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终章(三)
姜淮在城楼上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完全西沉,落入大漠沙丘中消失不见,天上现出点点繁星,狄支河畔的胡杨树,也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阿淮。”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苏微澜走上前,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入夜了,城楼上风大,我们回去吧。”
“好。”姜淮起身,任由苏微澜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下台阶。
“等明日,我陪你去看看清朔吧。”苏微澜小心翼翼的提议道,握着她的手也紧了几分,“你和他说说话。”
“不了。”一阵风过,姜淮不禁轻嗑几声,喉中顿时有了血腥味,她怕苏微澜担心,硬是生生咽了下去。
“他让我别去看他,我擅自去了,他会不开心的。”姜淮有些落寞地说,“他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吧。”
“也好。”苏微澜知道姜淮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也就不再多劝,“那等过几年,我们再去看他。”
“微澜姐姐。”姜淮忽然回头,看着狄支河道方向,对苏微澜说,“等我死了,你把我葬在清朔旁边好不好,我想陪着他。这样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也能早点遇见他吧。”
“阿淮。”苏微澜抚上她的长发,忍不住将她拥进怀中,泪流满面,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该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劝姜淮想开点吗,她性格最是倔强认死理,但凡能想得开,说不定早就是大梁皇后了。安慰她吗,遇到这种事,轻飘飘的安慰,又有什么用。
姜淮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反安慰她道:“姐姐放心,我不会那么快死的,我还要陪你和瑾柔,看明年春天的樱花呢。你没听时安说吗,清朔种的那几棵樱树,树冠特别大,开花的时候就像粉色的云霞,等春天的时候,我们一起看吧。”
“好。”苏微澜靠在姜淮的肩上止不住哭泣,“我们一起。”
平淡的日子,似乎总是过的很快。
姜淮每日跟着苏微澜去边境巡逻,闲了就教瑾柔武功,又或是和她们一起去关外打猎。狄支河就在她的身边,她却一次都没有靠近。
很快,时间便到了九月,金桂开花,一踏进府中便能闻到那股浓烈的桂花香。
“微澜姨姨!”瑾柔撒着两条小短腿,背着一把小弓箭朝苏微澜跑来,手里还拎着一只刚咽气没多久的可怜灰兔。
“姨姨,我想吃桂花糕!姨姨给我做桂花糕吃好不好?”瑾柔撞进她怀里,搂着她抬起脸问道。
苏微澜笑着擦了擦她脏兮兮的小脸,有些为难地说:“不好意思呀瑾柔,姨姨今天特别特别忙,有事要出去一趟,让你阿娘给你做好不好?”
“阿娘做的没有姨姨做的好吃!”瑾柔撅着小嘴撒娇道,“姨姨怎么了?为什么总这么忙呀,等瑾柔长大了,瑾柔帮姨姨分担!”
“好呀,那你要快点长大哦。”苏微澜笑着抱起她,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等瑾柔长大了,替姨姨镇守雁门关好不好?”
“好!”瑾柔立刻应道,“我还要去蓝田关,把西梧人也打跑!”
“有志气。”姜淮也从门口走了进来称赞道,“那你就跟着微澜姨姨一起去巡逻吧,可不许喊累。”
“我才不累呢!”见得到了姜淮的允许,瑾柔更开心地说,“等我们回来了,阿娘你要做好桂花糕哦!”
“好,我给你们做。”姜淮温柔的笑着,看着眼前的两人,宋清朔希望她能忘掉他,开心快乐的生活,如今这样,他也会放心吧。
苏微澜离开后,姜淮有些担忧地问时安道:“最近出了什么事吗?为何姐姐总是这样忙碌,先前夜晚她也不会亲自去巡查边境啊。”
“军中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弘云回答道,“要不姐姐让春尘去打听一下?”
“不了。”姜淮摆摆手说,“微澜姐姐不说,自有她的道理。若非要查,又何必让春尘去。”
她暂时搁置了心中的狐疑,去了厨房给苏微澜和瑾柔做桂花糕,却不想一直到了后半夜,她们都没有回来。
姜淮心生不安,立刻出门寻找,幸好没多久,就遇到了苏微澜正带着瑾柔骑马返回。
“阿淮?”苏微澜见到她有些惊讶,立刻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见姐姐和瑾柔迟迟未归,有些担心,所以出来找你们了。”姜淮见瑾柔无碍,已经缩在苏微澜怀中睡着了,但是苏微澜的手上,却不知为何缠着白布,上头还映出了点点血迹。
“没什么事。”苏微澜立刻伸手挡住了那道伤口,掩饰道,“突然蹿出来一只野狼,我一不留神被咬了一口,已经包扎了无碍了。倒是瑾柔这孩子,被吓得不轻。我们快回去吧。”
她说的云淡风轻,姜淮却并不相信。狼是群居动物,成狼大多一起活动,唯有没了捕食能力被狼群抛弃的老狼才会独来独往。
但是一只年老体弱的老狼,却能在一群士兵中准确无误地伤及武功高强的苏微澜,怎么可能呢。
姜淮知晓此事定有隐情,但见苏微澜刻意隐瞒,她也只是说:“先回去吧。我蒸的桂花糕都凉了,明天给姐姐重新做吧。”
“没事呀。”苏微澜笑道,“你做的,冷了我也爱吃。”
第二日,苏微澜依旧是早出晚归,不仅如此,姜淮见着城中的士兵,都排列整齐,分批往蓝田关的方向而去。
她拦住了其中领头的一个士兵问道:“小哥,你们这是去哪呀?”
“是奉苏大将军的命令,让咱们即刻奔赴蓝田关驻守,到底是为了什么,咱们也不太清楚。”那士兵回道,“姑娘让让,我们还得赶路呢。”
这么多人突然奔赴蓝田关,无疑是战前征兆,姜淮暗道不好,立刻去了军营,不顾护卫的阻拦便闯入苏微澜的帅帐中。
军帐里还有几位副将军师,正在与苏微澜一道看着一幅西梧堪舆图讨论军务,见到姜淮,都不约而同的缄默,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苏微澜见到她,有些无奈的轻声叹气,接着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与弦月姑娘单独说。”
帐中只剩下了她们二人,姜淮有些焦急又生气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姐姐为何不告诉我?!”
语气一急,便又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你别急。”苏微澜走上前抚了抚她的背,又给她倒了一杯水,“没什么事的。只是如今蓝田关外不太平,西梧国王也不知发什么疯,屡次派兵扰我边境,我也就是多派些人过去驻守,以防他们趁虚而入罢了。”
“我听说领兵的是西梧太子,这个人可不好对付。”姜淮来的路上,自然已经把情况都打听了一遍,“先前清朔的死,他也有份。”
“没那么严重。”苏微澜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大梁刚刚灭国漠北,即便清朔不在了,那不还有我吗。西梧不会不自量力的在这种时候选择进攻。”
姜淮却是不信,拿过桌上的堪舆图问道:“既是不会进攻,姐姐又在这研究西梧布防做什么?!姐姐以为我是傻子吗,连这都看不出来。”
苏微澜眼见瞒不过她,只能说了实话,“阿淮,我也是不愿你为我着急。你的身子如今什么样,你比我清楚。若是你知道了这件事,定然要跟着我上前线。阿淮,我答应过清朔,会护你余生。即便不是为了他,我也不希望你再受到伤害。”
“可是姐姐忘了吗?”姜淮反问道,“我是弦月啊。姐姐不让我上战场,让我一个人呆在将军府里,那和之前陛下把我困在宫里当个金丝雀,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一番话,也让苏微澜瞬间顿悟。她不愿姜淮上战场,怕她身体吃不消会加速体内蛊毒扩散,但是姜淮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会安心呆在家中等她。
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是短是长,那也该自己决定,她没有那个资格去决定姜淮的人生。
“此战并不简单。”苏微澜对她全盘托出,“西梧太子先前与清朔交手过,一胜三负,也是他派出军队联合漠北残兵于雪山之下埋伏,最终导致了清朔的阵亡。更何况他们如今囤兵十万,大有趁着秋季天气严寒,我又没有在寒冬作战的经验趁机进攻之势。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贸然出兵,先派出使者与西梧交涉,怎么都要等到开春吧。”
“先前漠北便是因为清朔前去交涉,上了他的当才导致灭国,西梧既然敢于蓝田关前囤兵,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和谈。”
姜淮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帮着苏微澜一块分析道:“西梧国王,我曾见过一面,他不是个有胸怀大略的。那个太子,确实是个人才。但倘若他死了,那剩下的西梧军,自然也就成了一盘散沙。”
“阿淮!”苏微澜厉声斥责,“你不许去!那是西梧军营,你以为是什么街边酒馆吗,想进就能进。”
“姐姐放心吧,我有办法。”姜淮去意已决,抱了抱苏微澜,内疚地说道,“我还是,让姐姐担心了吧。”
“傻丫头。”苏微澜的声音也带了哭腔,心中有万千不舍,却也无法阻止她,“哪有,分明是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微澜姐姐。”姜淮知道自己此去危险重重,虽不愿苏微澜伤心,但也还是说,“若是,若是我回不来了,倘若西梧人用我的尸身要挟,姐姐别理他们。人都死了,埋在哪葬在哪都一样,只要姐姐帮我在清朔的坟茔边,立一个衣冠冢就好。”
她没有嘱咐苏微澜,要帮她照顾好瑾柔,苏微澜一定会做到的,无需她多言。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漠北兵以她的尸首相要挟,让苏微澜退兵。
“不许说这样的话。”苏微澜紧紧拥抱着她,“你一定会回来的,等你回来了,我给你做桂花糕吃。”
“好。”姜淮也哭了,“姐姐,如果有来生的话,我还要遇到你,我要早点遇到你。”
“好呀。”苏微澜在她耳边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可不许你去宋清朔身边了,要一辈子陪着我。”
姜淮与苏微澜告别后,便去了桑梓的酒肆,桑梓似是已经等候了多时,见到她后,立刻关了门窗,小声说道:“我就知道,弦月姑娘是要来找我的。”
“那想必,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姜淮试探着说。
桑梓笑笑,点了点头,“大概能猜到,但也猜不真切。弦月姑娘既然来找我,想必也信得过我,有话不妨直说。”
“我要你助我混进西梧的军营,最好是能带我进主帅营帐。”姜淮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你是西梧三公主,这对你来说不会太难吧。”
“姑娘既知我是西梧三公主,又怎会觉得,我会帮姑娘呢?”桑梓反问道。
“因为你恨他们。”
姜淮抿了一口茶水说:“我当然调查过你,把你查了个底朝天,不仅知道你是西梧三公主,我也知道你母亲是西梧王从蓝田关抢去的一个大梁舞姬。因着是异族,饱受欺凌,连你也不受西梧王重视。你十二岁那年,你母亲被西梧大妃折磨致死,你父王对此不闻不问,反而还因为你出言顶撞大妃对你大打出手。”
“所以,你才会跟随你母妃的旧友,隐姓埋名来了雁门关。”姜淮看着桑梓略显惊愕的眼神说道,“你希望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更希望自己能为母报仇。你暗中筹谋多年,培养心腹密探,如今也该派上用场了。”
“所以,你一定会帮我。我也可以向你承诺,事成之后,西梧会是大梁藩属,而你作为西梧王室唯一的血脉,理所应当,会成为西梧的王。”姜淮言语平淡,却是胸有成竹。
“看来宋将军对弦月姑娘念念不忘,当真不是因为姑娘的美貌。”桑梓对她提出的条件颇为满意,“姑娘的条件很是诱人,我自然,也会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