清嗓子:“又要劳驾你了。”
原来乐队的人又嚷嚷着要来,说是周清霭做的中餐太好吃,他们一定要见见本人——
还不是想要再吃一顿。罗晓澍干脆把给周清霭计的工时又加了八小时,让她把那天的三道菜再做一遍就行。
周清霭呢,得了一点儿肯定,倒是又开始跃跃欲试了,这回她把猪肉酸菜炖粉条也加入了菜单,于是更加忙得脚不沾地。
第二天傍晚,乐手们如约而来,有人带了蛋糕和水果派,有人带了千层面,还有各种口味的果汁饮料,于是彻底把这顿晚餐变成了一场热闹的聚会。
这次来的五男两女,仍是照片上那七位,周清霭一看就都认出来了,甚至不需要罗晓澍再介绍——金发蓝眼的卢卡斯不用说,浅金头发微胖的是鼓手雅各布,深棕色头发的瘦高个是吉他手奥托,金发戴眼镜的是安东尼,还有棕色长发的贝斯手乌维,两位伴唱小姐姐,粉红发卡的卷发女生是海瑟薇,栗色短发的则是卡拉,周清霭觉得她长得有点像《谍影重重》里的玛丽。
至于她,罗晓澍非常郑重其事地,清清嗓子,双手一挥:“这位就是我们的大厨,周清霭女士——”
好像在宣布重量级出场嘉宾似的,竟然还赢得了一阵欢呼和掌声,搞得周清霭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显然,罗晓澍并没打算当她厨娘,做好饭就将她扫地出门——他把她拉到餐桌的主宾位让她坐,任她怎么推辞也不答应。
“你当然要坐这里。”他口气郑重,又对其他人大声道,“她当然要坐这里,是不是?”
“是!”众人齐声应,那声浪,显然训练有素。
终于开饭了,三道菜无一例外受到了热烈欢迎。虽然以周清霭自己的口味来说,也就堪堪及格水准……然而这帮德国人都吃得很欢,也许是中餐本身的魅力?
更让她意外的是,他们几乎都会说几句中文。
“他教我们的啊。”众人齐齐朝罗晓澍一指。
这个话题忽然引起了共鸣,大家纷纷吐槽起罗晓澍,说他超级爱自己的名字,初次见面,必定会把中文名写出来教他们,强调“澍”是及时雨的意思,不是一棵树的“树”;为此他不仅取了个“regen”(雨)的德文名,一度还宣称要让他所有的朋友都认识这个汉字,甚至说不会写这个汉字的人不能做他的朋友,逼得一群德国人天天在纸上依样画葫芦画这个“澍”字……
“……这么多笔画!我完全记不住啊!”卢卡斯是这些人里中文最好的一位了,当下大倒苦水,“当这家伙的朋友太难了,会玩乐器还不行,还得会说中文,想不到还要会写汉字!你们的文字是天书啊,这完全是虐待……”
他这番话结结巴巴还混着英文,听起来格外搞笑,周清霭笑得手抖,险些打翻碗碟。
罗晓澍神情自若,嘴上也不客气:“一个字而已,学不会就是不够朋友!”
他想了想,朝周清霭眨眨眼:“你的名字,要不要也写一下?”
周清霭看他表情,立刻明白了,于是忍笑扯过一张餐巾纸,一笔一划写名字——几个脑袋凑过来一看,顿时一片哗然,有人脱口喊出来:“天哪!”
罗晓澍哈哈大笑。
这顿饭吃得太开心了。周清霭喝了少许白葡萄酒,甚至有点飘飘然。她脸蛋红润,眼睛发亮,不自觉去看坐在对面的罗晓澍。虽然乐队的男生们个个都很帅——高鼻深目的日耳曼民族,自有长相优势在,可周清霭看着,只觉罗晓澍在其中更显气质出尘,清俊不凡,也许是从小古典乐浸染的缘故?当然,也许只是她滤镜太重……
坐在罗晓澍旁边的卢卡斯,用手肘撞一撞他:“她对你有意思。”
罗晓澍茫然看他一眼。
卢卡斯朝周清霭的方向略略一偏头。
罗晓澍明白过来:“你可真闲。”
卢卡斯凑近低语:“我觉得她挺可爱的。”
“那你去追啊,为什么要扯上我。”
“我去了。你可别后悔。”
这家伙最爱开玩笑,罗晓澍连白眼也懒得给,丢开餐布,起身去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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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回来,发现大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乌维和卡拉正在厨房里收拾,其他人都去了客厅,坐在一起聊天。
见他们没让周清霭干活,罗晓澍挺满意。不过发现卢卡斯果然坐到周清霭旁边去了,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卢卡斯瞥见他,立马大力挥手:“快来,我们要唱歌了!”
奥托已拿出吉他,雅各布正搬进一只卡洪鼓。安东尼问:“你的键盘呢?”
以前经常这么玩的,罗晓澍于是拿了乐器和设备下来。正准备开始,手机响。他看一眼,竟是赫曼太太,忙示意他们先玩,自己拿着手机回二楼去。
赫曼太太是赫曼教授的妈妈——罗晓澍这次没去慕城参加艺术学院的考试,受伤的事不可能瞒得住她。
果然老太太一副恨不能飞过来照看他的样子,各种唏嘘,各种询问到底怎么受的伤……让快八十岁的老人家为自己担心,罗晓澍十分不安,话一概往轻松了说,老太太却还是免不了来一句:“你爸爸呢?我不信他在这件事里没有责任。”
她甚至激动起来:“我听说他回中国去了。真不像话,这种时候,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
听起来,她还是把他当小孩子呢。罗晓澍不由笑,叫她名字:“亲爱的哈娜,我就要满21岁了,是真正的成年人了哦。”
“那也不行。”老太太很固执,“照顾好你是他的责任。你一个人,有好好吃饭吗?可千万不能再饿肚子……”
罗晓澍正想说,现在有人专门做饭给我吃呢,却听话筒那头传来一声叹息:“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让你回去江的身边——”
罗晓澍一怔。
“他根本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根本不该那样对待你。我一直在后悔,可怜的孩子,如果留在我们家,不会让你吃这么多苦……”
老太太竟然哽咽起来。罗晓澍眼眶发热,忍了忍,才开口道:“是我自己决定回来的。哈娜,他是我爸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他的责任,不是你们的。”
“可是——”
“这次真的是意外。”罗晓澍放柔了声音,“别为我担心,好吗?我已经长大了,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健健康康的,复活节的时候,我来看你,好不好?”
“能听你弹琴吗?”
“能,当然能。”
又说了不少话,费了挺大劲儿,才算逗笑了老太太。
罗晓澍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右手仍在疼痛,他慢慢伸直手掌,盯着那僵硬的护具看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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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客厅,那里倒是意外地热闹。
他一眼就看见周清霭——她站在人群中央,手握话筒,脸颊红润。卢卡斯站她旁边,往她面前举着平板,那姿势简直是要把她揽进怀里。
几乎无意识地,他微微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