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要不,舍车保帅?
大周日报评论员新年第一炮——《论田政》,在洛都掀起轩然大波,直接宣告春节的结束,新一年的政治斗争竟然是从田政开始的。
在姜云逸看来,这是老传统了。
每年的中央一号文件都是三农问题相关,只要人还需要吃饭,农业就一定是第一产业。
之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显得不那么重要,只能归因于管理比较得当。虽然三农问题层出不穷,有的还非常尖锐,但危及根本的都被严防死守了。
当年的阿拉伯之春,就是国际粮商忽然哄抬粮价,导致北非中东等许多严重依赖粮食进口的国家粮价暴涨,社会矛盾迅速激化。
由此产生的政治动荡、能源波动和庞大的难民潮,对欧洲形成巨大冲击,打击了欧元的上升势头,维护了自2008年次贷危机以来受损的美国金融信誉,巩固了美元霸权。
粮食主权一定要牢牢握在朝廷手中,才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当然,如果朝廷中枢都被利益集团操纵了,那么这个政权已经进入崩溃倒计时了。
这就是为何美帝其兴也勃焉、其溃也忽焉,因为崩溃的根源是内生性的,不干别人的事。
颜府。
颜行之坐在屋檐下,看着今日的大周日报,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兔崽子,大过年的都要搅风搅雨,半点不肯消停。”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在门外止歇。
“前辈啊,您不是说已经警告过他了么?怎么还捅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法家领袖管夫子下了马车,快步穿过颜府大门,一边拱手一礼,一边迫不及待就问了出来。
颜行之耷拉着老眼皮子,无奈地道:“皇帝都不管,谁敢管?谁又管得了呢?”
管夫子满脸的焦虑之色,来到正屋门前,道:“土地可是天下所有大族的命根子,就算说破大天,人家能就范么?”
颜行之道:“上次他说是杀鸡儆猴,杀到豫章就收手,其他地方采温和革新之策。”
管夫子仍旧一脸焦虑:“可这田亩公有明显不可能善了,温和革新哪里能推得动?”
颜行之却不吭声了。
管夫子见状登时更急了:“一大早忽然许多士子跑去我那里去告状,说是朝廷不可以如此蛮横霸道。我看了报纸才知,果然是那小子又把天给捅破了。”
颜行之还是不吭声,管夫子神色凝重地道:“前辈啊,您可不能由着他使出阴损的招术来破局呐?”
颜行之淡然道:“还有比逼得小民走投无路更阴损的事么?”
管夫子心里咯噔一声,急切地道:“前辈,我不是反对土地公有。我的意思是,朝廷行事不可坏了法度,一旦开了这个坏头,以后可就收不住了!”
颜行之反问道:“那你说怎办?你拿出个合理合法的法子来,老夫都支持。”
管夫子被狠狠噎了一下,这种天大的难题,连那小子都不打算走正经路,他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哒哒哒!
又一辆马车驶来,停在颜府门口。
许夫子从马车上慢慢下来,佝偻着腰,背负双手,进入颜府,朝着二人拱拱手,道:
“老夫坚定不移、毫不动摇支持土地公有化革新!”
管夫子闻言感到一阵晕眩,这就是百家立场的差异了。
少顷,除了已经回乡的陆夫子,在洛的七位夫子齐聚一堂。
“那小子阴损的路数层出不穷,我等不要操心他的事,只要做好我等该做的事便好!”
赵夫子沉着脸说了一句,显然是非常了解姜某人。
管夫子最是难受,不得不主动开口道:“赵夫子,便是要行雷霆手段,也一定要师出有名才好。”
赵夫子晒然道:“这个好办得很,豫章那地方,弄成那个鬼样子,随便抓几条出来,抄家灭族便是。”
管夫子一阵头晕目眩,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朝廷法度,是这样用的么?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赵巨子,你们墨家也是讲兼爱的吧?”
对法家领袖的正面诘问,赵夫子淡然道:“我墨家能力有限,兼不过来,光是爱豫章百姓便已用尽全部力气,实在是没有余力再爱豫章大族。”
几位夫子皆是侧目不已,怎么感觉这说话的路数,和某兔崽子极其相似呢?
气死个人。
“舍車保帅吧。”
几位夫子大致亮明立场后,最年轻的公孙夫子忽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那兔崽子怕就是这么算计旁人的。”
颜夫子没好气地补了一句。
赵夫子却道:“以我对那兔崽子的了解,怕是不止这点胃口。”
几位夫子皆是神色怪异。
邹夫子感慨道:“年前初闻朝廷要豫章两千万亩地之事,已觉骇人听闻。此时再看,怕不只是个开始?”
管夫子也忧心忡忡地道:“太操切了。”
……
午后,大周日报《论田政》掀起的风波方兴未艾。
正好过年闲得蛋疼,读书人们热议纷纷,大多都心情复杂,暗戳戳说朝廷行事蛮横霸道、不合法度。
有些政治头脑的则拿朝廷吏治不清也是重要根源,但实在是无法驳倒田政论。
因为这高屋建瓴的立论和出人意表的解题思路,实在是叫天下人高山仰止,只少数接近权力核心的重臣提前听过部分内容。
似乎是专门为了配合大周日报发行,许多关于豫章土地兼并的丑事迅速传播开来,都是报上不方便明着讲的。
比如,宁氏率先发明的养寇残民、转移矛盾,百余年来在豫章大行其道。如此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再比如,灾年放贷,都是小斗出、大斗进,而且放得都是发霉的陈粮,进时只要新粮。丰年就把粮价压得极低,灾年出粮价格十几倍的往上翻。
还比如,某大户看上一块地,便唆使自家佃户、家丁去破坏自耕农生产,逼得自耕农食不果腹,被迫卖地成为佃户。
再者,豫章转移矛盾的法子可不止养寇一条,还煽动佃户之间、村村之间、乡乡之间借口土地划界、争夺水源而互相攻讦。
整个豫章,一片乌烟瘴气,社会风气极为败坏。
这当然是潜龙卫的手笔,都是多年积攒下来的确凿的事实,去豫章看看就能得到验证。
报上被作为典型案例的豫章士子最是焦虑,跟人说话都抬不起头来。
午后,七位夫子联名上书,要求朝廷依法彻查豫章土地兼并一事。
舆论风向瞬间急转直下。
旁处便不是良善大族,也都主动拿豫章说事儿,抨击豫章土地兼并酷烈,枉顾百姓死活,以此衬托他们家行事更有底线,没有把事做绝。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只一日的发酵,便形成了天下齐齐声讨豫章的舆论氛围。
任谁也没想到,朝廷下手会下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辣,打击面如此之广。
报纸也再次用铁的事实证明了自身的绝对价值和政治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