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东宫扶桑叶下谈,醉里困顿见真身
自从那日在天宫碧落,受了惊吓,扶晨一直把自己关在嫡传弟子寝居里面。
东宫扶桑,有一个巨大的圆环,象征着至尊的太阳,圆环的中心,便是那棵不知久远何时的扶桑古树。
这是一棵很特别的树。俗语云,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这棵树,一树便有四季,一根枝桠上面就有四种不同颜色的叶子——嫩绿的新叶,血红般的老黄叶,蓝郁的盛夏叶,最特别的是黑炭般的叶子,那是被雷电死的,上面还残留着雷电的气息。
这样特殊的叶子,据说是因为曾经这里是古战场;那时候,来自各路的神仙鬼怪,在这里不断地混战,强大的灵力影响了这棵古树。
圆环外面总共连接着三座宫殿,那是按着天、地、人三才,专门拼接的。
然而通往宫殿却没有道路,中间像是虚空一般,无底的深渊。
想要从圆环到达对应的三座宫殿,必须要通过中间的这棵扶桑古树。
假如你是一位新拜入东宫门下的弟子,你便要将自身的血液滴入到扶桑古树。这棵古树很有灵性,似乎可以分辨你的灵根属性和天赋等级。
也无非分为三等,天字一等,地字二等,人字三等;如此评判等级之后,以便可以得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叶子,他是你作为东宫弟子的象征,当然也代表着你自身灵力的属性。
木之嫩叶,水之蓝郁,火之血红,雷之炭黑。
如果你,作为新的弟子的属性,在这四种之外呢?
那么,请去其他宫殿吧,少年,你的命运不在东宫扶桑。
拥有了这片独特的叶子,你只需要随身携带着它,你的眼睛就会拥有一股特殊的力量,看见那虚空中本不存在的路,踏着这条路,你便可以去到对应的宫殿。
天字宫是东宫扶桑宫主的居所,同时也是执法长老,审判门派中罪恶之人的地方;
地宫是东宫嫡传弟子扶晨的寝居;同时也是东宫的藏书阁,重要的修炼武功和典籍大多在这里面。
东宫有一个特殊的地方,他的弟子永远只有一百零八位。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扶桑古树,永远只会让一百零八片叶子离开自身。
扶晨的房间,在地字宫的高处,只需要轻轻推开窗户就可以将扶桑古树俯瞰,一览无余。
然而已经接连几天,他没有打开窗子,也没有勇气去看那棵扶桑古树。
一看见那棵古树,便想起了那些年在树下,师尊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细心的教导;没有师尊,也没有今天的他。
然而现在师尊,善良、仁慈、伟岸的形象已经动摇了。
扶晨不知道如何面对那晚黄昏下,地宫山门倒塌的场景。
当时自己被点了穴位,封了声音,整个人都掌握在忘尘的手里,包括性命。
当自家的师尊向实殊痛下狠手时,扶晨也很担心,站在身边的那个冰冷的人,会不会像自己的师尊对待实殊一般,对着自己的命门来上一剑……
然而并没有,那个冰冷的人只是气愤,十分地气愤,如此愤怒的他,也只是将自己推倒在地,就像踹了一脚,不痛不痒的。
扶晨拍了拍脸,尽可能打断这呆滞的思考,他不敢再往深处想了。
久闭的房门被人打开了。
女娥戴着面纱,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进来,眼神很快将房内扫了一遍。
不知是风带进了门内的原因,还是其他,扶晨只觉得有一丝微微的凉意,席卷了过来。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一张木质的床,上面雕刻着很多东西,有云霞,曲折的树干,灵性的鸟雀,黑色的木质看着很名贵。
有一打坐的团蒲,还有一书案,旁边点了两盏明亮的檀木香灯,放了一镂空书架,上面有一些典籍。
这房间里面不焚香,但燃烧的灯里面,灯油是特制的,散发着一股清幽的木香。
“还在闷闷不乐?”
女娥用那戴着白丝印花丝绸手套的修长手指,轻轻抚摸着书案。
“女娥师姐……你怎么有空?”
扶晨从床上弹了起来。
六大嫡传弟子中,扶晨就属和女娥师姐的关系最好。
“特意来看看,还在为那天的事烦恼吗?”女娥声音中流露着关切,听着很是柔和。
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师姐,除了师尊,扶晨有什么心里话,常常都是与她说。
“我……我有些……”
扶晨话到了嘴边,但突然觉得又不知怎么说才好,又咽了下去。
“是因为五师叔伤了二师叔的嫡传弟子?”女娥轻轻询问,走到窗边,缓缓推开:
“师弟,你觉得二师叔的弟子如何?”
扶晨也顺着窗外望去。
扶桑古树,色彩绚烂的叶子,在风中摇曳着。
“他们很特别,就像扶桑树上的叶子……”
女娥漫不经心,仔细观察着窗外的叶子,由于戴着面纱,只露出了眼睛,显得眼睛格外的灵动。
“二师叔只有五个弟子,一定都很优秀吧。”
扶晨有些听不出女娥师姐的情绪,似乎是在感叹,又好像带着些许疑问。
他突然想起那天山门的场景,对每个人都印象深刻。
“师姐说的没错!胖大师兄身法极快,十几个人都被他戏弄;有一个师兄面色冰冷,就像忘尘师叔一样,剑法很凌厉,一个人就守住了山门!……还有一个女子,竟能和战灭尘师兄打得不相上下!”
扶晨脱口而出,尤其是对那个女子印象深刻,除了女娥师姐,他还没有见过有谁剑术身法如此高深。
女娥眼角微弯,似乎得到了答案。
“听起来很不错,难怪师弟这几日闷闷不乐,他们确实优秀得让人惶恐。”
扶晨并不准备回答,目光从窗外移到了书架上,那上面有一层放着一把剑:
忘衍师尊一回到东宫,就把木扶桑赐给了扶晨。但这几日一直放在那儿。
“师兄们都这么厉害,二师叔的嫡传弟子一定更有过人之处了。”
女娥只继续说着,仿佛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东宫忘衍重伤地宫嫡传弟子实殊,只因为他太废物。早已是在门派中传遍了。
不过,聪明人并不相信,忘尘师叔不是一个会犯傻的人。
“不知道……他似乎还没有进入开光境。”
大家都这么认为,忘衍师尊也如此;确实没有在实殊身上看见属于自己的灵气。
女娥顿了一下,又轻柔的说着:
“真是有趣,毕竟境界不代表一切……时候不早了,师弟要好好修炼,听说,这届罗天海会很不简单哦!”
女娥踩着无声的步子,袅娜的身段,渐渐消失在了门外。
…………
日光渐渐暗去,透过窗户射下来的影子,停在了床榻边。
床上的人已经躺了很久了,皮下的眼球却还在规律的转动着:忘尘陷入了沉沉的梦中。
窗外是一片迷雾,忘尘仍旧坐在上午喝酒的那个位置,然而身边却没有酒友。
忘尘仔细打量着周围,和刚才喝酒的场景如出一辙,然而窗外的天气却看不出是什么时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忘尘猛地站起来,一脚踹上房门,“啊嘶~这门怎么像钢铁一样!”
是禁制!
是忘战设下的禁制!
忘尘瞬间把思绪引到了师弟忘战的身上,所以现在一切的反常,都是他搞的鬼?
“忘战!你给我出来!”忘尘清冷的眼睛难得带上了怒气,然而这一高昂之声后,屋子却格外的安静。
忘尘心中又多了一丝恐惧。
现在这间屋子里面,只有这些陈设,静静地杵在那里,是否有什么机关?
忘尘突然想到了什么,自己身上不是有把钥匙。
忘尘很快便在房间里面翻找了起来,然而这个房子里摆设却很简单,床榻,几个茶座,几把椅子,另一头就是一个简单的屏风,屏风后面……
忘尘瞬息间,就来到屏风前,一把推开了屏风。
忘尘顿时屏住了呼吸,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屏风后面仍旧就是一团迷雾,同窗户外的迷雾一般,浓密,完全没有可视度。
然而令人惊悚的是,迷雾中间,隐约包裹着一张人脸,但是却看不见这个人的身体。
若隐若现,却渐渐变得清晰,忘尘顿时被恐惧慢慢扼紧了脖子;呼吸渐渐变得凝固,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向后面轻轻地退去。
那张脸,他见过。
无数次,在地宫黄泉的那面铜镜,闲暇时,无聊时,不想看那些晦涩的书籍时,忘尘都在打量着这张俊美的脸庞。
现在这张美丽的脸,就在自己面前,然而却那么没有生气,抹上了一抹苍白之色。
在这之前,忘尘从没有见过死人的样子,准确地说,是死过很久的人;倘若要有的话,大概与现在这张没有血色的脸,相差无几。
现在,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离这个诡异的房间。
然而,门却打不开。
突然,忘尘想到了上午突然闯入的战灭尘。他把目光落在了那半遮半掩的窗户。
但很快他就犹豫了,屋内的墙已不再是墙,是一片虚无的迷雾,那窗外还是那上午的走廊吗?
心里的思绪很纷乱,但是眼睛的余光,却仍旧不能忽视那张苍白的脸。
忘尘又突然想到了那张床,是喝了酒的原因,睡得太久,一觉醒来周围的房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忘尘僵硬转过身,他很害怕弄出什么大的声响,将那张闭着眼的脸给惊醒。
“你在逃避——”
熟悉的声音,清冷的语气;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开口说话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原本是属于忘尘的声音,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张死气的脸,自己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张嘴吱呀着口型。
“你拥有了我的法力,拥有了我的眼睛,你却还在逃避……”身后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近,迷雾似乎在向房间的另一头蔓延。
“眼睛”,忘尘很是想不通;法力倒是理解,自从那日在后山洞天福地危急存亡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量汹涌,自奇经八脉而生……
他原本以为这是双鱼墨眼翡翠玉佩的能量,或者说是来到这个新世界,上天给的福报。
凭借着这不知名的力量,他战胜了那个狂暴的男人,但是眼睛,眼睛却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用来看着晦涩难懂的书籍,却没有什么新的理解,视力确实更胜从前,听觉也很好,能够凭着门外的脚步声,分辩是哪个人来拜访。
“你会明白的,你永远无法逃避……”
迷雾蔓延到了忘尘身上,渐渐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居然有一股气味,也是熟悉的气味,那是地宫黄泉师尊房间里面的熏香。
忘尘这才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地呼吸着。
脑袋倒是很沉重,记不起什么东西,打量着周围的陈设物什,却不是地宫黄泉的样子。
“呵……我这是睡多久了,”忘尘揉了揉胸口,突然慌张起来。
立刻从床上站了来,忘尘仔细寻找着周围。
终于在椅子的脚边,发现了那把钥匙。
这里倒是没什么人进出,忘战师弟的房间还真是安全,里面死了人,外面也不会知道。似乎突然想到了,忘尘细细端详着钥匙,仍旧是那般没有变化。
那迷雾围绕着胸膛,仿佛就包裹着这把钥匙。然而,在床上醉去的师尊,却没有携带这把钥匙。
终究是耽搁了太久,再次看了房间一眼,忘尘推开了门。
“见过忘尘真人!”
这是今日上午在宫门拦住了忘尘道路的两个弟子,没有挂着那张死气的脸。
忘尘却没有急着回答,那双眼睛望着天空,打量着周围,没有迷雾,但黄昏下的夜晚也渐渐地暗沉,仍有可见度。
那两弟子的声音听着熟悉,依旧是严肃的语气,两位弟子脸上照样是板着,似乎却多了一丝勉强。
“我见过你们……”
“弟子上午在宫门口,见过真人。”这两个弟子顿了好一会儿,其中有一个十分不情愿地接着话。
他们是不愿忘尘真人对他们有印象的,然而就在自家师尊出门前,便将他们二人训斥了一顿。
于是一条新的口谕传遍了整个南宫聚阳,这些弟子再不情愿,也不敢再对忘尘真人不敬了。
忘尘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好奇,又重新回到那清冷的模样,便不再同弟子搭着话,后便飞走了。
黄昏下的南宫聚阳,那些弟子们依旧在训练场上操练,领头的是战灭尘,身后跟着几个弟子,看着身手不凡。
不知道自家那几个弟子是否练得认真,明月明爵倒是不用担心,小胖子和鼠眼却不好说,至于小徒弟,倒也不太……
逃避?
昏沉的脑子里面突然闪烁着这个词语,这种困惑越来越强烈;忘尘现在迫切的想知道答案,逃避和眼睛,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