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扶桑
“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居水中。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两棵相互扶持向上而生的大桑树,便是扶桑树,伫立在东方日出之地,承载太阳之灵。
东方日出之地,便是东海。
古钺世世代代以守护扶桑神树为己任,最后一任夕山神女为平息幽冥之火,怒引东海之水,扶桑树因而沉落于碧海之中,再无踪迹。
“神女献祭之后,古钺族因扶桑神树陨落而受天谴,分崩离析,族人散落四处。历经千年,唯有慕家还始终在坚守,等候夕山神女归位。”
慕士诚打开书房后的密室,示意沈南意跟他进去。
密室之中供奉的正是扶桑树的微缩像,有干无枝,叶盘蜿而屈,通体施釉,上绿下黄,树顶端站着一大鸟,便是太阳之灵——金乌。
“这是……”沈南意神情激动:“神庙里的扶桑像?”
慕士诚恭恭敬敬地跪在正中的蒲团之上,拜了三拜。
“正是。当年大巫师愧疚难当、自杀谢罪,神庙毁于大火。倾覆之前,由大巫师的大弟子,也就是我们慕家的先祖冒死将神树像带出了神庙,从此,世世代代供奉在慕家祖宅。”
沈南意眸间水波微怔:“慕家先祖是天英?”
大巫师身前有两名子弟,大弟子叫天英,小弟子叫天辅。
“正是。原来神女都记得。”慕士诚眼眶微红,隐隐有些激动。
“先祖护下神树像后,隐姓埋名在人间生活,便择了慕为姓,慕即为渴慕,期盼着有朝一日神女与扶桑树同归天地。”
“古钺幸而有你们,才得以传承至今,我真是羞愧。”
“神女千万别这么说。那场劫难本就是有心之人设局,就连泰山府君这样的人物,都逃不脱这个死局,又怎么能怪您呢。现在看来,幸好扶桑沉入东海,否则早成了他们的囊中物了。”
东海碧波烟渺,扶桑树凌水而生,上至天、通三泉,是金乌栖息之地。
日出东方,万物向阳而生,它承载的太阳之灵,是凡世三千得以运转的根本。
而凡世又是上承天、下通幽冥的中间处,是三界最重要的根基。
“黑袍人想要的,是扶桑树的太阳之力。”沈南意沉凝道:“他要做天地的主宰。”
慕士诚神情惊恐:“若是他得到了扶桑,三界存亡那岂不是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是啊。难怪他都能够施行失传已久的上古凝水术,却依旧不满足。”
沈南意的脑海里浮现出蒋英雨曾说过的那句话:“神有了贪欲,就坠入了魔道。”
区区一个神,哪有天地主宰来得畅快、肆意。
“那我们该怎么办?”慕士诚问。
“守护扶桑树,本就是我的使命,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沈南意对着扶桑小像伏地跪拜,过往的记忆涌现,让她彷如回归至神庙之中,神思归一。
慕士诚静静地伫立在一旁,一如他的先祖,默默守护着一切。
明确了黑袍人的意图之后,沈南意心里有了盘算。
她必须在黑袍人之前,找到扶桑树的所在。
“当年您神魂归天后,先祖曾依据扶桑沉没之处派船出东海,留下了寻找的图谱。但没多久,天谴将至古钺,族人四处流浪,图谱也不知所踪了。”
慕士诚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轮到我这一代,知道的便更少了。”
沈南意从蒲团上起身,想了想:“无妨。现在我回来了,总会有办法。”
慕士诚很激动,承载千年的家族使命,在这一刻得到圆满。
“先祖在天之灵知道您已归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回忆起古人,沈南意的眉宇间隐隐浮起笑容:
“大巫师不苟言笑,天英像他,少年老成;而天辅就不同,调皮机灵。我那时年幼,时常与天辅溜出去赶海抓鱼,你先祖虽嘴上不说,但总是为我们打掩护,是个极好的人。”
她长叹了一口气,感慨时间流转如此之快,一梦醒来物是人非。
“天辅的后人何在,你可知道?”
慕士诚摇头,千年对仙人不过弹指,但凡尘早已历经数十代,故人难寻。
“先祖留下的札记都在这,您看看。”
慕士诚打开书架,里面整整齐齐地堆满了上千本书册,都是历代记录下来的札记。
慕家每一代话事人都会将有关古钺的一切记载在札记之中,代代传承。
其中有关天辅老祖的内容不多,慕士诚将那本从上千册中精准的找了出来。
看得出来,他对这些札记非常熟悉。
“每一代慕家新家主接任的头一件事,就是熟读这些札记。”
他翻到其中一页,递给了沈南意:
“这里提到过,曾有人在东海一个渔村见过天辅老祖,但先祖赶去时,并没有遇到他。自此之后,所有的札记内容均没有关于他的记载了。”
沈南意颔首很是理解,百代更迭,兴许早已没有了后人。
“爸,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沈南意真心感激他的坚守,贴心地挽着他的手臂往密室外走。
古钺若没有慕家代代传承,这一切早已随着时代更迭而消弭了。
慕士诚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沉重:
“辛苦的是你。谈正事,你是夕山神女;可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孩子。看着你背负这么重的责任,我的心里很难受。前有阿洲,现在,又是你。”
提及慕栖洲,沈南意不免勾起了往事。
“对了,爸,当年您是怎么收养阿洲的?”
慕士诚锁好了密室的门,恢复了书架的模样后,示意她坐下喝茶。
“慕家传到我这一代时,有一天突然来了个道长,就是小洲的大师兄,无量道长。”
他为沈南意的茶杯,添注了一杯茶水,缓缓说道:
“无量道长仙风道骨,一语便道破了慕家背负的使命。震惊之余,他又告诉我,泰山府君神魂已托生在莲藕身中重生,嘱托我务必将他养育成人。他说,只有府君重生,神女才能现世。”
沈南意抿了口茶,心潮涌动:“大师兄为了我们,真的尽心尽力。”
“是啊!无量道长宅心仁厚,为我送来了及时雨。当时,我和婉云成婚多年却迟迟没有孩子,心中正是郁结,小洲成了我的第一个孩子,解开了我们多年的心病。你没见过他在襁褓中的样子吧,实在是可爱,活脱脱年画里跑出来的仙童。呐,我这里还有照片,你看看。”
慕士诚从书架上拿出了几本老相册,几乎都是慕栖洲儿时的相片。
其中有一张他躺在婴儿床上啃脚的照片,着实可爱。
沈南意看得眉眼全是笑意:
“爸,你们把阿洲养得真好,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慕士诚一撇眼,连连否认:“哎,他从小到大懂事得很,完全没有让我操心过。我对他好,并不完全因为他是泰山府君,而是将他实实在在地当成我的儿子。你妈妈更是如此,疼他到了骨子里,哎。有时候我甚至想,若天道无机缘,他一辈子没有恢复府君的神识也好,那就做我慕家的儿子。”
“阿洲心里也都是你们,他一定会回来的。”
慕栖洲自尽后,苏婉云一病不起,差点就熬不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岁数大眼花了,前天半夜睡不着在花园散步,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小洲。”
沈南意手一抖,茶水洒了几滴,沁入了木质台案:“你看见他了?!”
“难道我不是眼花?”慕士诚有些不确定:“他朝着我笑,喊了我一声爸。我当时很激动,可眨眼间,他就不见了。”
沈南意激动地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不止她看见了,慕士诚也看见他了。
他真的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