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五一假期结束,商州市的天立马跟火烤一样,热的人气短胸闷。
这天中午,顾惜刚从高铁站出来电话就响了,是她直属领导赵开闫的,大概意思就是今天下午有一个器械发布会,本来是由小林负责的,但小林上午去酒店的路上,被车撞断条腿,不能去,需要她顶替一下。
顾惜听后,点点头,问清楚时间和地点就掐断电话。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干他们这一行的,经常要协调时间,互相帮忙。
顾惜从事的工作是医疗器械方面,所在的公司是当地一家小有名气的医疗器械公司,全省大大小小几百家医院的设备耗材都是她们公司供应。她是市场部经理,主要负责产品品牌建设和市场推广工作。简单来说就是与各地区的医院,工厂对接,给客户介绍他们公司的产品,教他们怎么用。
顾惜挂完电话发了会呆,而后仰起头。太阳像个发光的火球,高高悬在头顶,刺眼得很,她习惯性眯起眼睛,顿时心烦气躁,却不知从何说起。
可能天气太热,她浑身湿透,黏黏腻腻,十分难受。
亦可能是因为领导临时改变她的行程,这种时间不受自己管控的感觉让她很郁闷。
康盛的发布会是在下午三点,地点在城北三环外的维也纳大酒店。
她抬起胳膊瞥一眼腕表,十三点钟,秀眉微蹙。
她家在城南三环外,两者方向相反,来不及回家就马不停蹄的赶向会场。
一到会场,负责业务方面的小张,立马出门相迎,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碎言碎语说道:“顾姐,你总算到了,赵总已经在台上讲了一个小时,你再不到,他就编不下去了。”
顾惜心里才不信,以赵开闫那三寸不烂舌怎么可能尬场,她叹口气,没接话。小张将她往里引,两人边说边进入酒店,她便把现场情况了解清楚。
原来今天请的嘉宾除了省内各地市较有实力的优质客户,还有当地各大医院心外科、检验科权威人士,可见公司是下了血本。
进入会场后,一眼就看到赵开闫西装革履地拿着话筒,站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国家政策下医疗行业的发展前景。那人见她进来,神色骤然一松。
顾惜抬腕朝他点点表,意思是让他在坚持几分钟。
三年的工作接触,赵开闫显然看懂她的意思,撇过头,神色自若地将话锋转到自己的创业史。
康盛的全称是康盛医疗器械有限公司,主营器械和耗材,成立于2003年,也就是非典爆发那年。在全国人民居家隔离、足不出户时,赵开闫发现商机,国内医疗行业这一块那时还属于短板状态,医药,器械方面大多以进口为主,国内自主研发能成功上市且得到认可的企业少之又少。
他便冒着巨大风险,在经历数次政策和资金打击后才终于找到几个合作伙伴成立康盛,可以说公司是在险境中逆流而生,历经十多年风雨洗礼,茁壮成长成如今这番模样,他作为开朝元老功不可没。
顾惜大概听了两句,转身走向洗手间换衣服。
她身高在女生中虽然不算拔萃突出,只有163cm,但好在比例好,腰细腿长,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群,穿在她身上凹凸有致,性感又不失矜持,再加上她肤色本就比一般人白,显得更加清新惹眼。
出门时,由于赶时间,一头撞上同时从男厕那边出来的人,也没来得及细看,匆匆道歉后便小跑去了会厅。
上台前,赵开闫若有深意睨她一眼,也不知是叮嘱她好好发挥,还是责备她换装过于墨迹。
顾惜心里琢磨会,没想通。
赵开闫这人跟个狐狸似的,顾惜一向摸不准他心思,只知道这人八面玲珑、老谋深算的,最爱玩的就是谋略和攻心。同她的前领导任向阳相比,这人显然更适合干这行。
她深吸口气,又长吁口气,才迈开步子款款上台,感叹好在康盛的这个发布会她并不陌生,这个case一直是她和小林在跟临床部和会务部对接,之间的流程她自然耳熟一二。
走到讲台中心,顾惜拍了拍话筒,试了试麦克风,没问题后,她才开启朱唇:“感谢各位领导,专家们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这个发布会,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是一个临床上最新的基因捕捉仪器,这是目前基因领域里面的一个非常先进的仪器,它能够通过监测基因提取的基因,提前判断基因是否完整,是否变异,可以广泛应用于器官移植和生殖再造领域”
接近一个小时的介绍,让顾惜觉得自己的嘴巴快吐出火星子,她咽了咽口水,做最后的总结:“谢谢在座的专家领导和合作伙伴们,大家如果对这项仪器感兴趣或者有什么疑问的地方,都可以去后方和我们的业务人员联系。”
语闭,顾惜略微弯腰表示感谢,台下响起一片雷鸣般掌声。倒不是她讲的有多精彩动听、吸引人,而是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讲者,她结束,就代表会议结束。
在会场听了一天的专家老师们早就坐的腰酸背痛,精神怠卷,这会听到结束难免有些亢奋。
下台时,顾惜被台上的数据线绊了一下,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她在心里暗骂一句:我擦,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
这不刚下来,领导就拍拍她肩膀,让她先不要走,晚上还有个饭局,需要她一起参加出席。
顾惜听后,满腔怒气顿时弥漫到四肢百骸。她上午刚刚在s市结束一场代表培训会,马不停蹄赶回商州市,刚出高铁站,一口水没喝就赶到这,噼里啪啦的讲了一大堆,还没来得及坐下来休憩调整,又要被叫过去陪客户吃饭。
试想一下,狗也要有口喘气的时间,不然还不被憋死。但是顾惜觉得自己活的还不如狗,因为狗急了还能跳墙呢,可她不敢,毕竟谁都没有她一穷二白。
她咬了咬红唇,敛起心中那些不快,随后笑靥如花极为乖顺地朝赵开闫点点头。
话说回来做他们这一行的,少不了要陪客户吃饭,一方面是因为客情关系,确实需求维护,另一方面,在吃饭的过程中,可以更加详细地去跟客户介绍产品,解决一些实际操作过程中的疑惑,促进双方更好的合作。
本来以为就是一顿在正常不过的饭局,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领导的那顿饭,吃的她是坐如针毡、站立难安。
因为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这辈子竟然还会在遇见齐礼遇,遇见这个老死不该相见的男人。
为什么要说老死不相往来呢?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当年两人分手的场面,那叫一个难看啊!双方差点都掀桌了,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当时说的那些糟糕的言语,比如那些诅/咒他不得好死,永远得不到真爱,人畜不如等。
没办法,谁让齐礼遇偏偏在那时候提出分手,给出的理由竟然是什么性格不合。
她当即破口大骂,我特么跟你在一起三年,毕业时你跟我说性格不合,早干嘛去了。
爱的时候,就连你的缺点都是闪闪发光的与众不同,不爱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你根本就不懂我。’
所以在听到那些话后,她二话不说把咖啡桌上的那杯凉白开泼向那人长白条蓝色衬衫,她当时第一想法就是,你他么让我不爽,你也别想爽。
想到这些,顾惜不自觉撇过脸去,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被他发现,毕竟餐桌足够大,能够容纳三十余人,他和她座位既不相邻,也不相对,桌子中间还放了个五六十厘米高的摆件,两人又六七年没见,不注意看的话,也有可能认不出来。
显然她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齐礼遇还是一眼就看到她,准确的说是在她急匆匆从厕所出来,一头撞上他的胸膛,在他藏蓝色西装外套上留下一片细粉痕迹的时候,他就认出她来了。
而后他刚落座在观众席上,远远看见她穿着套装裙拿着话筒站在讲台上。
说实话,她变化确实挺大,记得以前上学时,她总是一头长发,极为柔顺的披散在背后,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极具韵味,说起话来软软糯糯,不靠近一点根本听不在说什么。
而现在她一头干脆利落的齐肩青丝,站在台上夸夸其谈,眉飞凤舞的介绍自己的产品,中间还不忘打个诨,活跃一下现场气氛,总之眼前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牵个手就会脸红的女人了。
于是他又侧首瞄她一眼,恰巧顾惜也正好看他,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却各不相同。
顾惜的愣是她发现七年不见,在相貌上,齐礼遇变化不大,依旧是双目如潭,面如冠玉,沉稳疏漠。
齐礼遇这人外貌上跟小鲜肉、奶油书生一点不沾边,他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眉弓凸出,鼻梁挺拔,五官更为立翘深邃,男人味十足,尤其是在通宵熬夜青色胡茬隐约冒头后,更加别具一格,让人挪不开眼。
时间仿佛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只是退却他的青涩、稚嫩,让他更加成熟,顾惜深感不公。
齐礼遇的愣则是因为没想到会和顾惜视线对上,她的五官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圆嘟嘟的小肉脸,现在露出个尖,显得人精致不少,但那双明眸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倔强透出股不耐烦。
他本来也是想装作不认识,毕竟饭局结束后,两人就又分道扬镳,互不联系甚好。
但天公不作美,顾惜的领导赵开闫这个时候要敬酒,他们公司今晚就他们两个人,领导都要打一圈,她这个小兵哪有不上的,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端起酒杯,倒上酒水,跟领导一起从左边开始,轮番敬酒。
打圈的过程中顾惜心想,这特么的真像结婚,一杯接着一杯,跟喝不完似得。
想到这,她就想到给孙静当伴娘那次,看着孙静面露微笑一杯一杯的敬双方宾客,简直跟个不要命似的,她当时就觉得,自己以后结婚,绝对不要这么麻烦,就找几个朋友,一切从简就行
中国人谈业务大多都这样,辗转于各种形式的餐桌饭局,换汤不换料的。说得好听点叫酒水文化,说得直接点就是拉帮结派、蝇营狗苟。
不知不觉一圈过半,不可避免地来到齐礼遇面前,赵开闫眉开眼笑地对齐礼遇说:“齐老师啊,我们这个新产品,还得您多多支持啊,毕竟我们是新上市产品,缺少各种实践数据,遇到合适的,你给我们用着,权当帮我们打打广告。”说着就给自己倒满酒,向齐礼遇敬去。
齐礼遇虽然不喜欢应酬,但是面子上的工作他还是会做的,他端起酒杯起身,弯腰回敬他说:“赵总客气了,我刚回国不久,我的话不如费老师那么有权威信。”言下之意,有事你可以找费老师去,费老师是他的科室主任,叫费扬,在基因领域是数一数二的知名人士,去年那个轰动国内的动物细胞与人体细胞结合能存活多久的项目就是他牵头主导的。
两人一杯结束,赵开闫又给自己酒盅添满,然后把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顾惜拉到身前说:“齐老师,这个是我们康盛市场经理,顾惜,以后咱们医院这一块就是小惜来负责,还得麻烦您多多指导,多多包涵。”
顾惜听得一阵懵逼,什么叫她负责,她连他在哪家医院都不知道,怎么就叫她全权负责,但她也不好现场揭穿领导,只能打个马虎违心道:“还望以后齐老师能够多多指导。”
齐礼遇听后略微迟疑地接话:“顾惜?”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几秒后才说:“小惜是吧?”说完他停顿一下,挑了挑眉,居高临下盯着她若有深意地说:“指导不敢当,应该是我跟她请教,以后不嫌我叨扰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语调里听不出一丝诚意。顾惜头都没抬懒得搭理他。
赵开闫似乎觉得顾惜做的不对,推了推她胳膊,赶忙说:“小惜,快来敬齐老师一杯。”
盛满酒水的酒盅往外溢了些,顺着她嫩白手指滴落在地,绽成水花。顾惜心里顿时响起几句咒骂,老娘我是出来工作的,又不是做三陪的,但没办法,他们这行就是看人脸色吃饭。
总之那杯酒喝得顾惜下半场浑浑噩噩的,因为两人碰杯的时候,齐礼遇的手碰到她的手,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顾惜觉得全身仿佛被电流过了一遍似得,倒不是因为心动,而是那种熟悉的触感。
顾惜当时便剜他一眼,齐礼遇随即勾带起一抹玩味性的笑意。
也就是那时候,她才发现他似乎又长高了,以前就只到他的下巴,如今却只能到他的喉结。顾惜深深感受到上天的不公,明明他还比自己大一岁,竟然还能够二次发育,长高几厘米,而自己在上初中的时候就这么高,直到现在还是这么高。
她有些后悔,后悔下台后为什么把高跟鞋换掉,要是没换掉,刚才两人喝酒时,也不至于显得她那么输气势。转而她又想,算了,已经分开这么久,以前那点事,谁还记得?放在人群里谁还认识谁?
一顿饭结束,顾惜喝得云里雾里,有点上头。按往常来说,她绝对不会喝大的,每次出差,或是应酬,她都会适可而止,以往她觉得喝酒这个东西,都是你想喝别人才能劝的进去,可是今天,她则体会到了另外感受,那就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齐礼遇在饭局上总是有一眼没一眼的扫向她,而每次都是别人敬她酒时,本来她不想喝的,但是他这种眼光扫来扫去,看不起人的样子让顾惜觉得很讨厌,不蒸馒头争口气,喝。于是乎就喝上头了。
饭局结束后,顾惜有些踉跄的走出酒店,看着领导忙前忙后叫车把老师们纷纷送走。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市场工作白干了,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按理说这些细枝末节的工作都应该她来干,但她现在头晕脑胀,实在不想劳神费心的拍马屁,便抹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三十来人,最后只剩齐礼遇和一位年长的男人,那男人似乎也有点喝大,有些站不稳,要不是齐礼遇扶着,肯定得摔倒。他一边摇摇晃晃,一边大声嘟囔:“凭什么,凭什么费扬一个人把功劳全占去了,要不是要不是当初我跟院长再三保证,他哪能申请下来这个项目,现在到好,学会过河拆桥了”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声音又大,震的顾惜耳蜗子疼,连带着头也疼。
只听齐礼遇说:“张老师,你喝多了,我给你叫个车吧。”
赵开闫一见这情况,哪能麻烦他,立马眼疾手快的在路边拦了辆车,然后帮齐礼遇搭了把手把张清远给放进车里,可是张清远喝得太大,意识完全不清,司机一是怕到地方,没人接,出了人命就不好;二是害怕他在路上颠吐了,影响到他做生意,于是就说必须得有个人陪着。
本来齐礼遇打算应声而上的,谁知被赵开闫先抢一步道:“我来送张老师吧,我两家离得不远。”说完率先钻进后车座,搭着车门对顾惜说:“一会你给齐老师叫辆车,自己也叫个车,赶紧回去吧,公司给报销。”待车门关闭后,似乎又想起啥,摇下车窗朝她说:“明天九点来公司开个早会。”
顾惜昏昏沉沉地听着他噼里啪啦的讲着,朝他点点头,又挥挥手送他离开。
待车辆远去,周围繁杂的分贝骤然降低,仿佛连带着气温都降了几个度,也不知道是深夜突然降温,还是两个人现在的距离太近,彼此不搭理,总之她突然冷的不行,意识清醒一分。
她搓了搓胳膊,往马路牙子边跨了几步,拉开二人之间距离。
这个时候她不想跟齐礼遇有过多接触,毕竟是多年前就走散了的人。她朝路上那辆闪着‘空车’标志性绿皮的士招了招手,准备打车回家。
谁知这时齐礼遇跟了过来在她身后低沉说了句:“顾惜是吧?”他停顿几秒,似乎有些犹豫地张口问:“你还好吧?”他的语调很低,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丢沙哑,不知道是因为饮酒的缘故,还是其它。
顾惜的身子顿了顿,眼角现出一丝冷意,本不想搭理他,却又听见身后那人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这话一说完,顾惜眼底冷意加深,语气不善道:“齐医生似乎认错人了,我不记得我跟齐医生有什么私下交情。”说完出租车正好泊在她身前,她头也不回的便钻了进去,报了个地址,扬长而去。
车窗紧闭在路上断断续续驾驶着,不知怎地,她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压住,有些喘不动气。
直到车子拐到家附近的小道里,顾惜下车后,才觉得呼吸畅通起来,她晃动着本就不稳的身子,三步一踉跄,两步一趔趄,嘴里呢喃句:“真是倒八辈子霉运,又遇到那个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