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酒鬼
童覃手臂收的很紧，像小时候一样在他颈子上蹭眼泪。童阳心猛地颤了一下，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很快，眼泪忽然就涌出来。
他的家没了，童覃的家也没了。他幼年习惯于流离失所，可童覃长这么大，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这是他唯一的家啊。
童阳忽然有些抱歉。
他翻身轻轻抚上童覃的背，童覃就像只失去庇护所的幼兽，死死抓着他不肯放手。
他们不能再失去彼此了。
童阳说：“没有不要你，小覃。这是我们家，咱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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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条巷子住的老年人居多，有人去世不是稀罕事。倒是童阳童覃这两个孤儿被议论纷纷。
日子照常过，拐进巷口的时候能闻到不知谁家传出的饭香，偶尔有两口子吵架打骂孩童的声音。
童阳今年升高三，忙完葬礼还得回学校读书。童覃升初三，课程安排一样紧巴巴的。
俩人早上一块出门，在小吃摊上买点热乎的，有时候坐在人家铺子里吃，来不及了就打包到学校去。晚上下课童覃总在学校对过的店里等童阳。
杨清俞成绩差，他奶奶已经明令禁止他放学后不许在外面疯玩。一放学得立马回家做作业，复习。
夜宵铺子门前总是留个老式黄灯泡，夏天绕着一圈飞蛾。童覃就在一圈一圈的光晕里坐着，看涌出校门的学生们买夜宵，他有时候掏出耳机听英语，有时候什么都不干，就看着童阳骑车过来的方向发呆。
等买夜宵的学生们散完了，童阳才刚下晚自习。
因此童阳每次接到童覃，他总是坐在一片孤灯里，明明是夏天，却莫名显得清冷。
暑假格外短，童阳陪童覃把奶奶留下的一些东西过户。就比如家里的座机，几张老存折，银行卡之类的。
一个人去世，生前留下过什么，在死后都会变成一把把冷硬的刀子，那些熟悉的生活痕迹，随着一次葬礼，被冲的面目全非。
南墙根下面还有李秀勤编的玉米串、红辣椒，墙角的腌菜坛子很久没人清理了，里面长了厚厚一层毛霉，一直长到了坛口。
童阳抽空把菜坛子刷洗出来，用奶奶刷大锅的那个丝瓜瓤蹭。童覃在写作业，听到声音一愣，不自觉走出屋。
客厅里的电视在放动画片，在身后吱吱哇哇的。他有些木讷，呆呆看向童阳。
童阳正弯腰往坛子里舀水，两脚分站在台阶上下，背部绷起一道纤韧的弧线。阳光打在他的米色t恤上，显得整个人温暖又柔和。
“怎么了？饿啦？”童阳抬起头问他，额前铺了层细汗。他把坛子转正，边甩水渍边晃腰，“中午想吃什么？昨天剩了把芹菜，你……”
“哥。”童覃忽然开口打断他。
童阳半张着嘴，等他说下文，等了半天也没反应。
“怎么了？”他问。
童覃眼睛亮亮的，像是在清凉井水里泡过一样，他就那么看着童阳说，“你真好。”
很多人都觉得高三压抑，但童阳更多的感触是忙，天天忙得跟无头苍蝇一样。到了学校一整天就是学习学习学习，回家收拾收拾倒头就睡。
这种忙碌带着某种莫名的焦躁，明明是和之前差不多的作息。
奇怪情绪具体表现在童覃身上，他话越来越少，却要一刻不停的黏在童阳身边。童阳去哪里他去哪里，童阳做什么他做什么。
童阳怕童覃这么下去心理要出问题。他尝试开导童覃，但每每谈话伤及痛处，都以童覃抱着他嚎啕大哭告终。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段时间，童阳还在发愁怎么开导童覃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童覃居然和戴雪晴联系上了。
戴雪晴初中毕业上了个中专，和人家搞对象不小心把肚子搞大了。男人睡完就跑，哪管她要死要活？戴雪晴是学校里公认的□□，睡过的男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她大着肚子找回去，谁赶认？再说她自己也说不准到底是谁的。
戴雪晴没胆子回家，在外面到处借钱打胎。她想起童阳，以前跟李岛在一起的时候也来过几次，就顺着记忆找上门来。
但赶巧了，那天童阳不在，童覃一个人在家。
男生穿着卫衣长裤坐着书桌前练习英语听力，耳朵里塞着细细的耳机线，手指干净修长的捏了根水性笔。
几年不见，戴雪晴有些不敢认，她扒拉了两下刘海，小心叫道：“童阳？”
童覃抬头，那双清亮的眸子看来的时候戴雪晴心脏忽然滞了一下，她不敢确认的问：“你是……童……”
“童覃，我哥周六要在学校补课，你有事吗？”童覃边说边暂停了那个老式mp3，摘下耳机。
“没有没有。”戴雪晴忙摆手，撩起耳边的一撮头发，“我和你哥是初中同学，之前咱们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童覃仔细的打量她的脸，看的戴雪晴有那么一瞬间的紧张。
这小屁孩也太会长了吧！她看童覃的眼睛，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词——精致。就是精致，像是一对经过雕琢的完美艺术品。眼尾有些天然的上翘，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戴雪晴见过那么多男人，这是唯一一个她看一眼就想扑上去啃的。
真是妖精。
戴雪晴在心里暗暗吐槽，长大了还不知道要嚯嚯多少小姑娘。
对比她印象中童阳的长相……这弟兄俩真是长得一点也不像。
童阳面相偏阴郁，可身上偏的气质偏偏和阴郁毫不搭边，似乎骨子里带着刺，浑身散着股狠劲儿。配上那张阴郁的脸……反正戴雪晴那时候被童阳迷得五迷三道的。
“我知道你。”童覃脑子里跳出一句：狐狸精。
他说：“我哥现在一周就放一天假，你有事可以明天过来找他。”
“我叫戴雪晴。”戴雪晴轻轻咬了下舌头，“也没什么大事，之前搬家转学就断了联系，这几个月我妈才搬回来，就想着来看看以前同学……哎你现在也在三中上学吗？”
童覃不知道戴雪晴搬家转学，跟他又没关系。不过这个女的和童阳关系看起来还不错。
他忽然想起以前说过的一些幼稚的话，童覃想，不能以貌取人。何况……戴雪晴和童阳关系似乎还不错。
那天过后他总是能在一些地方“碰巧”见到戴雪晴，有时候放了学戴雪晴会在学校门口等人，顺势就根童覃聊起来。
那天是周六，童阳放学回家家里没人，电视和灯都关着。
今天学校安排模拟考，不用上晚自习，天色还不算晚。等了一会童覃还是没回，童阳终于坐不住了，锁上门就去杨清俞家问。
“今天戴雪晴来找他，可能是吃饭吧？”杨清俞说，“他没跟你说？”
“跟谁？”
童阳听清楚了，却还是提高音调又问了声。心里“蹭”的窜上了股火。他没说？他何止没说？他和戴雪晴是什么时候联系的？戴雪晴为什么叫他去吃饭？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戴雪晴是什么人，叫他去又是几个意思？
童阳眉头拧的死紧，杨清俞看他脸色不对，磕巴地说：“戴戴……戴雪晴，就是你初中……”
“我知道她，去哪吃的知道吗？”
“好像是……西南楼。”
戴雪晴叫童覃吃饭其实不算是私会，也不算同学聚会，就是初中的一些小团体，各种认识不认识的人。
包间里一群半大青年，会不会抽烟都把烟点上装社会哥，烟雾缭绕的呛人。女孩子叫着各自男朋友叽叽喳喳的，戴雪晴从进门就挽着童覃。
童覃这张脸显然给戴雪晴吸引了不少眼球。多半都是女生，上来打趣儿夸赞两句，转身就恶心戴雪晴这个骚货，怎么什么人都能吃到嘴里呢？
童阳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熟人。
他在大厅转了一圈都没见着俩人，问了服务员，也没有二人包厢。刚要转身离开就看到了王清——当时黄龙手下的小弟，和李岛在一块儿混。
王清出来上厕所，喝的大咧咧舌头都有些捋不直，好说歹说要叫童阳去喝点：“一伙子小屁孩，都跟你这么大年纪，去打个招呼，没准还有你同学呢……白吃白喝还不乐意了？”
童阳拗不过酒鬼，被推着进了门。
他本打算招呼两杯就走，结果进门就看见了童覃。
童覃脸有些红，戴雪晴不知道和旁边的女生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他，脸上挂着小女生那种腼腆的笑。
“哎，碰熟人儿了！”王清大着嗓门喊，“别喝了来来来我给介绍一下，阳子，龙哥他干儿子，知道在哪上学吗？”
王清顿了顿，笑道：“一中！这以后是冲清北的高材生啊！”
地下的人一顿附和，童阳隔桌看童覃，他眼神有些散，在座位上乖乖坐着，就那么盯着他，不慌也不乱，眼角微微有些发红。
“坐坐阳子，有面熟的吗？我记得有几个跟你是一届，你以前是在三中吧？”王清大咧咧的把他摁下，几个有眼力见的端着酒杯过来就要敬酒。
戴雪晴在桌子那头陪笑，脸上略有些尴尬。童阳没理她，喝了几杯就看向童覃。
童覃忽然站起身，盯着他一步步挪了过来。他跟一群青年人比起来，个子不算高，站在人群里有些不起眼。就乖乖站在后面排队等着人家走。
童覃一身酒气，终于挨到童阳身边，忽然弯腰抱住他，冲他耳边喃喃道：“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