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往事
暖阁里，批阅折子的祁溯听完章公公的回禀，知道他的承安多么高兴，不由得跟着笑了。
“皇上，该去用膳了，侯爷等着您呢。”
“朕就不去了，朕在那儿只会拘谨着他们，让承安和他二嫂侄子好好说会儿话。”
臣子到底不能久留宫中，说了一下午的话林承安还是没说够，于是主动跑来暖阁找祁溯。
啧，承安可算想起自己了。
祁溯让林承安坐到身边来，问他是不是有话要说。
林承安看了一眼祁溯的脸色，垂首道：“素素，我想和二嫂和轩文一起回去。”
祁溯把人拘在怀里，语气慵懒，“外边下着雪呢，何苦跑一趟，让二嫂轩文明日再来陪你好了。”
林承安扭头看向祁溯，小声道：“素素，我想去。”
素素这个名字像是林承安拿捏祁溯的咒语，这两个字喊出来，祁溯什么都会答应。
祁溯沉默了一阵，勾起唇角柔声答应了，“好。”
林承安一走，祁溯眼中的柔情瞬间消逝，扔下手里的折子冷声道：“让人跟着，出了差池提头来见。”
林承安一到林府，马春凤就让丫鬟收拾了间屋子出来，林承安似乎有话要说，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正要和轩文说话，便见轩文进了书房，看样子是要挑灯夜读。
林承安一怔，小时候的轩文一向是最调皮的，别说念书了，就是坐一会儿也跟屁股长了钉子似的，巴不得跑出去瞎玩。
算命的道士说过，他们叔侄可都不是读书的料。
这时马春凤端着一杯苦涩的茶水给林轩文提神，看着林轩文满是自豪，“春闱不是要到了吗，咱们轩文整日苦读，要考状元呢。”
林承安刚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堵回了肚子里。
忙完林轩文这边，马春凤又去厨房亲自给林承安做了一碗拿手的刀削面，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刀削面，林承安眼眶不由得发红，哑声问：“二嫂，当日你和轩文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们。”
说起这事马春凤心有余悸，道：“当日我和轩文钻出地洞，就看见林子里到处都是火把，我被吓破了胆，就带着轩文往河边跑，结果出了林子就被宿州军抓到了，那领头的要将我们处死，两个兵娃子下不去手，就将我们带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放了我们，我不敢再留在村子，就带着轩文在后山的破庙里躲着，听见朝廷让我们去彭州寄食的消息我才敢带着轩文回到村子里头，等我回到村子，村子里已经空了，我去坟地里看到你二哥坟头，才知道贵哥儿这杀千刀的撇下我走了，把轩文留给我一个妇人，我怎么活啊。”
马春凤想起林承贵的死止不住的流泪，哭了会儿才继续道：“没办法，我只能带着轩文逃难，多亏我藏在陶罐里的鸡蛋撑了几日，之后便撑不下去了，一路上树皮都被扒干净了，没有吃的，轩文又发起了高热，我听到逃难的路上有吃人的消息，就想着死也不能死在路上，背着轩文往东边走，就在快饿死的时候被附近村里的一个铁匠救了，那铁匠是个实在人，肯供轩文念书，我就是看在这点儿，便和他搭伙过日子，轩文也是争气，才十四岁的年纪就成了秀才，我和铁匠高兴的很，想着砸锅卖铁也要供轩文念书，我眼睛也是那时熬坏的，唉，那铁匠没有享福的命，积劳成疾，前年病死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没个依靠，轩文也只能去给驼队搬货，可突然有天有人找到我们，说带我们去见一个人，承安，你猜我看见谁了？”
马春凤自问自答，“陈素！咱娘买回来的儿媳妇竟然是个男人，还是大雍的皇帝！娘眼睛不好也就算了，承安，你们天天呆在一个屋子里，你就没发觉过？”
林承安沉默的如同一尊石像。
马春凤想起以前的事儿就后脖子发凉，还好大雍皇帝没同她一介妇人计较，不然她早就脑袋搬家了。
看着林承安不说话，马春凤以长辈的口吻劝道：“承安啊，别想不开，媳妇儿变成男人这事儿摊谁身上都不好受，咱们再娶一个就成……”
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进来一个小男娃，胖乎乎的男娃用藕节似的手揉了揉眼睛，对着马春凤喊了一声娘。
那是马春凤和铁匠的孩子。
马春凤猛地站起身来，横了跟出来的丫鬟一眼，斥骂道：“你这死丫头，怎么把孩子带出来了！”
马春凤素日最喜欢的就是骂这些丫鬟，好彰显她林府老夫人的威严，都说媳妇熬成婆，如今马春凤算是熬出头了，这林府她一人说了算。
好在她只是骂，不打人，那些丫鬟得了林轩文的嘱咐，不跟这农妇一般见识。
“把孩子抱回去！”马春凤咬死这丫鬟的心都有了。
那丫鬟听了马春凤的话，赶紧要将娃娃抱出去，却被林承安拦住了。
马春凤神色紧张，林承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马春凤怕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就不认她这个二嫂了。
林承安一把将男娃抱了起来，捏了捏那胖乎乎的脸蛋，询问道：“小胖娃，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娃的声音奶呼呼的，“娘叫我峰儿……”
林承安笑了，抵着胖娃娃的额头蹭了蹭，道：“峰儿，叫小叔。”
峰儿是个不怕人的，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小叔”。
“诶。”林承安高兴的答应了，从怀里拿出一根长命金锁，给峰儿挂在了脖子上。
这是给李怲和荣荣的孩子准备的，只是现在身处大雍，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等以后见了那孩子，再补上好了。
“峰儿，快，谢谢小叔。”马春凤看着林承安接受了这个孩子的存在，难掩喜色地抹了一把泪，脸上是又哭又笑。
峰儿学着娘的话，“谢谢小叔。”
林承安笑着捏峰儿胖乎乎的手，对孩子是满心的喜爱，让峰儿骑着他的脖子在院里跑了几圈，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是父亲在逗孩子玩儿呢。
玩累后的峰儿躺在娘怀里睡觉，看着马春凤对孩子无微不至的照顾，林承安犹豫良久，还是问道：“二嫂，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回哪儿？”
“东门村。”
马春凤顿时来了精神，竹筒倒豆子似的道：“是该回去了，把坟头修整修整，在将寺庙里的和尚全部请来做一场大法事，摆上七天七夜的席面，再把老屋重新翻新，修得比镇上的衙门还气派，让乡亲们好好看看，咱们林家飞黄腾达了！”
林承安静静的听二嫂说完这些话，嘴角扬起一个释然的笑意，什么也没说。
“承安……”马春凤注视着林承安走远，那个背影说不出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