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修)
开饭了。
一盏温馨的老式玻璃雕花吊灯下,菜品精致而整齐,都是寻常的家常菜,冒着腾腾热气。
腌笃鲜,酸汤肥牛,酱卤肉,肉末茄子煲,清炒菜心和炸鳝鱼齐齐摆上。
这场长桌恰好坐下六个人,许柠和裴止坐同一边,甄珍和林原海坐在另一边,甘悦兰和赵春霞一人坐一头。
谈话以一种有条不紊的方式进展着。大多数时候,说话的都是甘悦兰和赵春霞,两人从裴止谈开,聊起了当年教过的尖子生。
林原海见到裴止,有种“偶像奔现”的激动感,和裴止探讨了不少学术问题。
大多数时候,都是林原海自说自话,而裴止只在不得不说话的时候进行必要的补充。
自从看见裴止后,甄珍就很沉默。
她偷偷打量着裴止。这位教授,很像常年浸淫在数学世界中,极少关注外界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通常有一个弱点:因为他们接触的异性少,所以,一旦有异性向他们示好,他们多半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甄珍猜想,也正因为是这样,许柠才成功勾上了裴止。
她细细听着裴止和林原海谈话,他们两个谈得越多,甄珍的眉头就皱得越来越紧。
以前怎么没发现,林原海原来是这么聒噪的一个人?
而裴止,又显得那么地完美。
悠扬净远、光华内蕴,气度不凡,还在数学领域取得过非凡成就,性感的大脑还拥有完美的皮囊。
裴止这么优秀,许柠配不上他。甄珍想。
许柠是长得好看,像小仙女。可是,她的理科思维太差劲了,连学经管的头脑都没有,只能学新闻与传播学这种水水的社会科学,实际上,指不定连定量都不会。
“小柠,”甄珍忽然开口,“你和裴止,是谁追的谁呀?”
甄珍问出这个问题时,脸是向着许柠,一双秋水眸却是看着裴止,凝睇间,风情尽显。
许柠正在安安心心地吃阿婆做的腌笃鲜,冷不防甄珍点到她的名字,就像上课忽然被点起来回答问题一样。
而这个问题还真把她难住了。
她和裴止,有谁追谁吗?只不过是一拍即合,约定好组成“形式夫妻”,好应对来自长辈的压力。
非要说追,那大概是她追的裴止,因为,是她先开口问裴止,能不能和她结婚的。
“我追的她。”
许柠刚想回答,裴止的声音比她更快,坦荡的、真实的,好似确有其事一般。
她抬眸看向裴止。老式灯光下,裴止那张如高山居士般的脸,染上了疑似极淡的凡尘烟火味。
心跳后知后觉地加速。裴止刚刚说,是他追她?
这个回答背后象征的意味,许柠懂。
问出“谁追的谁”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女孩子们想确认,在这段关系里,谁是主动方,谁是被动方,谁是被偏爱的那个,谁又是主动追爱的那个。
裴止这简单的一句“我追的她”,实则就是把许柠放在了被偏爱的、占据优势的位置。
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许柠想,这是她一厢情愿的呀。
但是,他能这样回答,她已经很满足,不能期待更多。
“没看出来。”甄珍干笑了一声,掩饰尴尬。方才,她眼波凝睇看向裴止,满眼尽是欲说还休的风情,可裴止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眼中只有许柠,让她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恰巧这时,甘悦兰和赵春霞也结束了话题。
“小柠,你和阿止的感情怎么样?都确定下来了?到谈婚论嫁这部了?”赵春霞喋喋不休问个不停。
这次,还没等许柠回答,裴止又一次将话头接了过去。
“很好。确定了。到了。”
似乎是为了增强话语的可信度,裴止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臂,搭在许柠的椅子靠背上。
随意的、占有的姿态。
许柠扎着马尾,那柔软乌黑的马尾垂落,尾尖恰好扫在裴止手臂的肌肤上,像是轻软的羽毛在其上轻轻拂过,裴止凝了凝眼眸,裴止不动声色地把胳膊往后收了收。
“哟哟,这就谈婚论嫁啦?这速度可真够快的。”赵春霞嘟囔。
“不是一周前才见的面,这就准备结婚了?时间也太短了。我说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脾气急,做事冲动。”
赵春霞的言下之意,就是这桩婚事欠缺考虑。
“家里催得急,想早点定下来。”裴止淡声。
“可是,许柠她还小着呢。这不才读大四”赵春霞磕磕绊绊地找理由。
“她是还小,但我年纪到了,等不及。”裴止说着,眼神看定在甘悦兰脸上,微微露出征询的意思。
“这就看你们的年轻人的意思了。”甘悦兰对裴止很是满意,笑眯眯道。
许柠看向裴止,心中冒出粉红的、酸涩的泡泡。在外人面前,他真是给足了她面子,做足了主动的姿态,这种恰到好处的细微体贴,她真是一点也无法拒绝。
原本她已经打定好主意,决意忍受嫁给裴止后种种的不如意,忍受他没时间陪她,忍受他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中,总有一刻这种忍受是值得的,对吗?
她是要去追逐明月。既然追逐明月,就要忍受月的清冷会将人灼伤。
“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赵春霞急道。现在裴止在她眼里就跟张彩票似的,这场彩票眼看就落在许家了。
“一时半会,也等不及了。”裴止将筷子放在桌上,朝椅子靠背上一靠,语气中终于流露出片刻的不耐。
然而这不耐在他疏离外表的掩饰下转瞬即逝,只有许柠捕捉到了。
他的声音撞进她耳膜里,嗡嗡响动,女孩脸都是烧红的。谁能顶得住裴止讲这些话?饶是她知道内幕,也要在裴止说的话中步步沦陷。
甄珍盯着许柠看,后者的脸颊烧红了,因着幸福的甜蜜,就像两颊绽出玫瑰花苞,少女的脸红,总是动人。
甄珍说不清此刻的感觉。有一瞬间,又羡慕又嫉妒。
“裴教授,许家妹妹,恭喜你们,我和珍珍也快了。”林仁海适时插了一句。
“对对,我们珍珍和小林也要好事将近了。”赵春霞回过神来。“看我们珍珍,被小林宠成啥样了,一月换一个新包,都是小林给她买的!珍珍,你的金链子怎么没戴出来?”
“那条链子和今天的衣服不搭。不过,我这双耳钉也是小林送的,patrizia pepe的热款呢,小柠,你要不要入手一条?”甄珍接过赵春霞的话头。
“不用,我的耳环够用了。”许柠轻轻地摇晃着脑袋,缀在小巧耳垂下那双小熊耳环被她摇出小小的弧度,可爱又俏皮。她这双耳环在某宝一百多块钱就拿下了,但是甄珍姐口中的pepe家热款耳环,没个几千怎么拿得下。
“小柠,这就是你不懂啦。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想要耳环怎么不让小裴给你买?小裴,你也应该主动些。”赵春霞帮腔道。
她在心里又为自家孙女扳回一城,小裴人高是高,学识又强,可小裴人看起来冷冷的,未必有小林对她家甄珍这么好。
甘悦兰的脸色倏然间变了,眉头皱了下来。她不悦地看向赵春霞。可还没等她开口,许柠就先说话了。
“谢谢赵阿姨的关心,耳环我会自己买。我记得有一部电视剧,前几年挺火的,有一句话叫‘我要用我自己的钱,买我自己的包包,装我自己的故事’。阿姨有所不知,这才是我的追求。”
许柠给赵春霞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此话一出,裴止不禁侧目垂眸,看向她。
“来来,吃饭了。这腌笃鲜还有最后一块,谁吃?”甘悦兰一向讲究与人和善,选择了转移话题。
晚饭过后,赵春霞、甄珍等人回了隔壁。
许柠要到厨房里帮忙收拾碗筷,被甘悦兰推了出来。
“好了,你这孩子,裴止是客人的知不知道,不要让客人自己待着——”
“好了,你别杵在这里了。你们和裴止到楼下消消食,散散步。”她不由分说,把许柠推出厨房。
许柠拗不过阿婆的安排,从厨房出来,只见裴止坐在她家的布艺沙发上,脊背挺括,清冷的神情带着沉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要回去了吗?阿婆让我送你下楼走走。”许柠上前,在裴止面前晃了晃手指。
“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正值黄昏,楼道的光线斜斜地射进来,将人和景镀上一层朦胧的光影。裴止仍旧穿着那件简约的t恤,薄薄胸肌在胸前撑出浅浅轮廓,晕黄的楼道顶灯打下来,越发显得那件衣服一尘不染,就如他本人。
“教授,”在最后一格楼梯上,许柠及时住了脚步,叫住了裴止。
“嗯?”裴止回身。
此刻,他站在楼梯最下方,许柠站在上一层台阶上,手指抓住了铁质的楼梯栏杆,栏杆被太阳晒了一整天,还残存着暖意。
“我想问,你刚刚那样说,是真的吗?”许柠抬眸看向裴止。
因为台阶的缘故,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大大减小。
裴止垂眸看她。女孩瞳仁乌黑,干净,认真。有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她对婚姻有过希冀。
她并不完全地像他,只是想找一门婚姻,应付了事。
“是。”裴止清清淡淡地回答。
他看到,那细密如蝶翅的眼帘,因为他的回答而轻轻簌动起来。因着这样的簌动,他几乎要以为方才他说的都是真的了。
是真的吗?他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少女呼出的温热气息碰着他的耳垂。空气中有极淡极淡的奶香味,奶而甜。他的声息静止了一瞬,不动声色地稍稍偏开身体,躲开那种如丝如缕般缠绕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会说是你在追我呢?”
许柠终究还是忍不住要刨根问底。
这下,裴止回答得倒是很快。而且,这个回答他百分百肯定是真。
“我不想让你在外人面前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