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民搞道
正是初冬季节,今天下了一天的雨。上午,看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有旺正与大儿成国商量在雨天要干点什么活,山岗子上王家的大山大哥来家里串门了。大山就是连祥他爹。
山里人家很少有人串门,只要有人来家串门,就好比山外人家来了亲戚。何况那大山哥手里还提着两瓶白酒。于是有旺就嘱咐老婆,赶紧准备几个下酒菜,今天趁着雨天,要与大山哥好好喝几盅,惬意地过个下雨天。山里人除了过年这样的大节外,就没个节假日,只在雨雪天才能歇息上一天半日的。
由于王氏的眼疾愈来愈严重,做起家务来颇显吃力,因此这饭菜就做的慢一些。两个大男人也不急,反正下雨天也没大事可做,就喝着茶水闲聊了起来。约摸一个时辰的光景,酒菜上来了。总共是四个菜,一个土豆炒肉,一个咸鲅鱼炖粉条,一个萝卜丝炒虾皮,一个大头菜凉拌海蜇皮。
老弟,这一阵子都在忙活些什么?看着雨中的天井里依然在练功的梦来,有旺问大山。大山接话说,前两天因为农活忙得差不多了,咱就寻思着到庙里的山上打些干柴,好预备过冬的柴禾。哎,巧了。你道怎么了?遇到了巡山的道士。他不光没把咱怎么着,而且还帮咱打柴。这可和当时的道士完全不是一回事!有旺惊奇地说,有这事?这可是新鲜事!听人说,太清宫的那帮道士们可是有来头的,朝廷里都有他们的耳目!
有旺和大山所说的道士的事情是有原委的。
原来,山前的山民们,很长时间以来就与太清宫结下了仇怨,两方面的仇恨可以说是由来已久。此民道之争皆缘于太清宫的道士们太霸道。要说明这次民道之争,还得先从僧道之争说起,要说僧道之争就离不开一个人,那便是前朝的有名高僧德清。
前朝高僧德清,生于1546年,卒于1623年,字澄印,号憨山,俗姓蔡,安徽全椒人,在其九岁时,家母即将其送于寺中读书,有“入目能诵,过目不忘”之称。德清在十岁时明确表示,自己一生不愿为官,曾有“可惜一生辛苦到头罢休”的感慨,并于十二岁时遁入空门,削发于金陵古长干寺,潜心研读佛经诸书,至十七岁时,已学有所成。在他二十六岁那年,为了进一步丰富自己的知识,便远行。先后到过庐山、吉安、青原等地。在北台时,见有一山,伟岸清逸,出而不俗,心里非常喜欢。当地人称此山为“憨山”,从此德清为己取名为憨山。明万历五年,德清转道来到北京,遇到了当时名扬四海的高僧云栖株宏,两人一见如故。是年,正值笃信佛教的慈圣皇太后选僧诵经。此时的德清在北京已颇负名气,因此被选为诵经高僧。在诵经的同时,德清写有一部《大方广佛华严经》。太后听说之后,转赐金纸,让其书写经书。当年,书成之后,德清离开北京去了五台山。由此开始德清与明王朝的实际主宰者便挂上了钩,在以后的诸多佛事中,圣太后多倚重憨山,使之成为当时的通天人物。
佛经注:“那罗延出自东军国”,万历十一年四月,僧憨山德清为寻访那罗延从五台山来到崂山。此时的德清对佛教的造诣更深,名声更大,在五台山集徒讲学时,每日万人,就连慈圣皇太后为神宗求嗣也要上五台山找憨山,并且将一切佛事尽交他处理,可见其名望之高。
憨山初到崂山时,处华严寺(今天崂山华严寺西山上)之西的那罗延窟。该窟不过一石洞而已。憨山在这里过得是日眺大荒,空翠湿衣,独立高楼,看无数昏鸦送夕阳的日子,这与在五台山时的“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光景相去甚远。万历十三年,憨山又将修行之所挪至崂山的东南角处的下清宫(太清宫),初于树下掩片席为居,七阅月,当地人张大心为其建造茅屋而居。憨山这种清苦的生活传到京城,为太后所知,于是感动圣心,赐金三千为建庙之资。憨山不愧为有德高僧。一来,他的用心是宣扬大法,而不啻在当时的道教之地太清宫旁建座小庙,而是窥视太清宫“可建大法幢者”。憨山称:今择山之东南极尽处,有一美地名下宫,观其形势背负鳌山,面吞四海,两山合抱,中藏一庵,屋庐虽毁,基址犹存……诚为幽栖之地,鄙人颇惬意于此;二来,时值崂山大饥,民不聊生,憨山自忧:山野之民,不知僧为何物,易轻蔑而虐之,此时大兴土木,只能惹动民怨;三来,当为民着想,也为自己在朝廷卖个好名声。有鉴于此,憨山散金赈民。果然,上大悦,民感恩。这与当时的“不但不能守基业,反而‘举地以售’,寄人篱下而寄宿寺中”的太清宫道士耿以兰等,可谓天壤之别。耿以兰举地以售后,过着寄人篱下的诟辱生活,羞辱之下,以鸣鸠逐鹊相要挟,向憨山索要金钱,憨山哪吃他这一套,两人言语相向。被侮辱后的耿以兰恼羞成怒,遂打起了官司。
万历七年,耿义兰将憨山告到了山东巡抚衙门,巡抚批讼于其本府——莱州府。然而,以当时的憨山之势力,耿义兰的告状非但不准,反而被打并被治罪。万历十八年,贾性全等道士又数次上告,仍均未获准,并以诬告而被治罪。此时,耿义兰等道众益发大怒,发誓要报灭门之仇,指着宫门詈骂道:你秃覆楚,予将效奏庭七日哭而覆尔也!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五年后的万历二十三年,也就公元1595年,到明王朝京都北京“上变告”的耿义兰住进了京西的白云观。
白云观是北京最大的道教建筑,由元初北七真之一的邱处机居于此而逝于此后始,为天下第一道教丛林。当时的白云观主持名叫王常月,恰与神宗的宠妃郑贵妃交往甚厚。郑贵妃,顺天大兴人,万历初年进宫,万历十四年为神宗生皇三子常洵而封为贵妃。耿义兰通过王常月与郑贵妃这条渠道将他的控疏呈到了神宗面前。由于神宗与母后慈圣太后因国本之争怨恨太深,耿道士的控疏正好给郑贵妃与神宗一支及时的射向太后之暗箭。耿义兰在他的《控疏》洋洋千言,其中就有“交通内侍,私冒皇亲,诈称敕旨,结党谋逆,霸占道产,殴毙人命,涂炭百姓,结交官府,私囤粮草”等等。神宗于上疏御批说:既然已经屡屡控告于巡抚,理应当亲自审查并据实具奏,为什么压制到现在?官宦结党支持妖僧害道而殃民是何情形、何弊端?着刑部将经书官员并一干人犯提审,并下谕逮憨山进京问罪,毁寺复宫。可怜憨山和尚费时四五年、耗资巨万而建造的“海印寺”毁于一旦。此后的万历二十八年即1600年太清宫复建告成。而被发配充军后的憨山德清,却在雷州过着凄苦的生活,一呆就是近二十年,一直到万历四十二年慈圣太后一命归天才得以赦还。遇赦后的德清虽然已近古稀,重新穿上了僧服,漫游江浙两湖一带,最后回到曹溪宝林寺潜心著述,并主张佛、道、儒三教合一,对佛教的研究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直至1623年去世。
复建后的太清宫身价倍增,成为有当地官符护身的一霸。万历二十八年,虽有即墨县令“躬诣察勘得地一顷二十七亩有奇”,“准令永不起科”,但到了万历三十一年,其土地已扩至东到张仙塔,西至八水河,南接大海,北至分水河,并立有很多界石。其香火愈盛,名声益振,在官府的保护怂恿下,道士肆意偷移界石,并且明目张胆地霸占民山。到了清同治末年,山场已经扩展到八水河以西的大平岚、小平岚、鲍鱼岛等处。且豢养爪牙,昼夜巡山。其中一白姓道士尤其凶悍,常常手持长矛威胁打骂山民。这年秋天,沙子口村的一村民上山割草,又落在巡山的白道士手中,不问青红皂白就遭其一顿暴打,结果被打得卧病不起。这件事,引起了山民的无比愤慨,山民们长期以来所积压的怒火一下子激发出来。人们在纷纷向地方哭诉其窘况和困苦的同时,也结伙向被当地人称作侠士的钟成聪诉说了道士们的暴行。
钟成聪,字万春,崂西钟家沟村人,兄弟四人,在家排行居首,时年25岁,其祖曾官居侍郎,是为望族。
钟成聪家境贫困,虽然其居住的钟家沟村离沙子口约十多里的山道,但迫于生计,也不得不时常到大、小平岚一带拾草砍柴,因此对这一带的情况包括山民们非常熟悉,加之其为人慷慨仗义,好结交朋友,喜解人危难,深为周围山民特别是年轻人所推崇。对太清宫道士们的暴行,他本来就压着一肚子火气,听到民众的苦诉后,不由地剑眉倒竖,怒火中烧。此后两天,他联络周围的午山村民王明广、马鞍子村妇女李月英等一干有胆识之士,共商伐山事宜。看看众人皆有响应之意,钟成聪又召开了一个举事的领头会议,在这个会议上,钟成聪因其高大魁梧,加之能言善辩、足智多谋,所陈述的伐山计策深为众人赞赏,便被推为此次伐山首领。当即,参加议事的各村带头人议定回村发动民众,约定数日后举事。
这是深秋的一天上午,数千民众齐集段家埠、董家埠一带,钟成聪站在山坡上,简单地进行了伐山宣言。他历数太清宫的侵占霸道行径,陈述了自太清宫霸占山民山场以来给山民生活带来的艰难困苦,号令沿线村民行动起来,维护家业,保卫本应属于自己的权利。他的讲话赢得了山民们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接着,钟成聪带领数千民众浩浩荡荡奔赴太清宫,索还民山。这一情况,早已被巡山道士报告给了宫中的道长,其道长深知众怒难犯,闻讯逃之夭夭。在此之前,颇有指挥才能的钟成聪便对此次行动约法三章:勿毁庙宇,勿毁神像,勿取家什,仅将宫中粮食布匹等物当众分给缺衣少粮之人。民众涌进宫内,分散粮食、布匹后,便有组织地迅速撤离。紧接着,伐山民众于第二天进一步扩大战果,进山砍伐被强占的树木,而对原本不属于山民的山林树木则尽量避开。此举赢得了南至崂山,北至即墨整个地区百姓的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