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寻雨而生，踏雪而归
温宗讲了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雷雨天。
窗外风雨交加，小木屋里的女人身着单薄的里衣，趴在窗口极力地向外张望。
一个黑影在雨中渐渐走近，女人看见雨幕下黑影怀里抱着的那小团儿，飞也似的往门口奔。
女人颤抖着双手，她似乎已经隔着窗外沉闷的雷雨听到了婴儿响亮的哭泣声。
男人抱着孩子进了门，抖去身上的水珠。女人则用她那纤细的双臂稳稳地接过那小小软软的一团。
是一个漂亮的女婴。
女人的眼里闪着泪光，“这么多年了，我们日求夜求。菩萨终于再赐给我们一个孩子。”
男人搂着女人轻轻地说道：“给她取个名字吧。”
女人望着窗外喃喃道：“旱了这么久，她带着雨水回来了，那就叫她雨归吧。”
这个漂亮的女婴似乎带来的不止是雨。
落魄多年的夫妇二人白手起家，仅仅两年的时间，一家三口就从小木屋搬到了新修的大宅子。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家三口变成了一家四口。
很多年未再有孕的女人，人到中年竟又怀了个孩子，这令夫妇俩喜不胜收。
不久后，一个健康的男孩在这所大宅子里呱呱坠地。
这个叫温宗的男孩从小就喜欢跟着姐姐雨归，姐姐去哪他去哪，姐姐学什么他也要学什么。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可命运总是捉摸不定的，正如当年突然发迹一样，从生意不顺直到濒临破产也是一样令人难以预料的快。
温家卖掉了大宅子依然补不齐欠的外债，一家人在外漂泊，无家可归。
直到夫妇二人决定将自己漂亮的女儿抵给债主。
八九岁的小姑娘从债主家逃回去那天也下着雨，小姑娘扯着自己娘亲的袖子，一样响亮的哭泣声，却再没有换来那温暖的拥抱了。
娘亲叫来债主接她回去的时候，她没有反抗，弟弟抱着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再过不久啊，有个自称是她亲娘的人将她从债主家接走，她却逃了。
她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倒在了刚刚建成的夷城养济院前。
自此世上再无雨归只有莲。
小小的温宗在姐姐走后捡了个小猴子，从此心里话只和它讲。
他也质问过父母为什么不要姐姐了，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叹息声。
温父在姐姐走后就生了场重病，很快撒手人寰，温母则是在他下葬的那一天走的。
温宗拿着父母留下的小盒子辗转在各个亲戚家，小盒子里没有金银钱财只有一封信，所以他最终被送去了养济院。
“就是这样，我又和姐姐见面啦。”温宗看着莲，笑容明亮。
“我偷偷看了那封信，才知道那天爹从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那里偷走了一个孩子。”
“他说可能是报应吧，那个女人没死，偷来的幸福总归要溜走的。她的爹娘还是找来了，想要回雨归，但是爹娘既舍不得又觉得自己有能力照顾她，自私的想留下她。”
“可是你的父母成了债主，要的不仅是生意上的债还有偷走他们孩子的那些日子。爹娘没办法总不能自私的让你也跟着受苦。”
“不，不可能的。我是被养济院养大的，我没有亲人。”莲的眼里噙着泪不停的摇着头，慢慢瘫坐在地上。
温宗慢慢走过去，向她伸出手，他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些沙哑，“你若是愿意信我这一回，就跟我一起回家看看吧。”
莲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辛继挑了挑眉说道：“故事倒是感人，不过我可没说要放你们走，万一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又回去找人来害我们怎么办？”
红月还是愿意相信温宗和莲的故事。
红月拍了拍辛继的肩膀说道：“我倒是觉得他们可以信。”红月又转头看向温宗道：“但是，你们得先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莲抿了抿嘴还是不太愿意自己开口，温宗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在十怪里排最后，知道的不是太多。养济院打着帮助流离失所的孩子的旗号，其实是为了培养死士。毕竟这些孩子大都无父无母，没有牵挂。”
“既然和养济院有关，那么卓家就脱不了干系咯。”红月心想。
“既然你们都是十怪之一，总见过什么比较核心的大人物吧。又或者，你们的任务通常是什么。”辛继继续问道。
温宗摇了摇头道：“我只见过带我们训练的老师父，每次有任务都是由他代传。我们就按他说的做，谁也不敢问其他的。”
“我见过一次。”一直沉默的莲开了口，“训教师父的上头，是来夜营的人。”
“来夜营？”
红月忽的想起了那个夜晚，她在城门外未能救下的女子。
此行证实了扶柳的死是假，又从温宗和莲的口中得到了不少线索。
辛继将自己锁在屋内，待他出门时，只走到红月和司慎跟前来了句，“我们也要回京，跟他们一起走吧。”
红月自然没有意见，但司慎没有说话，红月知道他在担心他的妹妹瓶儿。
红月走过去拍了拍司慎的肩膀，安慰道：“虽然还没找到瓶儿，但根据温宗他们的叙述，瓶儿现在应该没有危险的。”
司慎对红月笑了笑，他笑得有些勉强。
红月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完全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而自己叫他同行也确实是有私心。
但无可置否的是，这也是他最好的选择。
用过晚餐后红月敲开了辛继的房门，“既然墓中什么都没有，那么… …”
“她一定还活着。”辛继肯定的说。
红月迟疑了一下，轻轻说道：“或许她是被囚禁在什么地方了？”
辛继眉头微皱，“我们在神医家的地道里找到了个笼子… …虽然我不认为那个笼子是来囚禁她的。”
“或许，她被关在了养济院里？”红月说道。
辛继单手撑着额头，听到这句话后抬眸轻瞥了红月一眼，“倒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她现在肯定不在养济院了。”
红月假装看向别处躲开他的目光，“当年养济院的旧人又或是卓家的旧人，总知道些什么。”
“确实。”辛继点点头，依旧是盯着红月。
卓城一直不喜欢自己，没必要装这个样子，陪葬品的事情肯定是那个老狐狸另有图谋。
想到这里红月便顺着刚刚的话，把话头引了过来，“记得当时那个老伯说陪葬品很多，可她明明活着啊。”
辛继说道：“当年都传卓城痛失爱女，所以在西京各地建立养济院收养孤儿。后来王上感念他的善心，每年都会拨款下来用于孤儿们的日常吃穿。”
红月冷哼道：“这卓城的野心可真是昭然若揭。”
辛继苦笑着说道：“其实他漏洞挺大，只是没人会怀疑他的养济院，没人会去查，也没人敢去查他而已。”
红月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如果不是因大雨进了那个村子，不是逃出来后遇上了司慎。也不会知道这个卓城到底要干什么。”
“确实，这些事等我们回到了西京城还得和父亲仔细说说。”
与来时不同，回西京城的路异常的顺利，这是红月怎么也没想到的。
回来这天西京城下了场雪，是那种安静的，温柔的雪，让整个西京城透着高贵的气息。
那个站在城墙边的姑娘就是这样，她举着把半旧的油纸伞就像画中人一般，红月只看了一眼，便觉这漫天的雪花都已为她倾倒。
温宗带雨归去祭奠他们的家人了，辛继要先回趟家，便叫红月跟着他们。
红月叫她雨归，和莲比起来她更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听起来它更加温暖。
红月敬过了酒，站在不远处等他们。忽的闻到一股子腥臭味，有抹黑影自林子里划过。
红月没有多想便闪身跟了上去。
红月一路跟着那黑影进了城，看着他进了个宅子。
宅子的门开着，红月抬头看着牌匾上的两个大字，捏紧了拳头。红月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赶紧往回赶。
当红月回到温宗父母的墓前，却只见温宗跪在那里，一动不动。雪地上有条长长的拖痕。
红月意识到不对劲，赶紧上前去看。温宗半睁着眼睛已然没了呼吸，怀里紧紧还搂着那只小猴子。
红月循着那拖痕往林子里走，却见那青衣少女挂在枝丫上，雪地里开出一朵血红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