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幼时
柳爷爷目露担忧地看着柳青妩，轻声问道：“吓到了吗？”
柳青妩本来为了不让阿爷担心，想说自己没受到伤害，虽然当时吓到了，但现在已经不害怕了。
可转念想到要带阿爷去江南的打算，瞬间换上受惊的表情，满眼后怕地道：
“阿妩好害怕。”
她身后的柳青恒一怔，不对啊妹妹，你刚才跟我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阿爷，等哥哥去了幽州，你陪阿妩去扬州小住好不好？我好害怕那些人的报复。”
说是小住，只要阿爷跟她去了，她就有办法变成长住，再也不回长安。
柳爷爷轻笑一声，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
见阿爷不为所动，柳青妩抿了抿唇，转头对柳青恒道：“哥，你帮我去催一下采薇。”
柳青恒知道她是要跟阿爷说悄悄话，轻笑着点头离开。
柳青妩关上马车的门，眉心微蹙，可怜兮兮地对阿爷说：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阿爷和兄长，我在沈府养病的时候，遇到了刺客，受了伤。”
“阿爷，我真的好害怕，有人要沈都督的命，有人想用肮脏的手段得到孙女，秦氏母女居心叵测，父亲又一味偏心。
孙女在长安，是日夜难安，求您了阿爷，我们去扬州好不好？离这些坏人远远的。”
柳爷爷的目光中除了慈爱，还有柳青妩看不懂的惆怅，他声音带上了肃杀之气：
“不会再有下一次！阿妩你先去西郊小住，等靖王的事了去之后，再回府上。”
“至于扬州，现在还不能去。”
柳青妩急道：“为什么？”
柳爷爷笑笑道：“以后再告诉你，好了阿妩，阿爷知道你受惊了，秦氏所为，是阿爷以前太过纵容他们，这次定会严惩。”
柳青妩没再多劝，因为她知道阿爷打定主意的事，她怎么劝都没用。阿爷吃软不吃硬，只能慢慢地来。
先把单安那个瘟神送走再说。
看着柳青妩乘上马车而去，柳爷爷脸上的慈爱变成暴怒，老夫娇养的娇娇孙女，岂容你们这些人践踏！
护卫柳衡沉声问道：“老爷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柳爷爷冷哼一声道：“他和秦氏不是一直想让青芷高嫁吗？为此不惜搅了阿妩的亲事，老夫就如了他们的愿，让青芷做靖王妃。”
柳衡低声道：“靖王不打算娶二姑娘。”
“哼，敢算计老夫的孙女，是他不想娶就不娶的吗？”
……
柳府中，秦氏看着床上的女儿，女医刚走，柳青芷身上满是药膏的味道，身体的伤还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是柳青芷的绝望。
她整个人跟坏掉的瓷娃娃一样，双目失神，面如死灰，只有泪水无声地流着。
媚药的药性一过，她清醒过来，就知道了真相。
她不能嫁给英俊的靖王世子了，做不了世子妃。
她也无法嫁给全长安任何一个勋贵，消息已经传开，都知道她昨夜和靖王春宵一度。
秦氏只能安慰她：“做靖王妃也极好，靖王的年纪也不算大，等我儿生下一男半女，一样身体尊贵……”
她还没说完，就被柳青芷用力掷了一个枕头打到她身上。
秦氏一惊：“青芷，你，你可是在怪娘？”
柳青芷的眼眸渐渐染上一层愤怒和仇恨，咬牙道：“你听到了，你听到了为什么不去救我？”
秦氏哭道：“娘以为是柳青妩那个死丫头，娘没听出来是你啊！
娘的心也在滴血，你别怨娘，都怨柳青妩，还有柳青恒、单安、沈隶，都是他们害了我儿！”
“柳、青、妩！”柳青芷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要将对方咬碎吃掉一样。
这时柳父进来，秦氏像抓到救星一样，忙跑去扯着秦氏的衣袖，焦急地问：
“靖王什么时候提亲？青芷得尽快嫁到靖王府。”
柳父满脸怒意，用力一甩，将秦氏的手甩开，不久前他已经责骂过秦氏，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骂都没用，只能想办法尽快解决问题。
只是，他去靖王府质问靖王，想为女儿出头。然后再是让靖王尽快提亲，没想到得到的是靖王的嘲讽，直接道：
“本王要娶的是你的大女儿，并不是你那奸生的二女儿。”
“她要嫁也行，只能做妾，本王的正妃，她配吗？”
柳父气的仰倒，指着靖王的鼻子骂道：
“你用这般龌龊的手段糟践了我女儿，还不想娶！我要告御状，我要上折子参你，我要让天下人嗤笑你的无耻！”
靖王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直接笑道：
“本王用了什么手段？迷药是你夫人下的，门是你夫人开的，就连你女儿的床塌，也是你夫人领我上的。”
“天下人皆知本王好美色，这有美人玉体横陈，盛情相邀，本王为何要拒绝？”
“难道你夫人用尽手段，让一个奸生女做王妃，本王就中你们的圈套不成？”
“你且去上折子，且看天下人是骂本王无耻，还是骂你柳大人教女无方，养妻无德。”
柳父气的仰倒，看靖王一副压根不怕事情传开的模样，他也知道，此事真传开，只会让柳氏女蒙羞，对靖王来说，只是一段风流韵事而已。
而青芷，要么三尺白绫自尽，要么青灯古佛一世，根本不可能再嫁良人。
之前柳父不知事情真相，秦氏一直说自己被靖王骗了，又说是柳青妩兄妹故意害青芷，他见爱女受这样的委屈，一气之下就去找靖王。
此时听到靖王的说话，才知事情原委并不简单。
柳父虽偏宠秦氏母女，可也不傻。
立即派人去查，结果还真查出，秦氏的心腹嬷嬷买的迷药和媚药，给柳青妩的饭菜里下迷药，房间的灯油里下媚药。
至于为什么后来房间里的人变成青芷，查到的是原因是，秦氏为了引开厢房的嬷嬷婢女，故意在厨房引火。
而青妩听说着火后，担心烧坏母亲的祭品，和柳青恒一起去救火，又去大殿守着长明灯，一夜未归。
青芷误入她的房间，才发生后来的事。
也就是说，即便是靖王怂恿，但事情的元凶确实是秦氏，她在佛前做下如此丧尽天良的事，连菩萨都看不下去，让她自食恶果，害了亲生女儿。
知道真相的一瞬间，柳父恨不得掐死秦氏。
而送秦氏和柳青芷回府的单安，同样在彻查此事，当他听到真相，知道此事是秦氏一人所为，不管是柳青妩还是柳青芷，都是受害人。
柳青妩被沈隶救出房间的时候，柳青芷并没有进去，她自己身中媚药，又遇刺客，自顾不暇，哪里会知道靖王和秦氏的计划？
想到他对柳青妩的指责和揣测，不禁心中涌现一阵愧疚，他那样的指责，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委屈重了些。
只是，她为何不分辩？不反驳？
细想当时她的反应，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委屈，会愤怒。
而柳青妩的反应却是，淡漠、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一丝习以为常。
她经常被人污蔑，被人冤枉，以至于养成不解释不分辩的性子吗？
不，柳青妩那倔强的性子，怎么可能受这样的委屈？
她只是，对自己的指责和冤枉，漠然了吗？
猛然间，单安脑海中浮现梦幻般的画面，柳青妩委屈的眼眸、红肿的眼眸、哭泣的眼眸，还有，心死如灰的眼眸。
他猛地闭上眼睛，让这些画面从自己脑海中消失。
我只误会了她这一次，为什么她好像已经被我误会，被我冤枉千百次了一样？
不过单安很清楚，不管如何，自己都应该向柳青妩道歉。
明明经过昨夜的事，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最起码她不再害怕自己。
而现在，只怕她觉得自己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吗？是了，她因柳父偏袒柳青芷，暗自神伤。
而自己的质问和冤枉，何常不是另一种偏袒吗？
单安心中除除了愧疚，还涌现一股悲痛和怜惜，越发地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恨不得飞身赶向大相国寺，立即向柳青妩道歉。
就在这时，小厮来报，靖王要见他。
单安一怔，靖王要见他？见他做什么？同时心中涌现一股强烈的怒气，要是在边关，他早就把靖王打个半死。
管你是皇叔还是亲王，套上麻袋，拉到马后面，带到荒野，一通暴打，你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在长安，阶级等级最为严苛的地方，他这个小将领和靖王之间的，犹如天堑。
他甚至连拒绝见靖王的权力都没有。
靖王没在王府见单安，而是在一座高档的茶楼，他也没废话，直接道：
“本王能帮你恢复单家曾经的荣光，只要你娶了柳青芷。”
“这并不辱没你，柳老太爷于你有恩，你娶他的孙女，也是报恩。”
见单安眼中的愤怒不加掩饰，靖王又笑道：
“年轻人，就是胆子大。本王不怪你的无礼，你也不用立即答应，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反正，你不娶她，本王一块令下，有的是人愿意娶她为妻。”
单安咬牙道：“难道你不娶她？”
靖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你跟你的岳父一样天真！难道成了本王的女人，本王就要娶她为正妻？呵，她配吗？”
见单安拳头紧握，靖王的护卫立即上前，将他带出房间。
走在街上的单安，在去大相国寺跟柳青妩道歉，还是去柳府将靖王的打算告诉柳青芷之间，犹豫片刻，选择了后者。
不管现在的柳青芷性情变成什么样，当她遇到危险时，单安总是想到小时候的她，那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她不应该遭受这样残酷的命运。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单安觉得，若是靖王随便找了一个男人来娶柳青芷，若到了不能嫁人，就得青灯古佛一生的地步。
他娶了柳青芷也行！就当是报柳爷爷的大恩，养她一辈子。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这么想着，脑海中却总是浮现，掀起盖头，看到的是柳青妩的画面。
他很清楚，凭他现在的身份，娶柳青妩这个天之骄女，是绝不可能的。哪怕她退过亲，她跟沈都督往来频繁，被人诟病。
凭柳老太爷的宠爱，凭她柳府嫡女，母家是江南江氏，就有无数高门贵子，排着队想娶她为妻。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那梦幻般的画面是神灵的启示呢？是预言的未来呢？
他本来有希望娶柳青妩为妻的，可若娶了柳青芷，自然就不可能再娶柳青妩了。
当他来到柳府，看到气怒的柳父，看到跪在地上痛哭的秦氏，还有绝望哭泣的柳青芷。
“我绝不为妾！我宁死也不要做他的妾！父亲你若逼我，女儿只有一死！”
柳青芷说完，一头撞向廊下的柱子，幸好被婢女抱住，才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看到这样的柳青芷，单安脑海中再次浮现两人幼时相识的情景，他随父亲到长安拜访柳老太爷。
在西郊别院，他和柳姑娘在荷塘边玩，为了摘一朵荷花，他失足跌进泥塘。
柳姑娘一边喊人，一边伸着肉嘟嘟的小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袖，哭的小脸通红：
“单安哥哥，你不要死！泥塘你别吸单安哥哥，我不要荷花了。”
其实那泥水才到他的腰部，根本淹不死人。
他被飞奔来的柳衡救起之后，柳姑娘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差点害死了他。
之后得了好吃的，第一时间拿给他，带他看她珍藏的宝贝，听说边关很多东西都没有，差点把自己的小房间搬空，什么都想送给他。
父亲和柳爷爷每天早出晚归，是柳姑娘每天陪着他，在西郊别院那段时间，是他最珍贵的童年回忆。
那时他才丧母，心中的悲痛和忧伤无可排解。
可早上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到眼睛亮亮的小丫头，向他飞奔过来：
“单安哥哥，今早吃红豆包包，我给你挑了个最大的。”
有一次两人在荷塘边玩累了，直接扯了几张荷叶铺在柳树下午睡，小丫头枕在他的腿上，睡的他膝盖上都是口水……
可惜啊，那时她太小了，五岁？四岁？也许只有三岁多。
成天单安哥哥单安哥哥地喊着，像一缕阳光照进了他忧郁的心，硬是将他从悲伤中拉了出来。
他以为她会一辈子记得自己呢，没想到，她早就忘了。
只有他还清楚地记着，那个腰间挂着紫玉环佩，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
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这个绝望疯狂的女子。
她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就像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池塘边上，不应该有阴暗和悲伤。