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识公子
方才,当沈从云不知因何而色变之时,万子夜再次感到了一股寒意。
错不了,是与昨日一样的感觉。
而今日的视线更加张狂、放肆,裴轻舟也同样察觉到了异样。
二人同时转过身去,这一次并不像是昨日那般,只能捕捉到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而是有个年轻男子毫不遮掩地站在人群中,下颌微抬,一瞬不瞬地看了过来。
那人同万子夜一样,穿着一身白衣,却与万子夜的气质截然不同。
若说万子夜的白衣似雪,那男子整个人便像是三尺冰锋,尖锐又冰寒。
年轻男子有一副精致的面容,但略显苍白。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冷冰冰的眼里暗光流转,丝毫不见感情,盯得人浑身都不大自在,炎夏天里只觉得汗毛里散发着丝丝凉气。
说来也古怪,那男子明明身处在亢奋的人群中,却好似有一股无形的气,将他与周遭隔离开来。
人群的欢呼和嘘声,台上的鼓声,刀剑的碰撞声,在他的周身,仿佛都化作了无声。
裴轻舟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狂跳,一时说不出话,在脑海里搜寻片刻,终于找到了词语用来形容那男子的气:邪气。
有些人让人厌恶,是因为他说话招人讨厌,有些人则是行为逾越道德底线,而有些人,正如那看过来的白衣男子,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可认定绝不是善类。
裴轻舟皱起眉,眼中尽是防备之色。
万子夜也是如此,几根手指拢在袖中活动几下,指间夹住一枚柳叶刀,如那男子发难,便可随时发招。
那邪气的男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很满意裴轻舟二人的反应,略一颔首,大概算是打了个招呼。
对方做出这等举动,裴轻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绝不会坐以待毙,便将手搭在灵雀的剑柄上,正欲上前问个究竟,肩头却被人一拍,受惊之下,剑身已被拇指推出半截。
原来是陆诚对着沈从云离去的背影一阵感慨后,发现裴轻舟和万子夜不看擂台,反而望着一处,不知在观望什么,打算问上一问。
谁料想还没出声,却见裴轻舟袖下寒光一闪,陆诚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裴女侠,你这是做什么?”
裴轻舟缓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额头已经冒了些冷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有个人......”
边说边打算指给陆诚看,可是放眼望去,只剩下全神贯注的观众们,热闹的声音也一下子传入耳中,哪里还有那邪气男子的身影?
“陆诚,落桃山庄可有来客名册?”
万子夜刚才被陆诚分神,也没有看清那男子消失在何处。
但他肯定,昨日在预选的队伍中见到的身影,便是那人,因此猜想,或许从山庄的名册上,可以知晓些信息。
“这好办。”陆诚招手唤来一位手里捧着名册,肩上绣着桃枝的落桃山庄门人,正是昨日在门口记录的那一位,“给这位万少侠查一查他要找的人。”
听了万子夜的简单描述,落桃门人翻开第一页,指着第一行给陆诚看,“少庄主,万少侠说的,应该是这一位,不识公子。”
“不识公子?”
“没错,应该是他。”门人回忆道,“他昨日在预选中连战十轮,拔得头筹,所以我印象很深。在登记姓名的时候,他说他这人名声微薄,无人识他,所以自诩了个名号,叫做不识公子。”
陆诚好奇问道:“哦?拔得头筹?这个不识公子这么厉害?是哪门哪派的高徒?”
门人挠了挠头,惭愧道:“他自称无门无派,我也不认得他用的什么武功路数。不过我记得,他出掌的时候,掌风寒似冰刀,可能是寒冰掌一类的功法吧?”
陆诚又问:“那他何时上台比武?”
“回少庄主,他抽的签子,是明日。”门人低下头,又翻了几页名册,讶然道,“巧了,明日他正是与万少侠有一战。”
“有这么巧的事?难道是因为抽中了子夜做他的对手,所以先来挑衅吗?”裴轻舟用手指点着脸颊,有些担忧,“此人来者不善,明日比武须得小心。”
“阿舟放心,明日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会一会他,看看他是什么来路。”万子夜望着不识公子的消失之处,当下理不出头绪,只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但除此之外,当下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好在对方只有一人,想来在偌大的落桃山庄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于是暗忖:这不识公子是何许人也,明日在擂台上须得一见分晓。
......
入了夜,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垂了下来,草丛中的虫鸣声渐渐地起了。夜风如纱,裹着白日里残留的暑气,拂过楼阁窗台。
本该是个宁静的夏夜。
可裴轻舟想着自己面对不识公子时的失态,有些难以入眠。
她倒不是因为自己被对方震慑住,所以感到窘迫,而是不识公子给人留下的阴冷之气,久久地难以散去。
在此之前,自己从未见过不识公子。这一点裴轻舟可以肯定。
她还可以肯定的是,不识公子看她和万子夜的样子,就像看着两只逃不出手心的猎物,绝不可能是把他们当作比武对手这样简单。
“挑衅”的说辞,也只是她不想让陆诚和万子夜过多担心。陆诚自有沈从云这个烦恼,而万子夜明日便要与不识公子这样难以捉摸的人物上台比武,更是不可分神。
“不识公子,不识公子,还真是个没人认识的人。”裴轻舟晃了晃头,想要把不识公子甩出脑袋,
“唉,昨日还说着,参加紫微大会的人都挺好,今天又是沈从云、司徒凡,又是不识公子的,看来这次大会真是‘卧虎藏龙’。”
已经不知道剪了几次灯芯,灯火仿佛耗尽了精气神,只余下无精打采的细小火苗。
越是不愿去想,就越是自寻烦恼,裴轻舟再也坐不住了,干脆踱到院子里吹吹夜风。
要说陆诚这人够仗义,把景色最别致的偏院安排给了裴轻舟和万子夜。见万子夜的房里已熄灯,裴轻舟放心地笑了笑,一跃登上院中老树,在满树繁花中坐下。
树下是一池荷花,在月色下,脉络清晰可见,越发显得冰肌玉骨。几团流萤浮在池边,好似汇聚的星云,忽然被树上飘落的花瓣惊扰,又如星子四散开来。
不知不觉中,耳畔仿佛传来裴琅的教诲,“格物致知,万物本心。舟儿,若想练好无名剑法,需得沉心静气,抛开杂念,化入森罗万象,方可有所突破。”
树下,仿佛裴琅清逸的身影就站在那里,抄着双手,露出慈爱鼓励的笑容来,“舟儿,为父相信以你的悟性,定会青出于蓝。”
裴轻舟对着虚空轻笑,闭上眼睛,回想无名剑法。
白日里的尘嚣终于远去。
这夏夜中,看似是静谧的,静谧中却有许多“动”。池中涟漪是动,风吹花落是动,流萤聚散是动,这一切细微的动态都源自于......
“细风!”裴轻舟刹那间睁开双眼,轻巧地纵身,抽出灵雀剑往前一送,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一招,我悟到了!”
还没等裴轻舟收剑,空气陡然变化,杀意袭来!
“呵,裴女侠真是好兴致。”突然身后风响,安静缓和的风霎时凌厉。
伴着一声冷言,不知从哪里劈来一掌,直杀向裴轻舟的后心,“可惜,我非打断你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