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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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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暑的高温延续到深夜,空气里像被泼了层气雾牢牢粘附在人的皮肤上,湿热难耐。

    两人一左一右并排出了医院,在路边等了半天也没能拦到辆空的出租车。顾惜心底感慨附院的病人实在是太多,白天晚上门庭若市,也不知间接养活了多少个体工商户。

    没办法她只能线上叫了辆专车,等车的过程中,她想起他放在小区车库的那辆天籁,率先在这喧哗的马路上发声:“你那车,我明天帮你开过来。”

    齐礼遇秀挺的额头上沾满细密的汗珠,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包手帕纸,递向顾惜,声音清冽问:“你真的不需要吗?”

    顾惜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友好后,抬眸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优越的轮廓在这湿热的环境下现出些许狼狈,却先想着自己,嘴上软了几分:“暂时不需要,需要的话我会自己买一辆。”

    齐礼遇见她这样说,睫毛不经意抖动一下,也就没再劝,淡淡答:“也行。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顾惜点点头,抽出一张纸,递向他,打趣道:“我看你这工作每天忙的夜以继日,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吧。”

    齐礼遇伸手接过手帕纸时瞥了她几秒,见她面上带有一丝讪笑,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盒烟,燃了一根,猛吸一口后,长长吐了口烟雾后,无奈答:“你也在这个行业摸爬打滚有段时间,行业行规什么的,我相信你比我清楚。”

    顾惜顺着轻袅的烟雾听到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耸耸肩,没再接话。

    她自然是清楚的,医生这个职业是熬资历的,越老越吃香,年轻的一辈想一蹴而就,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变得有些刻薄,尤其是对齐礼遇,更为突出。

    她有些讨厌自己现在的这一个特点,可是针对这样的性格,她也有些无能为力。

    马路中央车来车往,鸣笛不断,十字路口中间的转盘里的空地种满了五彩月季花,在路灯的照耀下,虽然不够惊艳,但也惹人注目。

    两人短暂静默了一阵,齐礼遇往嘴里又送了一口烟,而后踩了踩路边掉落下来的梧桐树叶,突然有些怅然的张嘴问:“你觉不觉得现在这一幕有些熟悉。”

    顾惜顺着他的目光,挪向那片开的姹紫嫣红却有些蔫吧的月季花,那一瞬间,脑子里突然魔怔似的跳出来什么,刺激的她的眼眶发酸涩疼,连带着心脏也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带来心梗的堵塞感。

    是啊,是有一些一种已然发生的熟悉感,一种你和我明明已经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可到最后我们只能是末路殊途,再提起来只能感慨物是人非。

    很多年前,顾惜和齐礼遇还在医院实习时,两人结束一天忙碌的工作,拖着疲惫沉重的身子回到同居的房子里,自然而然的摊躺在沙发上,谁都不想做饭。两人在那边一阵耳鬓厮磨后,更加不想动弹,于是一阵讨价还价便决定到楼下的烩面店要碗面条吃。

    顾惜这人平日体质好,很少生病。但毕业那年也不知是由于自己想法极端还是工作太累,身体素质突然变得很差,三天两头生病。

    那年夏天,顾惜发了好几次高烧,齐礼遇每天在她身边鞍前马后的照顾她,调侃她小姐的身子小姐的命,动不动生病。

    顾惜也知道人家是真的掏心掏肺照顾自己,再无理取闹发脾气便不合适。

    那天两人短袖短裤来到楼下知名烩面馆,极为默契一起点了烩面和肉夹馍。

    齐礼遇吃饭的过程中,还是挺绅士,秉着女士优先的原则,什么都让顾惜先来。

    因为生病,被他体贴的照顾,顾惜第一次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安全感。发自肺腑的觉得,遇见齐礼遇是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因为有他的存在,让自己这患得患失的前半辈子,终于可以画上终点。

    她那时候想着,只要你不放弃我,我便永远在你的身边陪你一起砥砺前行,无论前面的路途是多么的披荆斩棘。

    她看着他流畅的下颌线,心满意足的开吃起来。

    吃到一半,也不知是自己吃饭时三心二意还是其他,一口肉夹馍下去后顾惜突然觉得吞咽困难,嗓子涩疼难耐,嘴里弥散腥甜,她立马放下碗筷,掐着嗓子跑到马路边,一阵干呕,而后又恐又惊,因为呕出来的全是血。

    第一次遇到这种见血的事,又是内出血,看不出伤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纵然是医学生,也害怕,想着自己是不是卡到什么重要位置,还是自己身体本身就或多或少有点问题,要命赴黄泉了,当即不知所措的掉下几滴眼泪。

    也就是这个时候,齐礼遇着急从面馆里出来,询问她怎么了,而后见到她嘴角还残有血丝,当即也着急起来,立马拦了辆出租,不容分说的牵着她的手带她来到附院急诊楼。

    深更半夜,两人步履匆匆到内科好是一阵检查,顾惜记得当时的电子检测探头在自己喉咙里窥探了很久,最终也只是看到一道清浅的划痕,再无其他。

    急诊医生只是淡淡甩了句:‘没什么大碍,回家饮食清淡,好好休养即可。’

    折腾到大半夜,钱没少花,就等来这么一句话,真是喜忧参半。

    回家的路上,两人好像就是在这条棉纺路上相簇而立的等夜班车,那时候,也是像这样的天,只不过稍微凉快一些,但两人在医院跑前跑后,早已热的汗流浃背。

    齐礼遇得空蹙着眉头在这黑夜里点亮一束火花,燃了一根烟,他深吸一口后,而后长长叹息一声,打趣调侃顾惜是神人,他活这么久,还没见到吃个肉夹馍就能被卡出血的傻子。

    顾惜当即是又羞又怒,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掐着嗓子声音沙哑的为自己找回点面子说,‘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让我做饭,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做饭,可是每次我不做饭,就只能吃外卖或者小吃你根本就不爱我。’

    齐礼遇当时听了有些无语,但更多的欣慰,他手一抬便将顾惜整个人带入他的怀中,将她紧紧环住,而后将脑袋搭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轻呢喃了句:“还好,你没事。”

    那时候顾惜在他滚烫的怀抱里也不觉得热,她眺望着远处转盘里那朵朵盛开的月季花,感受到强有力的心跳声,无比心安。

    这些往事她真的很久都没有再回忆过,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跟齐礼遇接触过于频繁,让她已然选择性遗忘的记忆竟然开始轻吞慢吐似的逐渐恢复。

    她开始本能的说出带刺的言语,“没有,一点也没有觉得熟悉,我没空去为过去那点事悲春伤秋。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赚钱。再说你也知道我这人记性不好,过去的事我从来不会怀念和留念,对于我来说,未来要比过去重要的多。”

    齐礼遇听着她刻意强调的言语,没再接话,他停止了脚下的动作,又吸了口烟,而后将目光挪向头顶灰蒙蒙的半截月亮。

    顾惜见他抽烟的样子深邃、冷冽,又透出那种熟悉的疏漠感,让她不禁揣摩起来他心里的想法,这是不是代表她说的太过,惹他生气了?

    这人现在的脾气虽然比以前敛了不少戾气,但依旧难以琢磨,人心果然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她薄凉的勾了些嘴角。

    齐礼遇从眼尾捕捉到她那一抹不经意的嘲讽,更加有点有心无力。

    她的喜怒哀乐好琢磨,却又有些难以琢磨,以往开心,不开心时她都会控制不住的表现出来,可这会她不经意所表现来的却是对这个世道的嘲讽。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嘲讽什么,是嘲讽他,还是嘲讽她自己。

    好在车子来得快,破了这一莫名的氛围。

    到达二七万达时,两人去了一家海底捞,吃了火锅。

    齐礼遇太过了解顾惜吃饭的习惯,服务员递上菜单后,他动作一气呵成的点完刷菜,而后问她需要喝点什么。

    顾惜摇头,表示不需要加,但齐礼遇还是要了两瓶罐装可乐。

    饭局过半,顾惜觉得吃的差不多后,便直接张口问,“你想聊什么?”她做业务也有这么长时间,见这人三番两次邀请自己吃饭,想来就是有话要说。

    齐礼遇本来是想先跟她周旋几句,再问她自己想问的问题,但看她这么直白的问出来,想了想,还是决定直奔主题说:“你怎么没去医院上班?”

    顾惜听后拿筷子的手一顿,她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来问这一个问题,好多年前她都想好要怎么回答,可这会嗓子竟然像是被粘痰卡着,难以发声,她咳嗽几声后,才启动红唇:“不想去,就没去了呗。”跟自己记忆中的答案完全不沾边,她也不知道脱口而出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齐礼遇听完放下筷子,认真打量了她一番,沉沉问:“为什么不想去?”

    对于为什么这个问题,顾惜觉得那段时间是自己最为落魄和屈辱的日子,是她对生命产生质疑而失去斗志的日子,也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重新提及那段往事,尤其是对于眼前这个人,她顿时生出一股戾气,语气颇为不善道:“你管我为什么不想去。你是以什么角色来问我这个问题。”

    齐礼遇没料到她突然这么说,被噎了一顿,但好在早就有心里准备,也没在意,语气淡然说:“倒不是管不管,只是咱们同学一场,又比别人多了一层关系,我这会问你,说到底还是关心你。”

    顾惜听完轻蔑的哼出一声薄笑,关心她,她很想说用不着,也很想说不需要,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他端起桌上的可乐,轻抿一口,有些话本来不想说,但现在看来假使不点明,某人就永远把别人当白痴,他吞咽口水继续说:“你一女孩子,整天抛头露面的,到现在还没结婚,想来也是因为没稳定下来。”

    顾惜听到他说自己没结婚,先是有些惊讶,不懂他上次还在问自己老公的事,这会就悄然揭露自己的谎言,但而后听到他对自己的工作一阵评头论足,更加来气,不服气说:“跟你有关系么,我干我的工作,我既没有杀人放火,亦没作奸犯科,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来得干干净净,你算我什么人,在这里对我说三道四。”

    齐礼遇有曾想过她会生气,但他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炸毛。

    他心说我倒是这样想,但我也不敢这么说,他想了想,转了个弯说:“我只是觉得做药的前途迷茫,你现在年轻,无所谓,但再涨些年纪呢,成家立业以后呢,还能拖家带口的辗转各个城市之间吗?”

    说白了,他是想告诉自己她这一行业是青春饭,当年龄优势渐行渐远,他们这些以市场为生的人,可选择的路其实屈指可数。她心里当然比他清楚,但清楚不代表就要顺从,他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她们这个行业的质疑,对她工作的蔑视,她听完噗嗤给出一声不屑的笑,她有意将声音提高,自重逢以来再次连名带姓的叫着他:“齐礼遇,自古以来医药是一家。纵使你们外科医生手技再高超,你术后敢不用药,你敢让开胸手术患者不用抗凝药?你敢不给患者打抗生素。”

    她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端正自己的身姿,盯着他黑如深潭的眸子,一丝不苟地说:“你不敢,你们医生离开医疗器械,耗材或者药品,也就是一个普通人。纵有天大本领,但抛开这些也必然有心无力。”

    她为了让自己的言语更有说服力,开始职业性说辞的举例论证道:“你敢说当初青霉素要是没有被弗莱明创造出来,全球有多少人死于细菌感染;你敢说假如呦呦老师没有发明青蒿素,非洲又要有多少贫苦人死于疟疾。”说到这她顿了顿,强调核心说:“你别看不起我们这些做药的,正是由于我们这些人存在,你们这些做医生的才能省下对药品的学习时间,来提高手技,来增加疾病知识,来提升自己。”她说:“对于你们来讲医药其实是辅助,而不是累赘。”

    她最后再次重复:“别人我不敢说,但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有理有据,问心无愧。”

    齐礼遇听她这么一顿回怼,也觉得人说的没毛病,毕竟存在即合理,自己就是犯病,才会说出这些话,他端详她几眼,见她满脸不善,随后说:“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后面那句‘单纯的关心你’到底没说出口。

    因为他觉得,顾惜说的挺对,自己现在以什么立场关心她呢。他吁口气,“今天是我越界了,你别生气,以后不会了。”

    顾惜垂着眸,没接话。

    后半场吃的食不知味,两人赶时间似的,匆匆扒拉几口便放下碗筷,结束。送顾惜到小区楼下时,齐礼遇留了句:“凡事多留个心眼。”

    留不留心眼顾惜倒没多想,只觉得这人最近行为举止都透露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可她本人又不想过于深究,有些东西,保持模糊不清或许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但她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一个警戒,同一个人,她可以栽一次,但绝不能有第二次。

    所以在之后的工作接触中,她都刻意跟那人保持距离,中间凡是有仪器进院的事情,她能不出面就不出面。

    一些无足轻重的事她都会有意交给江容和,这家伙刚开始还兴致冲冲,觉得自己来这么久,终于可以大展身手。

    可是送的次数多了,免不了在顾惜面前抱怨几句,说什么医院距离远,来回费时间,还有医院医生脾气不好喜欢怼他。

    顾惜笑着调侃说:“是哪位财神爷不好,乱发脾气。”

    江容和无辜答:“还能有谁,那不得是那个炙手可热的人物,除了他,我也接触不到别人啊。”

    顾惜倒是没想到,齐礼遇竟然会冲新人发脾气,她好奇问:“怎么对你发脾气了。”

    江容和耸耸肩,像模像样的学着那人语气说:“我今天把车钥匙给他时,他愣了几秒接过后,说我们公司领导言而无信,说换人就换人,都不太放心跟我们合作。”

    “啊,”顾惜意外地问:“他真这么说啊。”

    倒没有真这么说,但意思大差不差的。

    江容和觉得齐礼遇这人也挺有意思,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在医院备受尊敬,又得到领导器重,所以有点骄傲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人每次见面都要旁敲侧击一番问他们领导呢。

    他也不想老这么让人当枪使,便这么夸张一说。

    顾惜见他脸上染满低落,在这个行业里备受打击,也不好再过多言语刺激,只好当烂好人般劝说,“做业务不都是这样,一边阿谀奉承一边点头哈腰,都这样,都这样,看开点就好,别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江容和虽是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敢苟同地说:“我觉得人生在世,活得真实才是有价值,才是值得世人钦佩的,就像我哥那样。”

    顾惜来了兴趣:“你哥是什么样呢?”

    “最起码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他一直能拧得清自己想要什么,”

    顾惜有些无奈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的好运。”

    江容和不解说:“可我觉得这事就是自己的事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直模棱两可不清不楚的话,才是最大的错误。”

    顾惜听着他说着直白的言语,若有所思的垂下了头,没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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